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雨眠一起负责采访的同事陈铭临时请假。她只好身负重任,一边采访,一边负责拍摄。等她下班,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想起家里没吃的,就在路过附近小吃摊时打包了份鸡排。转身的一刹那,又遇见了他。
他无言地站在那里,伟岸的身躯立在车门口,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是特意来找她的吗?雨眠被盯地浑身不自在,只好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锦时,好巧。”
“锦时,好巧呀!”以前他们在一起时,她总是擅长制造各种偶遇,理所当然地黏着他。
“不巧,你刚好在等我吧?”
“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每次都会被他识破,当众拆穿,然后她就会用无辜的小眼神望着他,还小声嘀咕:“有这样聪明但无趣的男朋友,我也很绝望呀!”
不要再想从前了,苏雨眠。你们已经回不去了。
良久,锦时打开车门:“上车。”命令的语气跟上次一样霸道,让她无法拒绝。
“你晚上就吃这个?”
“嗯,晚上不是特别饿,随便吃点就行了。”某人当下白了她一眼。她不明白,这算是关心吗?
“下车吧,那条街人太多,只能走过去了。”
走了好几分钟,终于到了。雨眠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来。她疑惑地问了句:“这是哪里?”锦时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算了,你连南街都没放在心上,看在你在美国那几年也没想要记住谁。”
锦时加快了步伐,她一路紧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了撺掇了许久,直到看到那块印有南街二字的烫金牌匾,这才知道此处就是南街无疑了。这里原有的小吃摊都改成店铺了,现在都规范化经营了。看来,国内近几年发展的挺好。
“老板娘,来两份鸡汤面,不要香菜和葱。”
“那我这份鸡排呢?”
“扔了。”听完,她顿时语塞。
这家面馆他们以前经常来,现在店面装修了,客人更是络绎不绝。若不是看到老板娘,她也不会轻易认出这里店铺。
“帅哥,你们的面。哟,你女朋友回来了?你们可真幸福,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老板娘,您误会了。我跟他……”原来锦时经常来这里,是因为她吗?
“明年结婚。”还没等她讲完,锦时就打断了她的话。
老板娘很是高兴:“提前恭喜你们呀。”
吃完饭后,他们继续逛了一下。
环顾四周,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旧时的味道。这条小吃街,他们一起逛过;这个书店,他们一起买过杂志;这个大门前,他们一起合影留念过。昔日的浮光掠影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强忍的眼泪还是执拗地溜了出来。他们就这样无言地走着,直到走完这条街。锦时才木讷地开口:“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还是坐公车吧。”
“苏小姐,你以为公车是你家的吗?能为你提供24小时的服务?都这个点了,司机不休息,公车也该休息了。”她竟无言以对。
到了楼下,他们互相告别。雨眠上了几步楼梯,回头发现他还停留在原地。她还未反应过来,锦时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
愣了好久,雨眠终于按捺不住:“你……有话要说?”
“昨晚……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昨晚你喝醉了。平时还是注意身体,少喝点酒。”雨眠倒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他的一切呢?
锦时眼里露出十二分不悦的神色,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面容,她立刻慌了神,撒腿就跑。锦时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抵到了墙角,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双眼也怒视着她。一股无名之火正在熊熊燃烧:“不要自以为是地揣度别人的心思,你不懂。我没有醉,我只是恨我自己过于清醒,清醒地深爱着你,荒唐而无助。”
望着他颓废的背影,雨眠只能任由眼泪肆意横流。对他,她确实一直都不懂。以前,想懂。现在,没资格懂。
“眠眠,有情况?”
“什么,怎么啦?”
“你今天不在状态。”讨论今天的明星专访时,阿芳突然说了一句。
雨眠佯装镇定,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刚刚大家的提议都不错呀。”
“对呀,这跟你心不在焉有什么关系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不是又有哪个帅哥跟我们的小美女告白啦?”
“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昨晚没睡好。”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和大家了,尽管他们都不相信。
锦时正在回想昨晚的事情,这时老默推门进来高调宣布:“下个月,我们公司要举办年会。要求携伴参加。”最后走的时候,还不忘调侃锦时:“尤其是你,记得携伴参加。我很期待呀。”
说起这个年会,每年都会举办,已是惯例,并不稀奇。唯独今年添了规定,要求携伴参考。谁都知道,这是变着法地再给锦时求姻缘呢。可以想象,大家对于下个月年会的期待。
“眠眠,很快就要放年假了。过年是回苏州吗?”
