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总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感到内心深处强烈落寞的情绪。
人喜欢回顾过去某个快乐的时光,比如童年,也许是时光沉淀下曾经的伤痛,伤口也已结痂脱落。而那些往昔充满快乐的图景碎片一样模糊不清地显现出来,成了回忆者抓住的一颗虚幻的星粒。
人是趋利避害的生物。
人也总是矛盾,迷茫,看到的,思考的,总是无法拨开眼前遮挡的迷雾,明知逝者已逝,却又竭力否认着——他们不愿接受,也无法接受,这是人生的一个阶段。
也许是现实的刀刃真的太锋利了,剔去那些无法经受住磨砺而化为尘土的石子之后,留下那些被磨平棱角的鹅卵石。
这些鹅卵石也许在做梦。它们也许不知道自己已无昔日锋芒,不过比那更可悲的是,即使知道了,也无法接受,转而将自己藏在某个舒适的土堆里掩埋起来。
乔冉深知自己就是这样的鹅卵石。一边怀想着“希冀”,一边洗刷着痛苦,当某个黎明或是傍晚,就像蜷曲在百货商场附近的酒鬼一样,被酒精浸泡着麻醉着,在昏昏欲睡中痛哭流涕,情不自禁悲鸣起来。
乔冉无法忍受失去,自己也好,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周围的一切事物,保持常态就好。
当这种常态被打破时,乔冉开始借用过去来蒙蔽现在。
说实话,自己有时真是有点嫉妒妹妹。作为家里年龄最小的,得到一种奇怪的包容,乔冉心底将它称作“被宽容标签”——可以在一定范围里肆意妄为而不受到相应的惩罚。
但,作为哥哥的自己,必须在某件事上深思熟虑,划分前因后果,才决定实施与否。
久而久之,乔冉越来越喜欢“停留在某个状态”。这句话似乎很可笑,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当然,即使不扯到那些唯物论上,乔冉也明白这个道理。换个说话,他更喜欢平平无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感觉,而不是泥石流或者哈雷彗星撞地球的突如其来。
当记事簿出现的时候,乔冉本能地讨厌这种打破常态。
然而,用这本书来换取自己不多的时日,就像一颗铁钉在原来快要脱落的木板上打出的一个小孔那样,比起整快木板的掉落,一个小孔是那么微不足道。
乔冉不讨厌这种利大于弊的交易。
虽然信使的话毫无逻辑,但眼前的诱饵已经很是诱人,对于一条即将饿死的鱼来说,即使是陷阱,也是愿者上钩。
这两天,记事簿被锁在抽屉里,一动不动。乔冉没有做梦,也没有遇到信使鸦,这给了他一种虚无飘渺的回归常态感。
乔欣煨了鱼汤,倒不是为了加餐,只是为了冷静下来。刀具滑开葱姜蒜的切割感,以及与切板碰撞的沉闷声响,很有效地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乔冉想起处理鱼时,鱼身冰冷滑腻的触感,握在手里还甩动着尾巴挣扎,呆呆的无法闭起的两只眼睛死死瞪着空气,两腮时而起伏快要窒息的模样。这时候,用刀背用力在脑门上拍打几下,将鱼敲晕。做这个动作时,乔冉停顿了一会儿,思考鱼在被拍打时的感觉,这思考又将肖翎落地一瞬间的感觉联系起来,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乔冉看了看手中的鱼——鱼头已经被敲得稀巴烂,脑浆流了出来,溅到了桌子上。
没有鱼头的鱼炖的汤就少了一些香醇可口,乔冉感觉有点可惜,但还是取消掉烧汤的计划,转而做了一手漂亮的糖醋鱼。
相比前天发生那件事之后,乔冉的胃口恢复不少,妹妹却没有往常活泼,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叹气。
“小欣,还不开心吗?”乔冉关切地问道,他不想看到妹妹难过的样子,他想看的是妹妹和往常一样任性的笑脸。
“还行,你呢?”
“我,挺好的啊。”
话刚说完,乔欣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我是说你对前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乔冉被这个问题撞了一下,搪塞道:“也许是你看错了吧。”
“不,不会的。”乔欣托着腮,若有所思地说着。
妹妹那副认真的模样,乔冉有时候想笑却得憋着。
至于肖翎,乔冉感觉自己内心的恐惧化开了,反倒是有些好奇。
那张脸,绝对不会错的。
痛苦着哀悼过去的酒鬼,最后真正用酒精麻醉了自己的感情,不,或许麻醉自己的并不是酒精吧。
人的双面性甚至多面性总是那么奇怪,有时候,似乎不属于你的东西被那么轻易地展露出来。不是演技,而是自然的模式转换。多么自然,连大脑都带着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又像是格式化一样僵硬在那里。
这样的事被发觉,也许是某个瞬间,也许是很久很久。乔冉有时也很困惑,但转而进入自己机械化的角色,不过内心的不满声多了一些。
吃完早饭,乔冉打算出门散散步,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维。乔欣正坐在沙发上啃一个苹果,恢复了平时的懒散样子。
虽已入秋,暑期却还未褪去。这时候,早晨独有的清爽就突显出来。
乔冉走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孩童,走过几个大声攀谈的妇女,走过一堆露天搓麻将的老人,来到一块宁静的空地。
人,太吵了。
此刻,除了被阳光包裹的舒适感,耳旁连风的呼吸声都细微到无法捕捉。
乔冉闭上眼,良久。
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除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莞尔一笑。
如果这张脸是旁人,或许也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啊。
就和那时一样,完好无损,令人惊讶。
乔冉一动不动,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他面前。
“乔冉。”
此时,熟悉的转换方式已无法运用,矛盾与茫然在内心起伏着,欣喜与排斥居然能在一瞬间同时迸发出来,真是不可思异。
“你,不是已经……”
是信使吗?还是……
乔冉下意识地快速思考着。
“很惊讶吧,我明明已经死了,而且,是你看着我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