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教室里坐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有，没有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难道她第一天就没有过来上课？摸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手指已经按上键盘，却又停了下来。不行，她现在还不认识自己。
现在的她还是十一二岁的骄纵小丫头呢。能够再次见到她这样年轻时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微笑。
“魏宇同学？”一个声音在身边说，“麻烦让一下好吗？请让我进去。”
抬头就看见另一个熟悉得让人一眼看到就心生厌恶的声音。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对方对着他轻轻地，感激地笑了笑。
完全就是那个女人的作风，表面上对你非常好，私底下……呵，他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反正跟自己没关系。谁愿意上这个女人的当就自己去上，早就知道她真面目的自己，是绝对不会的。
“魏宇同学？”那个女人又在对着他笑了，“你好，我叫做叶菲菲。”
叶菲菲？不是柳？他扫过女人笑微微的脸，对方带着稚气的脸庞提醒着他，这个将来做出了那些让人作呕的事情的女人，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生。
“我是魏宇，”他回答，“你已经知道了。”目光再次扫过教室，他的瞳孔缩了缩。居然，已经坐满了？没有她。
叶菲菲笑得很开心，脸上带着快乐：“嗯，这个学期，我们好好做同桌好不好？”魏宇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巡视教室。冷汗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落了下来。
没有，完全没有她的身影。
“那，我能叫你魏宇吗？”叶菲菲问。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魏宇是考进来的吗？我成绩差了一点，是爸爸妈妈出钱将我买进来的，花了八万块呢。”叶菲菲在说话，他似听非听。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我还没考好……”身边的声音低了下去，“要是我没有感冒就好了。没有感冒，就不会缺考了。”
“缺考还能勾上最低线？”他没有回答，前座却已经转身过来，满脸惊讶，“好厉害！”他跟着应和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现在，他满心满眼的，都只有一句话——她没有在这个班里。
那自己进来，有什么用？
他猛地站了起来。前座和同桌都吓了一跳。“魏宇，你怎么了？”叶菲菲问，关切地。前座仰起头，表情怪异：“喂，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了摇头，坐下来，心乱如麻。
等到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老师说完开学例行要说的那些话，宣布今天就到此为止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将所有的书都收拾到书包里去。
现在的自己，也只有十二岁。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柳……叶菲菲。”他叫住自己的同桌，“你家住哪边？要是顺路，我送你一程。”
叶菲菲笑眯眯的，“我家在荷叶街。”他点头：“走吧，顺路。”
送了叶菲菲回家，他顺势探寻了一下叶菲菲家里的情况。叶菲菲很欢快地说了：“我爸自己开了个小公司，也没让我妈去工作，有时候我都羡慕两个人的感情，实在是太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询问了她父母的名字，得到奇怪的眼光，然后，叶菲菲回答：“我爸叫叶鑫成，我妈叫柳丹雯。”她皱着眉看着他，不解而困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只是，好奇。”他忍住了心中的颤抖，装作平静地说。回到车上，关上车门，司机看到后座上，少年煞白了脸，冷汗涔涔落下。
“少爷。”
他抬起头，对上司机担心的眼睛。“没有事，”他说，“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把窗户打开就好了。”
回家的路上，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底一片冰凉。这个世界，她居然不在这里吗？那……
“小宇，顾三姨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回去之后，母亲满脸喜色地对他说。
他抬起头：“顾三姨？”
“你忘了？以前经常来我们家的顾长卿，顾家的三女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我不记得了。”
母亲的笑容纵容而无奈：“你这孩子，顾阿姨不过是去了香港几年，你就忘得干干净净，日后见了面，多尴尬。快来，今天陪着我去问个好。”
他心中迟疑着，却已经迈动脚步跟上去。
如果她不在这里，那么，会不会在那里？
顾长卿身边有不少人，他急迫地看过去，想要见到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没有，没有，没有……
不管是哪里，都没有。
他捂住胸口，看向四周。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脸，但是，其中没有她。“长宁，你家那个小皮猴呢，怎么今天没带过来？”