“对呀,时间过得真快。”
佳佳指了指她的脑门:“眠眠,你最近怎么怪怪的,有心事呀?”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有呀,只是觉得该订票了。”
下午下班后看到街上热闹的场面,忽然想起那天和他一起去过的南街,便不由自主地去了那里。看着眼前这扇古朴的校门,好像还是昨日的情景,但心境早已不是了。
虽是下午,校园里的学生还是很多的。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捧着书孜孜求学的模样。想想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无所顾虑,简单而快乐。
走在林荫大道上,锦时那晚的嘲讽又萦绕耳畔:“你在国外的这几年也没想过谁。”
他不知道,在国外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有时会忘了自己。人间风光无限好,只是久久不得见到隔在远远乡的所念人。偌大的城市连一丝影子都未曾留下。如果能在茫茫人海里瞥见某个相像的身影,那也是种幸福。
她会常常记起他俊朗分明的脸庞,乌黑的短发水墨一般的弯眉,带有梨涡的浅笑。穿上白衬衫,打着领带的话,西装革履的他俨然社会领英的风范;她会在雨天,趴在窗台前,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他的名字;她也会怀念他们以前去的南街,还有那家书店。一起牵手漫步,有说有笑的情景。那是她在异国漫长六年的唯一念想。她所有坚持的理念全部于此。
然而,回国后,锦时一次又一次冷酷而又强硬的态度打破了她维持了六年的妄念。被现实打回原形的人,要么负隅顽抗,要么乖乖投降。而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困兽,进退不得。
在那间她经常光顾的教室的门口,遇见了吴教授。吴教授虽然年纪有些大,可眼神却好得很。
他一眼就认出了雨眠。“你是我们小周的女朋友吧?小周怎么没陪你一块儿呀?这小子……”
“吴教授好。好久不见您,您依旧风骨犹存。当年还在您的课上闹过笑话呢。”雨眠不禁失笑。
“这个月的23号是我的生日,你和小周去我家里坐坐。记住,不许带礼品,人到就行。”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回应,就看见教授的背影渐行渐远。
走进他曾经的教室,就是在这间教室里,在这个位子,有一段让她哭笑不得的珍贵记忆。每每回忆起来,都舍不得抽离。
那个时候,锦时为了创作,白天认真上课,晚上赶稿写歌词,为了他的音乐梦而夜以继日地奋斗着。所以,她没课的时候就会去旁听他的课,经常会被嗤之以鼻。听了大半年了,对音乐依旧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很多时候,锦时都会一脸嫌弃“你来干嘛呢,反正你又不懂,回去好好研究你的课程吧。”雨眠都会像个调皮的小孩儿,露出天真的笑容,自然而然地回答:“我来宣示主权呀。”没错了,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周锦时是苏雨眠的男朋友,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吴教授当时的问题还历历在目:“声乐里唱法一般分为几种?这位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不幸中枪的她后悔不该走神,这下丢脸要丢到太平洋了。
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两种。”
“哦,哪两种呢?”
“男声和女声呀。”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全场哄堂大笑。她连忙向男朋友发出求救的信号,谁知道这小气的家伙居然在关键时刻“见死不救”,凑在她耳边说了句:“太多了,说不清楚,回头慢慢教你。”
这位教声乐的老头儿还是很和蔼可亲幽默诙谐的,他没有生气反而还宽慰她:“看来咱们这位同学的提升空间非常大呀。”
紧接着他又出了道难题给她了:“那你总听说过美声唱法吧?今天我们这堂课是以舒伯特的《小夜曲》为课例,老师也不为难你唱《小夜曲》了,”刚松了一口气的雨眠听了下句话,又开始提心吊胆了。“那你就用美声唱法为大家演绎一首你最喜欢的歌曲吧。”
她根本就不懂什么美声唱法,纠结再三选了一首最不该选的歌《在人间》。后来她才知道那时的锦时为此憋笑了整个下午,活活憋出了“内伤”。
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老头儿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看来我们这位同学未来进军歌坛的潜力无限呀。”不知道是她的唱功惊人,还是教授的语言魅力过大,又掀起了笑潮。有好事者刘宇睿高调公布:“教授,她是外语系的。”
教授顿时放大了瞳孔,扬起那双被岁月雕刻过的手扶了扶他的金边眼镜:“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一定要好好地记住你,让大家以你为榜样……教书几十年,想不到居然会有学生对我的课这么这么感兴趣呢。老头子很欣慰呀!”
