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实验室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高功率量子发动机传来低沉的轰鸣，黑板涂满各种等式和不等式，数字和符号像一堆扭曲的丝线牵手跳着杂乱无章的舞步，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泡面气味。
一个疲惫的年轻人趴在闪着蓝光的屏幕前，头发在灰暗光线照射下显得乱蓬蓬的，如同卷曲的稻草一般……此刻，他睡得正香。
这样的日子已经整整过了三年。
孔羿，作为国内装备最先进的量子通信实验室的博士后，一个自小被称为“神童”的通信领域顶级专家，在个人生活管理上貌似比较失败。
今天是中国农历七月初七。经过商家持续炒作，这个日子已成为许多年轻人追捧的中式情人节。而眼下，这个年轻人却只能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充斥着电线和管道的实验室里度过。想想也是，如今哪个女孩会愿意和一个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的傻瓜交往呢？
除了每天早晨在值班登记表上例行记载一下日期以外，他或许根本就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一个浪漫的日子吧！
在从中学就开始的孤独岁月里，他其实也惦记过不少女孩子。其实，他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男人，也想在适龄的时候遇见对的那个人，可每当看见让自己心动的女孩，他眼神总会退缩到那显得有点古板的黑框眼镜后面。
事实上，他眼睛的近视度数并不高，之所以戴眼镜，乃是因为在大学期间偶尔试了一下同学的眼镜——那种异常安全的隔离感让他觉得非常舒服，从此戴上了眼镜。
经历造就了他颇为独立的个性。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离家住进宿舍。在十五岁那年，他作为国家科学院选拔的少年人才，通过层层选拔以后，最终被研究机构录取，并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国内这间最好的实验室。日复一日的学习，一次次的实验，在许多少年还在憧憬未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科研潮头。
当然，这一切是有代价的。这个来自中国中部一个不起眼县城的高智商少年，俊朗的脸庞上常常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平静，有点儿少年老成的样子。光阴荏苒，已经是博士后的他，此刻就趴在电脑台上，均匀的呼吸声回响在静谧的实验室里。
工作之余，孔羿经常直接睡在这里。他想，回不回寝室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总是一个人，在这里还可以加快实验推进步伐。
量子通信实验室坐落在研究所内一个小岛上。四面环水，巨大的天线环绕着小小的混凝土建筑。整个建筑如同两个倒扣的陀螺，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建筑内壁充斥着电线和管道回路，各种金属构件把本来就并不甚宽阔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走个路都要注意上下左右的障碍。
作为在这里度过了十年的“老人”，孔羿目睹了各种仪器设备的升级换代，也见识了各种身份显赫的人物，这里作为国家保密机构，各种研究成果和数据更多提供给军方高层。
当然，他对最终的成果流向哪里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喜欢去猜测一个设想，并最终通过各类计算方式把这个设想变成能够运行的程序。还在很小的时候，孔羿就具有超出常人的禀赋，随着年龄增大，他越来越痴迷于这种思维游戏，甚至不能自拔。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单身的一个原因。
近来的运算显得异常顺利，只是公式中的一个变量达不到预想的参数设置，这极大地刺激了孔羿的好奇心——因为这个运算模式是他设计开发的，在数学上应当不会出错。为了把这个变量的问题找出来，他最近日以继夜地在这个陀螺状建筑物里忙碌着，迄今为止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宿舍了。
屋外一片寂静。第一波北方冷空气已经南下了。时间虽值夏末，但草丛中间或听见几声秋虫的鸣叫。此时，这间实验室里，在电脑主机系统持续运算所致的嗡鸣声的背景下，鼾声依旧。
2
“嘀，嘀，嘀”，桌上一个显示屏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纹路，一些快速跳动着的字符细雨般洒落在屏幕上。
字母、表格、数字仿佛从天而降，深埋在圆锥形地下室里与全国联网的电脑主机系统开始烦琐地进行满负荷运算，并缓慢地将收到的信息转化为可读文字。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脑系统之一，它具有半透膜的性质，能轻易集中来自于全国乃至于全世界的运算资源，同时却不会让自己的信息泄露出去。
此刻的缓慢，意味着需要运算与转化的信息量太大。
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上百种人类文字，有英文、法文等人类仍在使用的文字，甚至出现了古老的楔形文字……这真的很奇怪！所有的文字最终在屏幕上归结为两个简体汉字——“你好”。
