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珥从往事中惊醒，发现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室友们都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沉睡的气息。萧珥睁大了眼睛，试图在一片漆黑里寻得到点什么，终究是徒劳。
原来盲人是这样的感觉。听说一种感官迟钝的时候，别的器官会变得异常灵敏。
楼上的排水管往下滴着水发出清脆的声音，颤颤巍巍的猫叫和鸟飞起扇动翅膀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在静谧的深夜里。
她努力的回想着关于祁然的事情。第一次见他还是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的萧珥每天都过得神采飞扬，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
十岁的小孩，自然要过六一儿童节的，祁然上台拉小提琴，《八月桂花遍地开》，萧珥听着听着就乐了：“这个小提琴拉的真好笑，他可真够勇敢的。”
祁然显然是没有听见的，听见了也不会怎样，他们并不认识，何况那首曲子拉的确实不怎么样。
就这样一件小事，放在别人身上萧珥早就忘记了。笑过一个不认识的小男孩，转头就会忘记，这才是常理。但萧珥却记住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发生过千百万次，唯一记住的却只有祁然那一次。以至于五年后他们再一次相遇，萧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沉睡的印象突然被唤醒。
明明相貌已变，却那么笃定就是他。
她一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但其实故事的一开始早就埋好了伏笔，她记得他，他对她却一无所知。
萧珥一扭头，夜光手表的指针指向四点半，外面的天空已经隐隐泛出晦暗不明的光，如同她爱而不得的哀伤，隐隐又不绝。
昏昏沉沉地迷糊了一会，萧珥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一脸疲态吓了室友一跳。萧珥朝她灿烂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两场讲座三次会议，一天忙下来萧珥已是疲惫不堪。九月底是校运动会，萧珥被分配了一堆的任务，这样也好，填补一下内心的空白。孟寻几次说要来老校区找她玩，终究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延误。萧珥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失落，潜意识里，她已经把孟寻当做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虽然多数时候孟寻并不能够理解她。
他像一个执拗的大孩子，对任何事情都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憧憬，总爱向萧珥讲述他描绘的完美未来。
每当这个时候，萧珥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太老太老了。这些年她多少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把自己的心紧紧包围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祁然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孟寻总是对她说，萧珥，你应该活的开心一点。过去的事情既然无法挽回就忘了吧，忘了多么轻松。
萧珥几次想反驳他都忍住了，和祁然分开以后，她渐渐改掉了怼人的习惯，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观点，只是你的看法怎样与我何干。
她知道孟寻的意思，这样在外人看来未免太过幽怨消极，甚至太过矫情。这些她不在乎，但是有些事，忘不了也不能忘。
为什么要忘记呢？
那些记忆是她和他用青春换来的，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段，你怎么可能把人生剜去一段呢？况且，忘记，对谁都不公平。
她是害怕祁然会忘记。
她不想再和孟寻讨论这个无谓的话题，于是干脆说，我现在是一个单身主义者，爱一个人太累，不想再爱了。
没想到孟寻竟然很开心的样子，他说太好了，我就想找一个不谈恋爱可以陪我玩的女孩子，陪女朋友玩太麻烦了。
萧珥一愣，始料未及。
她的心里泛起一丝丝不悦，渐渐化成反感。好像自己受到了一种轻视，并且这种轻视慢慢演变为对孟寻的不屑。一个幼稚又不想负责任的人，萧珥仔细斟酌着给他下了一个定义。
朋友嘛，总归是有缺点的，萧珥心里明白分寸。
真正见到孟寻本人是十月份了，那天萧珥在二主教自习，他给她带了老家的海鲜，那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孟寻个子不是很高，形容有些消瘦，甚至有点弱不禁风，斯斯文文的，一点也不像QQ上有些神经质的性格。他女朋友不会缺乏安全感吗，萧珥忍不住想。
互相打过招呼，算是真正认识了。
“你比我想象中，”孟寻顿了顿，“要矮。”
萧珥一愣，起先微微的尴尬和拘谨一扫而空，忍不住回嘴道：“你比我想象中矮的多。”
她确实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中等水平的个头，中等水平的脸蛋，丢到人群里不会自带光环，走在大街上不会引人注目。
海大的西南村是一个让新校区的人羡慕的地方，萧珥故意炫耀着“市区人民”的生活，把孟寻气的几次扬手要打她。
“去天塔吧。”围着西南村吃了一圈后，孟寻忽然说。
天塔是海平一个标志性建筑，旅游必去景点之一。萧珥点点头，虽然在宿舍楼上就可以望见天塔，但还没有真正去过，听说那里的夜景还是很不错的。
看上去很近，还是坐了一班地铁，又走了一会。十月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但那凉意只浮在皮肤，尚未侵入骨髓。空气中传来一丝水的腥气，萧珥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觉得我好像不太喜欢我女朋友了。”孟寻突然开口。
萧珥侧过头，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不知道当初的祁然是不是也是这么对他自己说的。
“十月一不是还好好的么？”萧珥意识到自己想偏了，赶紧拉回来。
“就是十月一相处下来，我觉得我们三观不太合，玩不到一起去。”很认真的语气说着常有的套路，让萧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那当初为什么在一起呢？我记得你告诉我，你可是追了很久的。”
孟寻沉默了一会，好像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喜欢但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觉得对方是完美的，即使看到了对方的缺点，也会自动忽略，但日子久了，那些缺点就会放得越来越大，让你知道，那是对方无法改变而你又无法妥协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就是完美的，是这样吗？
“有好几次分手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孟寻的眼中浮出一层迷茫，“但我觉得，不说分手这样耗着又实在太渣，白白耽误了她，是吗？”
谁耽误了谁呢？是怕耽误了她，还是你自己？
“你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男朋友。”萧珥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极其不真实，其实她不是想说这一句的，但这话在她的心中回荡了太久，一张口就吐了出来。
“为什么？”孟寻愕然。
萧珥皱了皱眉头，这是她的直觉，直觉是很难说清楚的。她隐隐的感觉到，孟寻的心像是一个漂浮不定的气球，永远没有固定的栖所。“举个例子，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不会希望我的男朋友跟别的女生一起出去玩，一起逛天塔散步，你，”萧珥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明白吗？”
就算明知道是朋友，也不希望。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孟寻满意，他微微蹙起眉头，沉默了很久。
“你想享受恋爱的美好，但又不想承担恋爱带来的责任，你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负罪感，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萧珥冷冷地说。
孟寻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想伸出手拍拍萧珥的肩膀，却被萧珥下意识的躲开，他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半空。
“抱歉，我不喜欢离人特别近。“萧珥有些不忍。
她说的是真的，即使是同性，她也不喜欢有过分亲密的接触，除了对祁然没有抗拒之外，对所有人都带了锋芒。
萧珥看着他的眼睛，很清澈，很真挚，透着大约是年轻才有的亮光。不像祁然眼中的深邃，隐去自己的情感，永远让人看不透。
她扯出一抹薄凉的微笑，感情里果然女孩子更容易受伤，比如孟寻的女友，比如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