学生们又是笑成一片,不知是谁说了句看似安慰人的话:“教授,有句话,我憋了好久了,要是说了,您可别难过,人家是专程陪男朋友来的。”
吴教授听完后,迷之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既然是陪男朋友来的,Who is her boyfriend(谁是她的男朋友?)”
只见苏雨眠旁边的一个男生缓缓地站起来,“我就是。”简单的话语里满是羞愧,火烧云似的从他的脸蔓延到耳根。不过,这个回答早已被在场排山倒海的声势给盖过了。
刘宇睿又开始滔滔不绝了,“教授,您有事未能出席联谊会而错过了一场浪漫的表白,我们都替您感到遗憾呢!对了,刚刚她唱的歌就是我们的大才子专门为她写的。”
吴教授缓缓走下讲台,来到他们俩身旁,拍拍了锦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男友力是个好东西,你值得拥有。要给女孩子安全感,知道吗?光是个人好,还远远不够。还有家庭教育也很重要。我们国家讲究是共同发展。要是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堂堂音乐才子的女朋友是个“音痴”,算了,不说了,我们也是要面子的嘛,你懂的。”
后来,下课后,老头儿还悄悄跟她说:“你别看他有才华,可实际上是个闷葫芦,嘴巴笨得很咧!”当时的她没有听信教授的话,倒觉得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伪装者。后来才知晓当你爱上一个人时,爱会被独自赋予魔力,让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
如果时光倒流,幸福会不会停留地久一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的影子了,又想起那晚的“夜行南街”,许是他已对自己失了耐心吧。这么想着,相见不如不见,反正她一直在刻意保持彼此的距离,害怕见了面后心里的防线会瞬间塌陷。她的手在手机的键盘上一会儿按输入键,一会儿按退出键……正想着要怎么开口的她不小心拨通了那个沉默了多年的号码。
“喂,什么事?”电话那头低沉如大提琴的悦耳声音尽管略带冷漠。他问都不问,显然一开始就知道对方。
“那个……”
“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了?”
“这个月的23号是吴教授的生日,他邀请我们一起去家里坐坐。”
“知道了。”电话那头是一阵忙音。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去?不去?不和她一起去?
她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他的车停在楼下。
“对了,吴教授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买礼物,呆会儿还是去商场挑一下,总觉得空着手去不大好。”说完这句话,她就心虚了,总觉得用词有些不当,不是他们,而是她。
“我已经提前备好了。”与事事认真的他相比,她总是那么粗心。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爽朗的笑,“臭小子,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望你的老师。要不是我的生日,是不是都请不动你了?”
他歉身和吴教授相互抱了一下。“走,我煮了好茶,陪我来几局?”
“乐意奉陪。”说完,他们便一起进了屋。
雨眠在旁边也看不懂棋局,就识趣地跑去厨房帮师母了。
“眠眠呀,我听老吴说了你和小周的事。真羡慕年轻的时候,浪漫,满怀青春热血。”
“不过后来你和小周是闹矛盾了吗?后来有段时间,他抽烟,酗酒,还写了检讨。把老吴气得可够呛。”
“师母看得出,你们心里都还是有对方的。世上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只看你愿不愿意。多沟通一下,矛盾总会解决的。”
“谢谢师母,我会尝试的。”
和教授道别时,远远地看着他和师母两人好像在聊些什么,不过看得出师母不时地在点头若许。
回去的时候,没料到他居然邀请她月底去参加他们公司的年会。尽管雨眠再三推脱,他总能以各种理由说服她。
璀璨夺目的水晶大吊灯垂挂于大厅中央,两边门廊和石英柱被鲜花和气球环绕,宴会厅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银制餐具在灯光的映衬下加重了金属的厚重感,更显高端奢华,配合着舒缓的乡村乐曲,使得整个场面相得益彰。
雨眠不紧不慢地跟在周锦时身后,收到他犀利的眼神后,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掉队了,慌忙大步走上前去,与他肩并肩。步入正厅时,他出乎意料地牵起她的手。一路寒暄到大厅中央,有两位中年男子朝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位,雨眠是认识的。
那位大概四十来岁的微胖男子笑呵呵道:“锦时,你可算来了,我们大家伙儿等你等得都望眼欲穿了。”回头仔细打量了他身边的靚影,“这位小姑娘,就是之前采访的你的那个记者呀。你不介绍一下?”