沉睡中，孔羿换了一下姿势，手腕边的磁感电位器从桌子上掉了下来，“咣当”声把他吓了一跳，他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孔羿本打算揉揉眼睛，再趴一会儿，但眼角不经意间扫到了那块闪烁着的屏幕，屏幕上持续飞速跳动着的如大雨般落下的各类字符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道变量的参数问题解决了？”每到这种时候，孔羿似乎总是有种直觉，一定是什么重要的数据有了眉目。
他把散发着酸菜味的桶装方便面推到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检索起数据来。刚睡醒，孔羿对这些大量出现的文字不免有些迷惑，但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两个简体汉字。
“难道是计算机中了什么病毒？”孔羿睁大了眼睛。虽然网络安全万无一失，但这年头难免有些黑客高手会耍些花招。
“不，不可能！”孔羿旋即嘲笑起自己来，“怎么会？这种半透膜式的电脑是地球上最安全的了，估计只有外星人才能攻陷它吧！”
屏幕上，大雨一般落下的无数字符，几乎汇成了一股数据浪潮，不断向屏幕上方蔓延……孔羿忍不住在键盘上敲出三个简化字，“你是谁？”
瞬间，汹涌的数据浪潮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汉字，“弦”。
“你是外星人？”好奇心让孔羿忍不住又敲下了这几个字。“估计不知道是哪个师兄弟违反纪律连上了这台电脑”，他心里一动，一下子来了劲。
好奇心是孔羿永远不缺乏的。就像他偶尔也会通过网络弄些小小的恶作剧一样，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是友善的。他曾经在课堂讨论时说过，“人们需要与宇宙建立一种友善的界面，科学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这一点”。
“可以这么说，”屏幕上立即闪现出了这样几个字。停了几秒钟，接着又显现了几个字，“我离你很近”。
“你在哪里？”孔羿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敲击起键盘。在弥漫着酸菜味的实验室里，除了他和各种乱糟糟的设备、管线以外，看起来空无一人。
“当然，你这个傻瓜，”孔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下，“对方在开玩笑嘛！”
“我在你的右手上，”屏幕上继续显示着。
“笑话！”孔羿心想，“这简直有点魔幻色彩了！”
“你应该不会在所谓的平行宇宙里吧？呵呵。”孔羿嘲讽地键入了这么几个字。现在他越来越肯定，这一定是哪个师兄弟在搞恶作剧了。
“准确地说，我是在另外一个尺度的宇宙里，”屏幕上继续显示着，“我算是在你的世界中，只是尺度不一样，呵呵。”对方很快就熟悉了孔羿那种调侃语气。
“是哪个家伙在搞鬼呢？”孔羿头脑里过滤着可能会接触主机的几个人，心想，“严肃的大陈是个军人，家明刚陷入热恋，小林出差了，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兴致和机会来开这个玩笑。那就只剩下迪克了！可是，作为一个老外交换生，他的安全等级只能接触到外围系统。总不会是吴教授吧！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家伙。”
“那么会是谁呢？”孔羿不禁又向四周围扫视了一下，实验室里就那么点空间，一目可以了然。此刻，他心里居然有一丝害怕。
3
屏幕上的字迹继续快速显现出来，“你不需要猜测了，我不会说谎。我此刻就在你右手的腕关节上——我们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尺度。”对方停了一停，像是思考了一下，字迹继续出现了，“不要把我当作毛毛虫哦！呵呵。”对方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孔羿真的有点疑惑了，“这是谁呀？”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尺度？”他默默念叨着。
“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屏幕上继续闪烁出新的字迹，“我们正在通过弦进行通信。我们其实已经观察你们很久了，严格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算是我的合作伙伴。让我们来认识一下，我叫安妮，一个你们地球上非常普通的女性名字。”
看着闪烁的屏幕，他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转动，几乎开始有点相信眼前的这场奇遇了，便慢慢用键盘敲击出了几个字，“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他又在键盘上敲出“我叫孔羿，男性”。他感到越来越疑惑，心里想，“难道对方还是个女的？”
对方似乎感到了他的疑惑，屏幕上紧接着显示道，“是的，我们也有男女之分。而且，我们也有着与你们类似的身体构造，只是，我们所在的宇宙的尺度和你们不一样，”对方似乎想再次强调尺度问题，紧接着又添上了一句，“你们的普朗克常数对我们来讲就是天文数字”。
“什么？”孔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没有搞错？！”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此微观的数值居然会被认为是天文数字。
“开什么玩笑？”孔羿迅疾敲打着键盘。
“是的，我们的尺度真的不同。而我，也真的不是毛毛虫。”对方那个自称安妮的女人似乎很喜欢用这样的修辞方式来交谈。
紧接着，对方在屏幕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在同一个世界，但所处宇宙的尺度完全不同。我们在另一个尺度的宇宙里，建立了很多灿烂的生命文明，但就在我们慢慢冲出自己的母星系，前往更为广阔的宇宙深处进行探索时，我们发现了一些困扰我们的奇怪现象。简单来讲，经过痛苦的挣扎，后来我们修正了经典的时空结构模型：一直以来的双维度宇宙模型被全宇宙模型所代替。也就是在那时，我们发现了你们的存在，或者说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
