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神山顶峰。
一向跳脱无定的秦十亿，一反常态，学萧远一样，在山巅站成一座神女峰，站了一个月，隔着遥远星空，看了人间大战一月。
庆余幸刚走，秦十亿忽然从神山顶踏步入虚空，一步跨越星海，来到昆仑之巅，萧远身旁。
她没有嬉笑着唤萧远萧哥哥，而是安安静静地，像极了超脱凡尘的神女，认真道：“萧远，我要庆国。”
“你能瞒过仙界众仙，但瞒不过我。十亿，第一次仙界相遇，我就知道你已经挣脱封印了。”萧远回过头，认真地望着她。
秦十亿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以往的无邪灿烂，相反，她的笑里藏着无尽沧桑，这种岁月和悲苦凝聚的沧桑，绝不可能在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脸上看到：“无数劫前，我就能躲过诸神的擦探追杀，除了自我封印，这人间谁又能真正封印我？”
秦十亿转头看向萧远。
她的眼中，萧远不再如庆余幸看到的那般身如玉树，眼眸如星，而是浑身被浓郁的黑暗死气缠绕着。
无穷无尽的黑暗死气从九洋中汇聚而来，像孽障因果，绕着他双脚疯狂盘旋而上，尽数汇入他的双眼中。
萧远眼中，浮现一片阵图。
那是一片全部用符痕画就的阵图。
每一条符线都散发出浓郁的道韵，每一条符线都是道纹，可符线之间彼此交联，却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道律组合，更像是阻隔道律的块垒，生生把无数伟岸道则切割成混乱无序的潦草涂鸦。
无尽死气涌入他双眼，渗透入阵图中，让本就被切割混乱的道韵更加晦暗蒙昧。
萧远眼中，是阵图的投影，也是阵枢所在。
而真正蒙蔽诸神擦探的阵图，是烙印在凡人不可见时空之外，包绕这方宇宙的空间壁垒上。
从萧远小楼回春一战出逃，在晨曦中以兰芸为引，悟得这方宇宙的弦韵，这方世界，就已经是他三千余弦中，窥见灵性的最强一弦。
念动则天地乾坤皆入心入眼，再无障碍。
真正的阵枢，就是他体内蕴藏着的，这个世界的弦韵。
死去的五亿人中，临死时怨戾越重，化作的死气越浓，渗透入阵图中干扰道纹道韵的效果越强烈。
死气，亦是人间红尘意，注入天机道律中，让道律被因果污染，重新陷入混沌……
这就是萧远执意要这七亿人去死的意义所在。
一方欣欣向荣的世界，宇宙道律本该如初生朝阳，生气勃发，拥有衍生无尽道律的朝气。
可这方世界，按计划已经被神侍尽屠，道律不能如此朝气磅礴，拥有无尽生机可能。
至少，在多疑的诸神探察中，这方世界的道律应该处于生灵几乎死绝，重归混沌的状态。
倘若当初参与西岳大比的李霜降在此，看到萧远眼中的阵图，一定会震撼无比。
这才是真正的符为天地书！
“你如此极端地杀这七亿人，最大程度地激发这七亿人的怨气戾气，尽数化为死气，注入遮天大阵中，增加蒙蔽诸神擦探的筹码。如今混沌阵图已经被死气污染七成，只要余下这两亿人再死尽，就算诸神通过天外诸般手段布局查探这方宇宙，也只会认为这方宇宙内的文明已经被神侍屠戮殆尽，即将开启下一个文明化衍，从而为这方宇宙的神通发展再争取一个文明纪元的时光……”
秦十亿幽幽一叹：“你们一门三师徒的谋算布局，的确很完美。但这违了你的本心。你萧远可以一弦斩亿万天魔，可以毫不在意地让海外五亿人去死，但你生在神州，长在神州，神州教化早已深入骨髓，修的还是有情道，你无法冷眼看着这一亿多神州人为混沌阵图去死，哪怕他们再如何恶！而且，所谓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诸天万界亿万种族中最重人性人情的神州，庆国的神州人若死去，修行神殿中庆国的两亿多后裔，绝对会蜉蝣撼树，聚集起来用命来反你。”
萧远沉默听着，被秦十亿直击内心，让他无言反驳。
秦十亿继续道：“你在这里站了一个月，想了一个月，也无法做到不在意，所以你不可能完成混沌阵图，真正蒙蔽神查！但我可以！”
萧远猛然抬眼，死死盯着秦十亿，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想代我出手，背下这个屠杀一亿神州同胞的绝世黑锅？”
“噗呲！”
秦十亿忍不住笑出声，突然变得像孤独躲藏了无尽岁月的妖女的她，随着这一笑，终于变回了那个萧远熟悉的灵动野蛮的十七岁野丫头模样：
“萧远，在修行一途，你的确惊才绝艳，便是我，也看不出如今的你到底迈入了什么境界。但论做人的纯粹，你不如阿丑！”
秦十亿愕然沉默了两秒钟，她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而亲切地说出荆丑的名字。
她觉得这称呼太亲近了些，似乎违背了她的本心。
于是她忍不住解释道：“曾经我以为你是最纯粹的那个人，但来到神州之后，我发现荆丑才是。”
萧远的心很乱，已经乱了一个月了。
他从小接受的理念和教育，的确善恶分明，但面对自己同胞时，依然做不出杀一亿人而救万世的事情。
甚至刚才当秦十亿说她可以时，他以为秦十亿是怕自己不忍出手，于是下神州来帮他出手，才那般咬牙切齿，但凡秦十亿不是娇笑，而是敢说一个“是”字，萧远都忍不住当场弄死秦十亿。
心烦意乱的萧远没有注意到秦十亿的小女儿心思，闷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突然想要暴露破开封印的事实，接管庆国？不杀他们，又如何凝聚死气，让混沌阵图完成？”
秦十亿笑叹道：“你呀！关心则乱，反而当局者迷，忘了道律化衍的本质。”
“道律衍生的本质？”
萧远内心烦闷，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我没忘！灵长众生的意识，才是决定道律化衍的根本，什么样的文明思潮，催生什么样的道律！就像双缝干涉实验一样，用波性探察宇宙得到波性道律，用粒性则得到粒性道律，同用则得到叠加的混沌道律，可这跟完善混沌阵图有什么关系？”
萧远说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
萧远本想说“那十亿只白羊”，可话到嘴边，却终究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那十亿只白羊，不是白羊。
那是十亿秦十亿的逆鳞，也是支撑秦十亿活了无尽岁月，也始终不敢老去死去的执念！
那是十亿衣冠冢！
比仙界云墓衣冠冢还要久远无数文明大劫的衣冠冢。
在人前，直言十亿白羊，是为了掩埋血泪真相。
有时候掩埋真相，是为了让勇气能薪火传承。
但在秦十亿面前，萧远不敢直呼白羊二字。
这对萧远来说，是对前辈先贤的大不敬！
秦十亿点了点头，“就是他们！能吞噬诸神种在众生脑枢中无上意志的他们，自然能蒙蔽诸神查探。你既然知道我封印已破，为何不来找我，反而要杀得人间死气滚滚，让业障因果污染道心呢？”
萧远道：“因为你们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整个仙界，都不希望你醒来。都希望你永远是最野蛮开心的小十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