锦时浅笑,“来晚了,抱歉。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学校友,苏雨眠。”转头低声对雨眠道:“这位是我的合伙人之一,大家都叫他“老默”,这位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刘宇睿,你们认识的。”
雨眠讪讪一笑,“你们好。”
“别来无恙,雨眠。”
“挺好,谢谢,你怎么样?”
正和刘宇睿平淡无奇地聊着,突然老默插了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呀!我说呢,你小子……”老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还不错。主要是锦时,你不在的这些年,可真是苦了他了。我还以为你要让他成为“孤家寡人”呢。”话语里略显责备。也难怪,他和锦时是好兄弟,向着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认识刘宇睿的呢?从千彩书坊回来的第二天,她从室友那里打听到艺术系男生宿舍的位置。
走到男生宿舍楼下,碰到的第一个男生就是他。
“小师妹,又是来找周锦时的吧?”
“你认识他?”
“我和他是一个宿舍的,自我介绍一下,刘宇睿。
“麻烦你帮我把衣服还给他。”
他浅笑着,摆了摆头,“你还是自己还给他吧。我可不想毁了他的好姻缘。”
后面一句话她听得不太真切了。
她微笑地回应:“师兄说笑了,我和他早就已经分手了,他有选择的自由,再说了他又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身边不乏有好的追求者。”
想当年大家都在猜,什么“小太阳”会融化我们的“万年冰山”。有人猜是文学系的才女,有人猜是他的青梅竹马,我猜的是你们外语系样貌第一,才学第一,家世第一的程斐。
提到当年的趣事,他便乐不可支:“锦时向来沉默寡言,只管看他的书,研究他的创作,要不就是闷头睡大觉。有女生参与的活动,除非必要的交接工作,他从来不会主动和女生说话。”
“那次他见我们又在为他的姻缘争论不休,突然冒出一句,我要苏雨眠。结果,全宿舍的人都目瞪口呆。当时整个宿舍,除了锦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第二天就听到他当众告白。想必,当时,除开你,整个S大都失恋了吧?”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凭心而论,我真的无法想象像他那样样高冷,寡言,不近女色的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偏偏选了你这么一个让我们大家完全出乎意料的女朋友?后来,我明白了,情不知所起,一见而倾心。”他毫不避讳地谈论到当年的事,一如当年一样心直口快。
刘宇睿望向远处站在老默身边和同事聊天的周锦时,无奈地摇了摇头,“送你们一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希望你们早日看清楚彼此的心。”
内心百感交集的雨眠根本无心流连宴会的声乐。他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归途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在年会上,看你和宇睿聊地挺好。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哦,没什么。不过是以前大学里的一些旧事罢了。”
“对了,星蕊说年后相约你一起吃顿饭。”
“好呀。”雨眠瞟了他一眼,该来的总会来的,逃也逃不掉。
夜幕低垂,不知道是窗外的月光过于皎洁,还是她的今天的脑细胞过于活跃,久久不能进去梦乡。前尘往事,还是悉数忘掉吧。过去这须臾数年,仿佛是恰好和他搭乘了同一辆列车,路过了同一段风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就该说再见了,往后余生的每一站都不会再有周锦时。
时光被磨得细小细小的,像沙子一般,在白驹过隙中被扬起的风吹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年会结束后的另一个傍晚,宽阔的隧道,拱形的黑洞。车窗外隐约有几粒微弱的灯火在朦胧的细雨中跌落沉淀,风驰电掣的轰鸣声像80年代的老电影,暗自喧嚣着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