随即，屏幕底端又闪烁出一行字，“目前，我们的宇宙就在你的右手腕部”。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尺度？”孔羿瞟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慢慢敲下了这句话。显然，他现在有点相信屏幕那边的安妮刚刚所表达的信息了。
关于宇宙模型的多维多样性问题，孔羿过去也在自己的博士论文中思考过。不过，他主要关注的还是如何更为有效地进行低耗能量子波载通信，并没有真正就这个问题深入思考下去。但是，眼前屏幕那边自称安妮的女人的一番话，确实让他内心深处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浮现出来。
“我们在宇宙中是孤单的吗？”
从小，孔羿就喜欢仰望星辰。沉浸于乡下荷叶的香味里，看那遥远的漫天星海，听着姑妈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是他最美好的童年记忆。小时候，孔羿多想看到那传说中有趣的神仙呀！后来，又听说了许多与外星人有关的故事，他的好奇心愈发被激活了。即使如今远离故乡，长期埋首学业与研究工作，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些憧憬未知世界的月夜。
虽然迄今为止，人类对所谓的外星文明只有凭借极其有限的资料来进行猜测，但孔羿心里一直坚信，在宇宙深处，一定有无数的文明在那里生生不息。他真的盼望有一天能够有来自遥远星系的飞碟从天而降，或者有外星文明的使者出现。这也是他选择量子通信专业的一个关键原因，毕竟，要和外星文明接触，首要的就是通信联络。
这些年来，孔羿曾在心里默默念叨过无数次，希望能够和“他们”联络上。甚至，他还私下里试着接入过一个对地外文明的共享探索程序，那是由全世界对此感兴趣的发烧友共同组建与维护的。当然，这可不能被别人特别是所里的最高领导吴教授知道。
眼下，孔羿似乎联系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外星文明”，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他接触的这个什么安妮，以及涉及到的这个完全不同的文明竟然来自于自己右手的手腕处！
难以置信！
但是，既然排除了恶作剧，而刚才安妮所表达的又的确有着理论的依据，孔羿逐渐意识到了这个重大接触时刻的深远意义：这将颠覆人类对于宇宙文明尺度和分布的看法。
他迅速意识到，巨大尺度的差异甚至要远比以光年为单位的遥远星系之间距离的差异还要巨大。在仔细思索了一下这种尺度上的巨大不同以后，他又扫视了自己所在的布满管线的狭小实验室，大脑中产生了一种不适的眩晕感。
“偌大的一个宇宙居然就在我右手的手腕处！”一想到这里，孔羿似乎觉得控制鼠标的右手都无法再顺利地挪动了。
再推而广之，根据安妮所提供的他们对宇宙的探索和理解，他们在那个尺度的宇宙中建立了大量灿烂的生命文明，那一定也正如自己对目前所在宇宙中生命文明的猜想那样，“在我们尺度的宇宙中一定也会存在大量的生命文明”，孔羿不禁想到。
此时，孔羿几乎有点想激动地跳起来，但身体又僵在那里不敢站起来，好像生怕自己的移动会打乱另一个尺度的宇宙的平衡一样。
一个全新的宇宙观念呈现在孔羿面前！璀璨，震撼，不可思议！
此刻，屋外头顶的星空似乎都暗淡下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宇宙呀！造物主！”孔羿心想。他的身躯有点滑稽地躬在那里，但是在他的眼神里却升腾起好奇、憧憬和神圣的火焰。
4
屏幕继续闪烁，安妮在咫尺之遥的另一个世界里又键下了几行字，让孔羿暂时冷静了下来。
“是的，恰如你所想，我们是一个极高技术的文明，已可以超越你们所说的光速，但是，在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模型里，速度其实完全不是你们所想象的，简单来讲，那就是一种障碍。”
“速度是一种障碍？”孔羿不禁好奇地敲打起键盘。
“是的，你也可以说那是一种错觉”，安妮接着在屏幕上显示了一堆巨量的数据公式与列表。孔羿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那些公式所代表的完整含义，但仅仅从其中一些令人敬畏的等式和不等式里，他就已经完全理解了安妮所要呈现给他的另一个尺度宇宙的存在状态。
更为惊异的是，安妮表示，他们其实很早就理解了宇宙层面上这种尺度差异的构造状态。按照人类纪元，他们早在上万年前就发现了上一层尺度的地球以及人类的存在。安妮甚至还表示，他们曾经对人类做过有效的接触，还以此作为划分他们那个尺度的宇宙的历史纪元的重要节点。
屏幕前的孔羿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
“那么，你们是如何能够和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进行联系的呢？”孔羿用键盘敲出了这几个字。
“关键就是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弦论。”
作为量子通信博士后，他对弦论当然不陌生。抛开许多复杂的数学假设和理论猜想，弦论的核心就在于，万事万物都是由非常渺小的震荡着的闭合环状物体构成，物质由此产生，能量由此产生，一切由此发生。
“我们是在弦的尺度上的存在，弦是我们的基础，如同你们与原子的关系一样。我们的所有信息都保留在弦上。由于你们的尺度太大，所以无法真正通过设备探测到弦。举个例子，就如同无法用一个跑道上的米尺去测量手表里齿轮的精度一样”，安妮随即在屏幕上显示了一些图例。