他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两个并肩的女人。一个潇洒坦荡，另一个温柔可亲。
顾长真，顾长宁。
顾家的老大和老二。
这不是真的。他忍不住地低声对自己说。顾长真怎么会在这里，她应该在不知名的地方，为了自己所谓的自由而奋斗，顾长宁也不该在这里，她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人解释他的疑问，只有一片欢声笑语。他在其中，落寞无限。
“长宁你真该管教管教你家那个小子了，”顾长真在说话，“你看我家怀铭，多乖。”那边十七八岁的少年苦笑，“妈，我都多大了，别用那个词来形容我了好吗。”
顾长宁温柔地笑。他的目光落在那样的笑容上，愣神。
她也有这样的笑容，温柔地，对着自己和她的孩子……但是，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他看向付怀铭，走过去，后者看着他，笑容明澈：“我记得你是魏宇，你好吗？”
没有她，什么都不好。他在心底说，脸上却露出笑脸：“很好。”付怀铭拍拍他的肩：“你也初中了，好好学习，初中的东西，比高中难得多。”
他说好，仿佛是不经意地问，顾长宁的孩子叫什么。
付怀铭的目光很温柔：“齐晨泽，很调皮，比你小两岁，但是看上去却还是个不听话的混蛋小子。”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她。
她的父亲娶了他人，她的母亲嫁了旁人，那一场不幸的婚姻不曾发生，于是，也没有她。
他扫视着全场的人，所有人都在笑，看上去都很快乐。
是的，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自然是可以微笑的。可是，场面越是温暖，他却越觉得寒冷。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那么，他到这里来，有什么意义？
没有一个她啊……他呆呆地坐在边上，眼前渐渐地一片模糊。
“怎么哭了？”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他测井的岁月中，无数次地帮他和她开解心情，让她和他并肩一起走过婚姻中的日日夜夜。
可是现在，他不是她的外甥女婿，他只是朋友家的孩子。
“顾三姨。”他叫着，生疏地，冷淡地。顾长卿轻笑，“看起来，倒好像是我打扰你了。”他几乎要将心底翻腾的那些事情脱口而出，在对上她并不那么亲密的眼神时，冷淡下去。
“没有。”他说，“顾三姨坐。我刚刚只是被沙子眯了眼。”
然后，他扮演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与母亲希望交好的人殷切交谈，恰到好处的察言观色，恰当的时候说出恰当的话。
他扮演着这一切，心底一片茫然。
他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是为了将这样无趣的人生，再活一遍吗？
他问自己，得到坚定的拒绝。功成名就的人生，他已经经历过一遍了，没有必要在这个世界再来一次。可是，他迷失了方向。
没有她的世界，他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是，就算他这样茫然地，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也没有谁发现他的不妥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心底的空茫。
他的唇边，渐渐地露出嘲讽来。如果是她，也许不需要一天，就会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可是……
“小宇，”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心与关切，“你这些日子，怎么了？”他回过神，对上母亲温柔的眸子。
“总感觉，好像一不注意，就会抓不住的感觉。”在他的解释之后，母亲取笑着自己，将自己察觉到的不妥当放到了脑后。自己的孩子就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目送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心底夹杂着温柔与冷冽。
这样的母亲，他舍不得伤害，可是这样的生活，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到这样的世界来？难道只是为了告诉他，在没有她的世界里，生活也会一样继续吗？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对自己说，她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缺一不可。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那么，我的存在，也只是一具空壳。
一具为了不让父母家人担心的空壳。
“爸，妈，你们好好培养弟弟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不会继承家业了。”
如果没有你，我没有必要为了那些无谓的事情而生活。只需要，假装你仍然在身边，就好。
“醒了吗？”他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隔了千万年的时间，然后温柔地出现在他身侧。
他睁开眼，看到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她站在那里，笑微微的。“晴悠今天做了早饭，说要请我们两个试试她的手艺，所以，快起来吧。”她说，“就算晴悠做得不好吃，小胖你也不要说出来，女儿会伤心的。”
“嗯，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凝视着她的背影。
那个没有她的世界，只是一个梦境。
真好，只是一个梦境，醒来的时候，她依旧在身边。这样的人生，就已经是圆满。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