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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友谊峰与哈纳斯湖(2)

释放出来以后,他便在街头流浪,给人打工。后来,他遇到了一位中国老兵,这老兵也是不知什么年代流落到邻国的。老兵帮他要回了他的被当地地痞流坂诈走的一点辛苦钱,还帮助他成了一个家。20世纪90年代初,老梁听人说,两国现在通好,他该向中国驻该国使馆谈谈他这件事,于是,老梁便给大使写了一封信。这信寄出后约有半个月,老梁就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合阳老家。他来到家门口的时候,门口挂着一块“革命烈属”的牌子。在他成为烈士的这些年中,他的新婚妻子自然是改嫁走了,他的父母也因为思念他而过早去世。老梁现在是回到了家中了,不过,家乡似乎并不欢迎他。他的哥嫂面对眼前这个满脸胡须,只会说几个简单的汉话单词的中年人,告诉他说,他们的弟弟已经在许多年前死去。为了证实自己的言之不虚,他们还拿出当年部队寄来的“死亡通知书”和当地民政部门颁发的“烈士证”。这样,“华侨老梁”结束了在邻国的流浪之后,又开始在中国内地流浪。最后,鬼使神差,他竟循着当年当兵的路线,来到新疆,来到阿勒泰,来到红山嘴,然后,坐在他当年失踪的那个河流边上痛哭。这时候有个老军人在前往红山嘴边防站视察时,坐着吉普车路过这里。他见一个人坐在这河边,哭得这么伤心,于是停下车来询问。老军人是老边防,所以他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现在,在听完老梁的陈述之后,他也落泪了,于是将老梁带回他家中。这位老军人姓周,当时好像是在阿勒泰军分区的司令部任职,现在则是新疆军区的政委吧。我所以知道他姓周,是因为我将“华侨老梁”的故事写成文章,在一个叫《家庭》的发行量颇大的杂志上发表后,一位周姓姑娘曾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我文章中那老军人说的是她的父亲,还说老梁在她家住了三个月,来时还不太会说汉话,走时已经能说一些汉话了。她还说“华侨老梁”后来被安排在军分区大院当军工。她的说法恰好与张大校给我说的情况吻合。张大校告诉我,“华侨老梁”现在在分区大院里,生活得很好,他平时轻易不与人搭话,干起活来像一头闷牛一样。在大家的撮合下,又为老梁在呵勒泰城找了个汉族妻子,现在他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这个可怜的坎柯的人能有这样一个结局,也是一件叫人欣慰的事。还有一件事是我想知道的,那就是“华侨老梁”的邻国妻子,有孩子没有,他们现在还有联系没有。张大校沉默了一阵,说,没有联系,怎么联系呢?老梁和他的邻国妻子共生了三个娃,二女一子。我是在谈红山嘴和白哈巴,谈友谊峰东北和西北这段边界线,谁知道话题一旦扯开,竟说了上面这么多。

在我,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原谅我,对于我这个老兵来说,我是根本不可能以平静的旅游者的心态走近这里的。在一个旅游者看来这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冰峰,一串波光粼粼的湖泊,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我青春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我努力地使自己轻松,把这山峰,把这湖泊仅仅看作是一块没有历史作为背景的风景。我的那一次新疆之行,本来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重返我的白房子边防站的。但是在乌鲁木齐时朋友们都对我说,一定要到哈纳斯湖去一下,反正也绕不了多少路的。他们说,有一个高级官员,可谓见多识广,走过世界上许多名山大川,最后他到哈纳斯湖一看,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促使我哈纳斯湖之行的原因,还因为我在乌鲁木齐的“一心书店”,遇到了一个台湾来的“追寻成吉思汗足迹”考察团。他们是属于一个叫“山河探险协会”的民间组织的。据他们的负责人许先生介绍,他们一行七人,将徒步沿着成吉思汗当年西征的道路,走上一遭。当时他们已经在蒙古境内走了半年,又在新疆的北疆地面,走了半年。现在,他们将稍事休整,然后从中哈边界的吉木乃边防口岸,进人哈萨克斯坦,继续他们的迢迢路程。他们中有几个是蒙古族人,有几个是汉族人。历史书告诉我们成吉思汗在西征花剌子模之前曾经在阿勒泰城附近的额尔齐斯河边,停驻过三年。他停驻的目的,一是整顿和调集他的军队,二是用三年的时间,来打通伊犁河谷。三年后准备工作完成,于是在额尔齐斯河边一个叫“平顶山”的地方,召开了西征誓师大会,尔后,兵分两路,一路是明攻,从伊犁河谷直扑小亚细亚,一路则是奇兵,从我上面谈到的友谊峰的峰顶,翻越过去。从而形成钳形攻势,合围花剌子模。那时的哈纳斯湖,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是成吉思汗的军马场。蒙古族中一支叫图瓦族的部落,在这里担当着为西征军饲育良马的任务。现在,那支图瓦人还住在哈纳斯湖的旁边。