“但是，我们却可以向上一层次的宇宙传递信息。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主动联系到你们，你们却无法联系到我们。当然，这需要我们这个尺度宇宙中的生命文明达到一定的技术水准以后才可能进行。也正是因为这样，接触到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对我们的生命文明来讲也是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安妮继续通过屏幕和孔羿交谈着。
“在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生命文明的历史被分为接触纪元前与接触纪元后，而在此之前，我们只是用我们那个尺度宇宙中的大事件来给历史纪元的，比如母星系纪元什么的。”屏幕上随即显示出这些文字。
孔羿敲了两个字“明白”，表示理解了安妮所表述的意思。
安妮在屏幕上继续显示着信息，“所以，我们虽然在同一个世界，但是尺度上的差异却让我们几乎互不相干，也正是因为我们处在不同尺度的宇宙，所以很多情况下适用的物理规则都不大相同，甚至有很多互补性的规则。当然，我们也有一些类似的东西，比如说，生命文明的形态与科技进程的共性”。
孔羿现在已经完全信任了这个自称来自于他右手腕上的另一个尺度的宇宙中的安妮了，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起来，“我很有兴趣了解你们那个尺度的宇宙。”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几个字，“你有话筒吗？”
“有，当然有！”孔羿在键盘上敲打着。
“那么，把话筒打开吧，我其实很不愿意这样通过屏幕交流，很辛苦的。呵呵。”
“难道，她还能说我们的语言？”孔羿笑了笑，心想，“当然，既然都有这样的事了，那世界上真的是无奇不有！说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他一边想，一边把话筒设备和软件连接起来。
“你好！我就是安妮，”一个很清晰的类似于机械合成音调的女性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开来，“让我们继续吧，我会和你说说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的故事。”
在接下来短短几个小时里，通过安妮的讲解，以及电脑显示屏上时而出现的各种数据图形，孔羿对亲身见证的这段超越尺度的联络更加惊讶，与其说是他和安妮之间的交流，还不如说是安妮不厌其烦地用那机械合成的女声给孔羿上了一节生动的课程。
而这节课程，将会彻底改变孔羿的命运。
5
安妮所在的那个尺度的可观测宇宙由无数球状星云团构成，在其中一个球状星云团的外层，曾经静静地旋转着一颗恒星，他们把它称为哈顿母星系，安妮此刻就位于距离曾经母星系所在的星云团不算太远的星区。按照地球上的算法，早在接触纪元前约十万年的时候，哈顿母星系上的科技就高速发展，上面的生命文明雄心勃勃，踏上了他们的探索宇宙之旅。
在之后的上万恒星年的时间里，从哈顿母星系走出的开拓者们的足迹踏遍球状星云团各处，并发展出了大量的殖民地。但是让开拓者们有些失望的是，在整个球状星云团中，只有他们这个孤独的生命文明的类别存在。
在他们的科学家看来，生命在宇宙中的分布本应当是均匀的。在偌大的空间里，有无数的恒星系，千差万别的地貌与气候条件，一定存在着丰富多彩的生命结构，也一定会有像过去科幻作家所描述的那些种类各异、高度发达的生命文明，当然，也应该有激动人心的星际文明的冲撞。可令人失望的是，随着科技的不断突破，宇宙探索与殖民的足迹愈益深入遥远的星空，而这些开拓者们却没有任何关于新的生命文明发现的消息。
又经过上万年的星际殖民，母星系文明因为要适应各个星云团的具体物理条件，生命文明的生物性与社会性在位于不同星云团的殖民地里出现了高度的分化。这种分化偶尔会让一些在星辰大海中航行时相遇的团体感到兴奋，甚至还以为自己遇上了真正拥有不同生命基质的生命文明。可是，透过那些斑斓的外部特征，他们最终还是失望地发现，那些稀奇古怪的星际相遇者，充其量只不过是多年前分道扬镳的拥有共同的母星系生命基质的兄弟姐妹们。
“在这个巨大的宇宙之中，难道只有我们这个哈顿母星系才能孕育出生命基质吗？”人们对此充满了困惑，但却坚持不懈，依然继续探索未知空间，直至深入遥远的星云团……结果是冷冰冰的，不要说什么高等生命文明，连一些最基本的生命基质也难以寻觅；有限的几个比较特殊的接触类别最终都被证实，那些只不过是多年前哈顿母星系生命文明的一些分支罢了。
面对灿烂星河，在安妮那个尺度的宇宙中，生命文明一度感染了一种失落的情绪——那是一种对自己在宇宙中处于孤独地位的绝望。
据历史记载，在接触纪元前约四万年的时代，人们终于停止了各种对未知生命文明的探索，源自哈顿母星系的兄弟姐妹的生命文明之间开始了漫长的星际战争。战争，竟然成了排遣人们巨大孤独感的一种替代方式。
引发战争的理由，表面上看起来往往是为了资源、信念、情感什么的，但最终参与的各方其实都陶醉在毁灭星球、互相撞击的快感之中。战争的惨烈竟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散落在宇宙中的各个生命文明的孤寂之感。
疯狂的星际战争断断续续进行了数万年。那真是一个灰暗的时代，曾经的对美好未知事物的好奇心，竟然被难以名状的暴虐气息所掩盖，星辰大海里弥漫着一股自暴自弃的衰朽气息。
当时的星际游吟诗人写道：
“宇宙中生命文明只能是一种幸运！探索的豪情被空旷埋葬；既然埋葬能得到祝福，那就让我们自己把自己埋葬吧；埋葬在这孤寂的星海之中，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
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的话，安妮那个尺度的宇宙也就将在毫无目的、时断时续的战争中放纵且无聊地进行下去，好奇心的丧失最终将会让那些散落在宇宙各处的生命文明变得日益狭隘和不可理喻。
但是，事情发生了转机。
在接触纪元前约一万年时，一场重大的战争发生了。也正是因为这场战争，最终引发了人们对不同尺度宇宙存在的关注，直至修改了人们对整个宇宙的认知模型。这些变化直接引发了在不同尺度的宇宙之间的接触。
