“一切都很顺利,为什么要改变方向呢?”结束第一笔收购项目之后,查德给杰克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这个信息对杰克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回到中国去寻找更多的收购项目。
他遇到的最好的项目在浙江省。洛沙集团是杭州一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商,在南山区有四个条件非常好的项目。洛沙目前深陷财务危机,急于出售,但是谈下这笔交易需要一大笔资金。
杭州春天的一个晚上,杰克、于博士、礼和中土公司收购团队的成员在研究洛沙集团的尽职调查报告,他们就住在洛沙集团办公楼旁边的杭州凯悦酒店。酒店坐落在西湖岸边,周围群山环绕,夜间山坡上的豪华别墅闪烁着些许灯光。湖面上有船只穿行,远处传来人语声和驳船发动机的声音。
酒店的北边有一个像博物馆那样巨大的艺术廊。三个人为了缓解阅读枯燥文件的疲劳,到里面去闲逛。杰克看着墙上的画,尽量不去想莲花。于博士在研究古代的瓷器。
“我不知道,杰克,”礼说,“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做成这笔交易吗?洛沙集团不会接受低于2亿美元的报价,不管他们多么迫切地想把自己卖出去。”
“筹资的金额越高,对我们越有好处,”杰克说,他停下来看一个大理石雕塑,“如果我们拿下这笔生意,再做一次私募融资,我们或许明年就可以首次募股了。”
“查德说他还能掏多少钱?”礼问。
“5000万美元。”杰克说。
“所以还差1.5亿美元,”于博士说,“我们去哪里找这些钱?”
“香港,”杰克说,他最后看了一眼艺术廊里的陈设,没有莲花的作品,“查德把梅里特伙伴公司亚洲私募股权集团的负责人介绍给我了。如果查德加入这个项目,很有可能他们也会加入。你们留在这里完成尽职调查,在交易结束前别让这些人捞到任何油水。我三天后回来,看看能不能筹到一些钱。”
***
杰克给查德在梅里特伙伴公司的联络人打电话,预约了第二天早晨九点的会议,然后在文华东方酒店预定了房间。
杰克从杭州搭乘早航班飞往香港,飞机准时落地,他直接前往花园道花旗银行中心的梅里特伙伴公司办公室。他感觉自己的卡其裤和工装鞋很引人注意。一位前台接待领着他走过大厦西侧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小会议室,问他喝什么茶水,告诉他与会者很快就会过来,然后关上了门。
会议室很安静。透过柚木百叶窗,杰克看到维多利亚港湾,开往澳门和珠海的水翼船尾泛起白沫,九龙沿海一带的摩天大厦就像雨后的春笋。
每次他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到香港时,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都让他感到时间的飞逝。8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维多利亚是一个宽广、宁静的地方,是一个真正的港湾。数百只舢板在这里进进出出,金星渡轮四通八达。现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舢板,金星渡轮的码头变成了国际金融大厦。
他自己当时也很单纯,穿着正装和领带,代表弹射能源公司,一副年轻、无知的样子。甚至两年前,他从陆主席公司的会议室里望着维多利亚港湾时,也试图相信别人,尤其是卡琳,直到她的坦白让他经历了背叛的炼狱之后,造就了一个多疑的杰克。