我是在一个盛夏的早晨,取道哈巴河河谷,来到哈纳斯湖的。通往哈纳斯湖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布尔津县城出发,穿越布尔津河谷抵达。一条是从哈巴河县城出发,穿越阿克哈巴河河谷抵达。我们去时,布尔津的那条路正在加宽,不通,因此我们只好走哈巴河这条路。这条路稍远一点。在哈巴河县城办了边防证以后,于是开始向就近的那座阿尔泰山登去。上了山,再下山。尔后,穿过一个叫铁列克的峡谷,汽车开始在山腰间盘旋。这就是那个有名的十八盘,当年我就知道的,现在,路宽了一些,大约没有十八盘了,但是还是有许多的弯道。这些弯道又急又陡,一边是高耸的山,一边是深深的峡谷。后来,车从最急的一个弯道转下来,再下一个陆坡,便进入了阿克哈巴河河谷。在河谷的上游,有一座白色建筑,它就是上面提到的白哈巴边防站。哈巴河在这一处是一条界河。汽车路的旁边,就是湍急的河水,河水那边,则是一列又一列高大险峻的大山。那里已经是哈萨克斯坦境内了。在抵达哈纳斯湖之前,我顺道在白哈巴停了半个小时。边防站正在修营房,士兵们都在忙碌着。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老兵。我在离这里不远的白房子边防站服役过,而就在这个白哈巴,我也有一些老乡在这里当过兵,所以我代表他们来看一看,然后回去向他们汇报。说完这些以后,又照了几张相,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边防站旁边就有一个图瓦人的村子,这个村子也叫白哈巴。先前我们只知道这些人是蒙族兄弟,并不知道他们还有那么一段历史,不过现在是知道了。

四周是遮天蔽日的西伯利亚冷杉。村子建在哈巴河的旁边,淙淙流水从木房子的底下流过。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射下来,分成一缕一缕,洒在绿茵上。这个村子的景色真美。其实,自我们登上阿尔泰山的时候,景色就一截美似一截。整个世界被那些叫作西伯利亚白松,西伯利亚落叶松,西伯利亚冷杉西伯利亚云杉的树木充满。它们站在路的两旁,几十米高,亮着长长的躯干,头顶上顶着一个针叶状的树冠。但是最美的风景,还是在哈纳斯湖。如果对过去茫然不知,仅从一个偶然兴之所至来到这里的旅游者的眼光来看,这里确实是人间仙境。难怪那位高级官员说,这里比他看到的北欧风光还要美。从友谊峰往下,一连串六个湖。像串糖葫芦一样,从主峰一直蜿蜒而下。如今这湖只开了三个,供人驾着汽艇在湖上飞驶。另外靠近里边的三个湖,被封了。据说湖中有一种红鱼,被称为哈纳斯湖水怪,可以跳到岸上来,将岸边吃草的牛犊吞下肚子里去。那三个湖所以被封,就是为了保持生态,令这种稀有动物不致灭绝。红鱼的一个标本,后来我在湖边的博物馆里见了,它的个头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形状像黄河鲤鱼,不同的是,它的嘴唇内侧满是牙齿。在这片河谷里,还有不少的图瓦族人家,他们用粗壮的圆木砌成的房子或在溪流的边上,或在林荫半遮半掩处。不时地有马蹄声从河谷呼啸而过,那是一群图瓦族孩子,他们的胯下的马以每小时十元钱的价格租给游人。河谷静极了,只有溪流在永远地喧嚣着白天声音小一点,夜晚则声音奇大。在这样的响声中入梦,你也许会梦见童年的时光。那种叫西伯利亚冷杉的高大乔木,一片一片,长在湖边、河谷和四周的山上。阳光慵懒地照耀着树林,和树林下的空地。所有的只要有空地的地方,都野生着花草。那个采野草莓的图瓦族小女孩金巧玲告诉我,那一簇一簇的花叫野牡丹,而在每一棵野牡丹的旁边,都会长着冬虫夏草,它们是伴生的。金巧玲是一个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她的父亲叫金刚,是这一块的看林人。

这里是他们的家乡,不过,他们全家已经搬到布尔津城居住。因为现在是暑假,她和姑姑来到这里。她的姑姑,在湖边设了个卖奶茶的摊子,一块床单往草地上一铺一热水瓶奶茶两元钱,而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闲着无事,于是到林间来采草莓。女孩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为我写上她的名字、她父亲的名字和她家的电话。我说也许在我的文字中,要写她一笔的。那时候有一天,当这个蒙古族小姑娘偶尔走进书店时,打开一本书,于是在书中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哈纳斯湖边我还遇到一位女老板。每一个新疆人都有一堆故事,这姓侯的女老板也不例外。她的老公公是东北军老兵,随张学良撤退到西安,又随杨增新撤退到乌鲁木齐。她是汉族,丈夫则是满族。她的丈夫好像有些神思恍惚,整天地坐在蒙古包外的一把白色椅子上,一言不发。这女人很能干,她曾是一家国有银行的会计,后来代人受过,在乌市坐过三年牢,出来后,来到这湖边做生意。我们一行在哈纳斯湖住过两宿,就是住在她开的蒙古包旅馆中的。她是阿勒泰城人,旅游季节结束后,她又将回到那里去。她希望我冬天的时候,到阿勒泰城来,那时她也闲了,她会坐在火墙边,详细地为我讲她的故事。我们站的地方,离海拔四千三百七十四米的友谊峰主峰已经很近了。空气中有一股寒冽的味道,那湖水和河水也剌骨的冰凉。夜来,人们得加上几件衣服,那位女老板甚至穿了一件军用棉大衣。在哈纳斯湖的旁边,有一座游人可以登上去的陡峭的山。山顶上有一个小亭。那里的地名叫观云亭。据说从那里就可以看见友谊峰那带着银色头盔的主峰。而在成吉思汗的年代里,这观云亭其实是图瓦人设的一个了望台,因为从那里可以俯视这六个湖泊和湖泊下游的一段河谷。那次,我曾经从图瓦族小孩手中租了一匹马,准备到观云亭上去,只是行到半途,我放弃了,因为坡实在是太陡。虽然远处有那银光闪闪的冰峰在吸引着我,可是,我的臃肿的身体,已经不适宜于这马背的颠簸了。

200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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