当然，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因为一个边远暗辐射带星区的部落酋长继承问题的小事。根据历史记载，因为母星团帝国联盟在此事上的过度反应，似乎还掺杂了一个叫做兰利公爵的人的阴谋诡计，最终导致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终极武器的使用——正是这种毁灭性武器的使用，最终重塑了人们对于整个宇宙的认知模型。
参与这场战争的各方损失惨重。起码有几百个殖民星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黑暗的宇宙深处，其中就包括哈顿母星系。
“这就是生命文明自我认知的代价吧！”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女性声音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6
安妮介绍的一切让孔羿瞠目结舌。那些脑海中出现的绚烂的星际战争的画面，让他久久难以平静。另一个尺度宇宙中出现的那些难以置信的技术，让他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由于感觉机械合成的声音显得有些别扭，他决定这两天要尽快把话筒的软硬件升级更新一下，以便让安妮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那么，你们是怎么发现了不同尺度的宇宙呢？你们又是如何与我们接触上的呢？”孔羿好奇地追问道。
“物理与数学！以及对于自身生命的理解”，安妮又补充道，“当然，不可否认，如同在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中一样，战争是一个强大的催化剂。神奇的战争啊！”这最后一句通过那机械合成的女声发出，不免显得有些诡异。
数万年断断续续的星际大战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安妮那个尺度的宇宙中的人们把对全新生命文明探索失败的沮丧，用一种近乎变态的方式发泄了出来，其直接后果就是各种新式恐怖武器相继出现。这些武器摧毁的不仅是个体生命、星球、星系，甚至是基本物理规则，他们企图改变一些宇宙常数法则。
当时，在安妮的先人们所属的母星团帝国联盟里，后来居然出现了所谓的终极武器。那是一种可以影响并改变基本物理规则的武器，在启动后的一刹那，它可以将整个可观测宇宙中的能量与物质互相颠倒！简单来讲，也就是物质变能量，而能量物质化。
“引发的直接灾难就是时空场域的断裂，也就是宇宙质能翻转！”安妮那机械合成的生硬语气让孔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他盯着自己的右手腕有点出神，心想，“居然在我的右手腕处曾经发生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危机！”
安妮继续说道，“幸好那个兰利公爵的阴谋没有完全得逞。当时，那个所谓的终极武器在启动时出了一点故障，只是把那个暗辐射带区域的星系蒸发殆尽，整个暗辐射带因此转化成为了一片可怕的胶冻状场域。但是，也正是因为那个武器的启动，使得我们的科学家们发现了一个关于宇宙结构的秘密，从而最后结束了漫长的星际战争”。
安妮接着在屏幕上显示了一些公式和图表。机械合成的声音此时有些激动，“简单来讲，我们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在长达数万年的时间内无法发现其他生命文明存在的原因了”。
“为什么？”孔羿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问道。
“因为在同一个尺度的宇宙里，根据我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只可能存在着同一种生命基质；同一个尺度的宇宙中的一切物理条件，可以说都是服务于这唯一的一种生命基质的！通过到暗辐射带的战争残留现场进行的实地考察，以及后来的各种实验与运算，我们发现，所有关于生命基质的数学模型的建构与运行，都指向了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的几个常数——生命，就是起源于这几个常数。在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里，万事万物都源起于这几个常数，而这几个常数的组合在生命基质的孕育与生命文明的产生上只能导致一种结果！”
机械合成的安妮的声音似乎颤抖起来，“在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当中，我们生命文明的孤独是注定的！那是数学的伟大胜利！你明白吗？通过数学推论，我们终于意识到，在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当中，只有唯一的一种生命基质才能够满足这几个常数的要求”。
“也就是说，关于生命文明的答案是唯一的，那不是一个多选题，”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声音稍显平静，“但我们随即也意识到，自从我们的先辈踏上离开哈顿母星系旅程的那一刻起，关于全新的生命文明的探索就选错了路径。我们其实并不孤单！”
根据安妮所说，经过仔细的研究和计算，那个尺度宇宙中的科学家们最终成功地修正了关于宇宙的数学模型结构，传统的双维度宇宙模型概念被全宇宙模型概念所代替。而随着宇宙模型观念的根本扭转，那个宇宙中的生命文明迅速地了解到了孔羿目前所在的这个尺度的宇宙，并谨慎地与地球上的生命文明进行了接触。
“那是在你们人类纪元的约公元前一万年。”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声音缓缓说道。