他看了看表。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的中国人。他的身材高大、修长,面孔清朗,一大丛黑头发和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生气勃勃、闪闪发光的黑眼睛。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穿着休闲的服装,没系领带,面带微笑地介绍自己是山姆·卢。山姆的英文有澳大利亚口音。
杰克花了几分钟时间说明来意,山姆表示明白,他在昨天已经和查德联系过。山姆说他和马上要加入会议的戴维·吴负责在亚洲为梅里特伙伴公司物色投资对象,他们的目标是寻找优秀的可再生能源项目。
正当杰克感觉自己找对了地方时,山姆戳破了他眼前美丽的肥皂泡。“我们已经了解对方了,接下来我必须要说,我们恐怕无法帮到你。”
杰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当然,”他说,他耸耸肩,望着天花板,做出一副准备放弃的表情,“我真傻,怎么会相信生活如此简单?”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山姆有些尴尬地说,“我们已经详细研究过查德发给我们的中土公司的资料,我们喜欢你的生意,我们也愿意跟查德和你合作。”他继续说,“但是我们看到的中国水力发电项目规模都太小了,我们一直想看到有某个集团能把它们合并起来。我们非常感谢你放下手里的工作到这里来,”山姆尴尬地笑笑,“你或许晚了一步,我们刚刚把风险投资协议书交给另外一个与你类似的集团。我们只能投资一个项目。”
杰克听得正入神,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会议室。他的年龄稍长,穿着正装和领带。虽然他是亚洲人,但看来不像中国人,更像是美国人。他的身材也很高,头皮刮得干干净净。
“杰克,这是戴维·吴,我的同事,也是梅里特伙伴公司本金投资亚洲部负责人。”山姆说。杰克站起来和戴维握了握手。“戴维,我刚说到我们对他和查德的项目很感兴趣,但是我们无法投资,因为我们已经参与了另外一个项目。”
戴维继续山姆的话题:“是的,查德的投资都能引起我们的兴趣,但是我们基本已经锁定了另外一个项目。”
戴维的出现或许仅仅是为了表示对查德的尊重。
“那么它看起来还不错了?”杰克说。
“什么?”
“另外那个项目。”
戴维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山姆。
“其实并非如此,”山姆说,“另外那个项目有一些缺陷。”他时不时用眼睛查看戴维的表情。
杰克想要的就是打开一个缺口。他把自己当作对方的一员,问:“有什么缺陷呢?”
“交易一切顺利,他们的项目与你的类似,”山姆说,“问题在于对方的负责人,他们有致命的缺陷。”
“就是在我们现在谈的问题,对吗?”
山姆看了看戴维,没有发现他要阻止的迹象,继续说:“是的。他们从未经营过一家机构投资的企业,从未与像我们这样的机构投资方打过交道,财务、律师、审计,你都了解的。这些东西对他们都是全新的,我不知道他们最终能否做到。”
戴维说:“我们希望在一到三年内就看到投资的回报,即使这些人能摸到些门路,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成长是否够快。”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
“来启动首次募股。”杰克替他完成了这句话。
“是的。”两个人同时说。
“这家公司的规模多大?”杰克问。
“另外一家吗?”戴维挑起眉毛。杰克点点头,戴维说:“资产净值5000万美元。不大,但是你的也不大。”他耸耸肩。
“好吧,先生们,你们的问题解决了。”杰克看着他们,强忍住笑,摆出一副忠厚老实的表情。
“你为什么这么说?”山姆问。戴维只是看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你们想不想跟一个已经做过两次首次募股、久经战场的团队合作一个2亿美元的项目?”
