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远足,在大风吹的十六岁。
假期去同学家玩。同学阿付住在开化一个叫张湾的地方。
我们从余田畈走到张湾。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忘了有多久。
先是有一块一块的田,种的是桂花幼苗,渐渐地,就看不到村庄,看不到屋子,也看不到人,只有山高水长,只有水田连绵。我们行走在蜿蜒的山谷里,转弯,又一个转弯,古人出行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交通工具,没有相机,峰回路转,只揣一颗心。
那天有没有蝉鸣,有没有蛙叫,有没有鸟啼,怎么也不记得了;有没有麻雀,有没有乌鸦,有没有四脚蛇,也想不起来了,空山寂寂,像一次旷日持久的远行。
阿付家在深山的深处,村里有个老祠堂。屋后的太阳花绕着太阳旋转,还有水稻田,稻田上方有数不清的蜻蜓在盘旋,低低回回,低低回回。
村里还有一条河。关于它的故事,阿付说得最多的是炸鱼。这类捕鱼我没胆也没兴趣参加,于是他带我下河摸螺蛳。
这里的水可真清,陆游说:“山光秀可餐,溪水清可啜。”可掬的水,真想尝一口。可是,清是清,溪里有螺蛳吗?怎么我的眼竟然有些花?
那儿那儿!
哪儿哪儿?
就在脚边的螺蛳,我铆足了劲儿也看不到。流动的溪水,将水底的石块斑斓成一幅凡·高《星空》般的油画。“水是眼波横”,贴切啊,它是对我无情,我望不进它心里;它是对他有情,两两相望,如明镜。
阿付很快拾了半袋,我却收获甚微。
过分!
好好的大晴天,突然就下起了雨,说时迟,那时快,顾不得溪里石子硌得脚底生疼,我们急忙跑到桥下躲雨。玻璃球般大小的雨点落在河里,溅出美丽的水花,哗啦啦一阵,天又莫名其妙地晴朗了,连一丝云也没有。
提着够一餐的螺蛳回家。吃螺蛳,有紫苏最佳,没有的话,切辣椒丁爆炒也很妙。
螺蛳的鲜啊,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紫苏螺蛳带有天然草木之香,汤汁浓厚;上汤螺蛳,与火腿、棒骨熬出的汤一起烹制,一碗螺蛳赛过十八碗排骨汤;酸笋炒螺蛳,鲜中带酸,回味绵绵;酱爆螺蛳,是嗜辣人的心头爱,鲜咸的辣味在嘴里一转,所有山珍海味、饕餮大餐,都抵不过眼前一盘螺蛳肉!
嘬螺蛳也是门技术活儿。一流功夫,手不沾壳,夹起夹落,一吸一嘬,痛快麻利,阿付就属于这一类;我是二流功夫,大多数还能顺利吸嘬,遇到几颗执拗的,只能特殊对待,一手捏螺,一手用筷尖将螺肉往里塞一塞,再吸,刺溜,出来了;三流功夫,那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嘬不出几粒,全程动用牙签挑着吃。
北方朋友见我们嘬螺蛳,满眼艳羡之情,求传授。我们笑说,此功夫乃从小习得,没捷径,唯嘴熟尔。
可餐可饮的仅仅是这山、这水、这美味吗,还是我十六岁那年的大风吹?
那里的水稻开始结青色稻穗了吗?那里的橘子汽水还是只卖五毛一瓶吗?那些玩得邋遢的孩子有没有被唤回家吃饭?那块孤零零的牌坊上有没有小鸟驻足?……
今天天气晴,我有点想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