此时，不知怎的，一个幽暗的想法像一条毛毛虫似的慢慢爬上了孔羿的心头。他忍不住打断了安妮，有些困惑地问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是不是意味着在我所在的这个尺度的宇宙里，其实，也只可能存在像我们这样的唯一的生命文明呢？”
机械合成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说得对！更准确地来讲，在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里，按照宇宙常数法则，也只会有你们这唯一的一种生命基质，再没有其他的了。”
这种说法对孔羿来讲不啻为一声惊雷！那些小时候仰望着的无尽夜空，那些悬挂在头顶的漫天星河，那些无数的传说和幻想，此刻居然都如同雪糕一样，在他心头融化了。
巨大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我们果然是孤独的。”孔羿喃喃自语道。
他几乎已经立刻确定，自己今后不会再去抬头仰望那夜空下的星光了。那么多神奇的憧憬，那么多无尽的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灭了。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个显得有些冷酷的结论，但是理性告诉他，这个来自另一个尺度宇宙的安妮刚刚说的是真的，整个人类都很孤独，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孔羿陷入了沉默。
“你们并不孤独！”安妮那种机械合成的声音再次传来，打破了实验室里现在有些死气沉沉的氛围。
孔羿抬起头来看着屏幕，终于回过神来。确实，总算还有另一个尺度的宇宙存在着。可是，那些电影上展示的精彩的面对面的外星接触，以及星际文明相互间那无数的交流可能性却一下子化为了泡影！
“至于眼下的这个关于另一个尺度宇宙的接触，估计充其量就只能是这样隔空说说话吧。”想到这里，孔羿沮丧极了，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想象中拥有丰富星际文明的夜空，如今在他看来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咦？哪里不对！”孔羿那乱蓬蓬的头发遮挡下的眼睛忽然一亮。
“安妮不是说在人类公元前约一万年的时候，他们那个尺度宇宙中的生命文明曾经对地球进行过谨慎的接触吗？那时候人类又没有什么话筒、显示屏什么的，他们是如何接触的呢？”这个念头又激起他强烈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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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已经发白了，浅浅的阳光开始给圆锥形的实验室敷上了一层薄薄的亮色。又是一个好天。
外面传来鸟儿的鸣叫。实验室周边树木葱茏，湖中间，在石块垒砌的低矮假山上，还矗立着一个小小的亭子，颇有些中式园林的味道。孔羿平常休息的时候，喜欢沿湖边徘徊，或者在亭子里打打坐。
对他而言，回到宿舍，花费时间不说，还要应付来自同事的各种琐碎事情。生活本身虽然琐碎，但作为一个高智商的人，他真的很不习惯在无聊的话题中浪费时光。看到大陈他们如此痴迷地打牌、下棋，孔羿有时真的很好奇，这些人是否仅仅只是把研究工作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严格来讲，他是从心底里瞧不上那些同事的，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哲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
当然，长期的集体生活加上出众的智力，孔羿很容易就融入了所谓的研究所生活。只要能够在研究课题上集中精力，那些人际关系的事情，他应付起来是绰绰有余。他对此仅仅只是厌恶而已。
此刻，孔羿本应在新的一天开始时回宿舍洗漱一番，然后去食堂吃点早饭，再小睡一阵，毕竟已两个晚上没睡个完整的觉了。但现在，虽历经一整夜的各种惊讶，他却倦意全无。
“那以前你们是怎么和我们接触上的呢？”孔羿正想问。
“我们是，”就在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声音发出的同时，孔羿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他一下子把话筒从接口上扯了下来。随着钥匙哗啦啦的声响，只见迪克一摇一摆地晃了进来。
“孔羿！”迪克用他那发音蹩脚但却流利的中文夸张地喊了一声，“MORNING！你好吗？”随即传来了一个狼狈的声音“OUACH”，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第N次在实验室转角处撞到了自己的膝盖。
看着迪克因为疼痛而跳起来的狼狈样，孔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他打算提醒迪克注意头上的那个固定着的线管的时候，另一声惨叫紧跟着又发了出来，迪克疼得整个脸都扭作了一团。
“孔羿！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迪克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搓着膝盖嚷嚷道。
“这个倒霉的家伙！”孔羿想到了上次，如果不是因为毛手毛脚，迪克可能早就从博士后流动站出站了。去年本来该出站的时候，这个美国佬居然因为酒喝多了把出站报告给弄丢了。幸亏迪克是加州理工的美国交换生，能够享受到一些小小的特权，“否则——”孔羿当时就在心里哼了一声。
迪克这家伙倒并不在意孔羿对他的那些想法。这个加州理工的高才生，十六岁就大学毕业了，是个智力超群的家伙，可这美国佬天生就是随随便便，说是来中国做博士后交流，整天不是骑个破车去附近商业区假借练习语言泡妞，就是在镇上的酒吧里逍遥。