“谁不想呢?”戴维说,他把椅子拉近会议桌,双眼直视杰克,“我们都知道你从前的经历,给我们讲讲2亿美元的事情吧。”
杰克拿出浙江省四个水力发电项目的照片和一张预测未来盈利状况的表格。照片上的水力发电设施规模巨大、保养到位,令人过目不忘。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瓯江碧绿的江水从泄洪口奔流直下,就像一个写满“钱”字的背景布。戴维和山姆看过照片,开始研究盈利表格,其中表明中土公司将在下一年有1500万美元的年收入。两个人互相看了看。
“你是怎么把这些项目凑在一起的?”山姆问,“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很难找到愿意同时出售多个水力发电项目的卖家。”
“是洛沙集团,”杰克说,“这些都是它名下的产业,他们迫切需要现金。”
“这就对了,”戴维说,“我们知道洛沙集团,也听说过他们的困境。”他已经了解了足够的信息。“我可以认为一切都就绪了吗?如果我们想要这个项目,明天就会开始尽职调查,资金将在90天内到位。”
“随时听你的安排。”杰克说。
“你住在哪里?”戴维问杰克。
“文华东方酒店。”
“山姆,能让你的人花一个小时制作一个浙江项目的财务模型吗?”戴维对山姆说,但眼睛一直看着杰克。
“应该可以。”山姆说。
戴维站起来,向杰克伸出手。“我们两个小时之后要跟纽约开会,我现在无法向你做出任何承诺,相信你能理解,”他说,“但是如果山姆对你的数字表示满意,我们再转投其他人的怀抱就太愚蠢了。”
“你说的对,”杰克说,“谢谢你,戴维。你不会后悔的。”
“我还没有答应你,”戴维说,“只有董事会能做决定,我们下午会给你酒店的房间打电话。”他握了握杰克的手,走出会议室。
“今天下午见。”杰克说,他对山姆点点头。
杰克沿炮台里穿过两个街区回到酒店,愉快的心情让他一次跨过两级台阶。为了躲避溽热的天气,他穿过香港上海银行的中心广场,进入文华东方酒店的大堂。他在前台领取了房间的钥匙,告诉他们留意打到房间的电话,在报刊亭买了几张报纸,走上台阶,来到夹层的卡赛特咖啡厅。
餐厅里顾客寥寥。早餐已经结束,只剩下几位老人在闲谈,午餐还要等一个小时。杰克告诉餐厅领班他在等电话,然后到角落找了一个位子。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两只煎蛋、培根、全麦吐司了一大杯橙汁。他打开《国际先驱论坛报》,一页一页地读着,然后又看《今日美国》和《华尔街日报亚洲版》。他让自己沉浸在报纸上的新闻里,来缓解等待命运的忐忑心情。他又想到了莲花,莲花应该就在香港,她在香港哪里?他努力回忆她的面容,但只有一片模糊的记忆,他又埋头看报纸。刚要打开《中国日报》时,服务员给他拿来一部电话。
“杰克,我是戴维,我和山姆在一起。我们有了一些消息,是不是好消息,要取决于你的回答。”
“说吧。”
“董事会批准了你的项目,我们希望成为首席投资方,愿意投资2亿美元中的7500万美元。”
“到此一切都很好,谢谢。”
“但是我们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图恩先生,提出了三个具体的条件。”
“好的。”他的心开始狂跳。
“我觉得第一个条件对你来说不成问题,”戴维说,“梅里特伙伴公司既然是这一轮融资的首席投资方,那么我们想要负责中土公司的首次募股,我们的计划是明年启动2亿美元的融资方案。”
“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他听到戴维和山姆的笑声。“下一个。”
戴维清了清嗓子。“下一个条件没有讨论的余地。我们的投资必须用来购买可兑换优先股,而不是公司的普通股。如果不做首次募股,或者首次募股的时间被推迟,或者公司的估值低于10亿……”
“我明白优先股的意思。”
“所以你同意了?”
“不能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不喜欢这个方案。”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打算怎么做,你说了,我没的选,对吗?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
戴维叹了口气。“希望这个条件能像第一个条件那样容易实现,但是要你来决定,”他说,“图恩先生是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会员,他很重视自己的这个身份。”
“嗯。”
“所以他希望你能确保当地的水力发电设施不会危害任何物种。”
没有人说话。
“杰克?”
“我在。”
“你听到了吗?”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我曾经怀疑你是不是中国人,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你听说过中国人的一句俗语吗,‘四条腿的除了桌子,有翅膀的除了飞机,中国人什么都吃。’?”
“这是什么意思?”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些水电站都在中国。自从义和拳运动以来,浙江省的土地上就从未出现过野生动物。”
“所以我们的项目不会威胁到任何动物和鸟类?”
“绝对没有可食用的动物,我可以保证。”
“好吧,如果你能在水库安排一个护林人,别让我们登上报纸头条,我们就算成交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他挂掉电话,让服务员结账。
杰克仔细看了看服务员拿来的账单,他以前从未关注过这些事。早餐消费40美元,真是见鬼了。好在他下一步挣钱的计划就是设法保护几只鹦鹉和松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