出站报告弄丢了后，迪克还很得意地对孔羿讲过：来中国就是要尽情享受的。“想想加州那个该死的沙漠吧，孔羿，来这里我可不是为了受罪的，我要尽量延长在这里的快乐时光。”
孔羿对迪克倒也不是瞧不上，他只是看不惯这个美国佬的生活方式而已。他还是很乐意和迪克在一起交流一些研究上的事务的。在他眼里，像大陈、家明、小林这样的家伙只是为了混一个待遇而选择了这份工作，他们并不是对所研究的课题真的有什么浓厚的兴趣。在孔羿看来，如果另外有一份可以得到同样待遇的研究母猪下崽的活儿，估计大陈他们也会屁颠屁颠地立刻投身进去。
但迪克不同，这是个天才，而且是个狂热的量子通信方面的天才。在迪克的狂想里，还企图模拟出一套反加密回馈信道通信方式。简单来讲，就是将实体物转化为能量瞬间转移的一种假设。有一次，孔羿难得地陪迪克在酒吧里喝醉了之后，这个美国佬大着舌头醉醺醺地冲着他说道，“孔羿！迟早有一天我能把你像拍电报一样拍到那该死的加州沙漠里去的！哈哈哈！”然后就一头栽倒了，杯子里的残酒洒了孔羿一身。
孔羿非常欣赏迪克的探索精神和想象力，对他那神奇如魔术师般的动手能力佩服有加，但作为一个秉持传统生活模式的中国人，孔羿对其生活态度却嗤之以鼻。
“这些老外，完全不了解安静的力量，总是喜欢寻求什么刺激，以为生命的价值就在于折腾。他们怪不得需要什么救赎！”孔羿心里经常这样想，“西方人身上那躁动不安的灵魂又怎么会理解我们东方人在安静中寻找到的巨大力量呢？”
孔羿有时会在小亭子里盘腿打坐，休整身心，如果那时候遇见迪克，他总是会冲着孔羿大叫“MONKEY!MONKEY!”，然后自己便如同一只真正的猴子那样，围绕着亭子上蹿下跳，孔羿一脸无奈，“无可救药的美国佬！”
“嗨！孔羿！你的脸色怎么那样难看，绿得像一颗白菜！究竟发生什么了？”耳边又传来了迪克的叫喊声，这家伙估计已经从刚才的疼痛中恢复过来了。
现在，孔羿也不确定那个来自另一个尺度宇宙中的安妮是否还在继续与自己进行交谈，他迅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有事走开”，随即便把屏幕关了。
“发生什么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迪克一边叫着，一边冲孔羿晃了过来。
孔羿此时很想立刻把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向迪克说出来，可是，一想到他只是一个低安全级数的美国交换生，孔羿心里就有点犹豫。
“如果告诉他，算不算违反纪律呢？”孔羿脑海里浮现出吴教授那种冷峻的表情。
8
迪克在孔羿身边坐下来，他熟练地把背上那个脏兮兮的运动包抖落开，扬扬得意地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塑料袋，在孔羿面前扬了一下，“嗨！兄弟，你最喜欢的咱娘煎饼！”
孔羿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塑料袋，剥开里面的纸袋张口就啃。他确实是有点儿饿了，那葱花和蘸酱的香味让他感到精神为之一振。他一边啃着煎饼一边教育迪克道，“是杂粮煎饼，不是咱娘煎饼，笨蛋！”
“管他什么咱娘、杂粮，俺也有份！”迪克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塑料袋，撕开纸袋后张大嘴巴嚼了起来。
孔羿弯下腰，随手从台子下面摸出两听可乐，给了迪克一罐。如此简单的早餐，倒也算是美味而惬意。
“安妮的事情应该不会属于什么国家机密吧？”孔羿一边吃着煎饼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毕竟保密条例没有提到什么外星人啊？何况安妮所在的那个尺度的宇宙比那些什么外星人听起来更不靠谱，根本就没有哪一条规章提到过不能和外国人讨论呀？”
孔羿打定主意，决定把这个奇怪的秘密和迪克一起分享，“也算是对得起这家伙长期给我带早饭了！”当然，在让迪克一起参与和安妮对话之前，得对这家伙的脑袋做一下预热。
“迪克，你是相信存在外星人的吧？”
“当然，兄弟，外星人就在我们身边！”迪克摇头晃脑道，还把脚得意地跷到桌子上，摇晃了起来。
“兄弟，我说认真的。”看着这个美国佬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孔羿严肃起来。
“当然，我也是认真的。”包了一嘴食物的迪克用含混不清的语气笑着说道。
“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孔羿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迪克看到他这副认真的样子，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坐直了身体。
“说！”迪克看着孔羿的眼睛说道。
“迪克，你认为外星人住在哪里？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哦，他们不一定长得和我们一样，那是要受很多条件制约的！孔羿，你知道吗？这个宇宙的巨大是超乎我们想象的，目前可以观测到的宇宙，就已经拥有了巨大的尺度，而生命的形态与宇宙间基本元素的分布以及外部条件有着莫大的关系。你问得好，孔羿！其实我很讨厌那些整天在宇宙中寻找水的家伙。也可能外星人喝的是氨水呢！”迪克耸了耸肩膀，“弄不好，他们是硅基的也未必。生命本该丰富多彩！”他嘴角上还挂着几片葱花，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
“其实，孔羿，宇宙这么大，什么样的外星生命都会有，谁知道呢？”停了一下，他又冲着孔羿挤了挤眼睛，“我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和那些三头六臂的外星章鱼做个朋友。”迪克越说越兴奋，恰如孔羿在今夜之前的那些个类似想法。孔羿现在有点不太忍心告诉他那个安妮的事情了。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在我们的宇宙中只有我们这样一种唯一的生命文明的存在，你会相信吗？”孔羿盯着迪克的眼睛说道。
“哦！天啦！那我只好回我的火星老家了，”迪克摇了摇脑袋，“你们人类不要那么自大，宇宙中生命文明的丰富程度远远超乎你们的想象！”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孔羿把整个一晚上所了解到的情况慢慢说了出来。在这段时间里，迪克在实验室里总共碰了两次脑袋，撞了三次膝盖，并从椅子上起身不下四五次，他在狭小的实验室里转来转去，忍受着各种疼痛，脑子在飞速地旋转。
终于，迪克一屁股瘫在椅子上，两只手垂下去，把头向后重重一扬，眼睛一闭，嘴里大喊了一声，“OH!MY GOSH!”又突然挺直身体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孔羿右手腕那里，突然大声喊道，“孔羿，我要疯了，我他妈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妈的再也没有机会用激光炮对付八爪章鱼了！”
看着迪克这副反应，孔羿忍不住有些好笑。的确，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但这加州理工怪物的反应也太强烈了。“西方人真是太容易表现出过激反应，东方人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孔羿心想，“估计大陈他们听过这个消息后即使惊诧，也不至于这样吧。”他注意了一下墙上的时间，上午八点。今天是周末，“估计大陈他们还在睡懒觉呢。”孔羿寻思着。
迪克定了定神，用力在孔羿肩膀上拍了拍，叫道：“兄弟！快让我见见安妮！我都急不可耐了！”
孔羿迅速打开了屏幕。
屏幕上还是他键入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其他信息了。
“哈哈，你居然还想瞒着我！”迪克又怪叫了起来。孔羿没有搭理他，只是迅速地将话筒和接口又连接了起来。
“安妮，安妮！”他呼唤了一下，“你在吗？”
话筒那边只有一些电噪的背景声。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声音没有再次出现。阳光从窗帘缝隙散射进了实验室，无数的纤尘如同宇宙中的星辰一般在细细的光柱里盘旋飞舞，相互撞击，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逝去的一个梦。
孔羿和迪克对看了一下，失望的神情出现在迪克脸上。
“难道安妮离开了？”孔羿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腕部。
9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实验室里一直保持着安静，话筒里的电噪背景轻轻地在墙壁上回响……孔羿和迪克瞪着屏幕，一刻也不敢错过。那个来自于另一个尺度宇宙的安妮就这样消失了吗？
最终还是孔羿打破了安静，“估计安妮那边有什么事情吧，要不我们先给她留个言，然后我回宿舍去睡一会儿。”
迪克失望地点点头，他有些笨拙地在电脑屏幕上键入了几个汉字，“我们想念你。”
孔羿无可奈何地看了美国佬一眼，“我先走了，你继续忙吧。晚上见！”便把纸篓里的垃圾袋拎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夏末的早上，天气清凉，阳光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树影在水面上随风摇曳婆娑。把垃圾袋扔进废物箱，孔羿走进了湖边的小树林。
他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透过树丛间隙，可以见到白色的云朵，它们看起来如同四处飘散的棉絮。想到这个尺度的宇宙里只有人类在一个小角落里孤零零地自娱自乐，他不禁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这个神奇的世界啊！”孔羿匆匆地沿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朝着宿舍的方向走了过去。
睡了一觉，洗了个澡以后，已经是下午了。孔羿踏着破自行车来到研究所后街的电子市场，他买了一副高保真扩音装置。
自从和安妮对话以后，孔羿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异样的心理，那就是变得很注意自己的右手腕部了。刚才洗澡的时候，甚至还冒出来一点点害羞的感觉，都不太敢在右手腕部多淋上些水，潜意识里似乎怕这些水流把安妮他们那个尺度的宇宙给冲走了。当然，按照安妮他们那个尺度宇宙的理论来讲，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洗澡的时候，孔羿看着莲蓬头里冲出来的密集水流，忍不住心里又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些问题：“既然在安妮那个尺度的宇宙中只有唯一的一种生命基质和同样的生命文明，但就我们这个尺度而言，人类所在的宇宙中显然应当有无数的安妮那样的宇宙，那么就应该有无数的可能性呀？怎么没有听安妮提起过和他们同样尺度的其他那些弥漫在我们这个尺度宇宙里的那些个宇宙呢？好像安妮并没有与和他们同样尺度的无数宇宙中的可能的生命文明联系上呀？为什么安妮他们会直接和我们这样的不同尺度的宇宙联系呢？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些疑问伴随着浴室里弥漫着的雾气而愈显浓重，使得孔羿有种迫不及待地想再次听到安妮那机械合成的女性声音的冲动。
“她自称和我们很类似，她长得漂亮吗？”最后，他脑袋里居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孔羿再次走进实验室。迪克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大声喊着，“嗨！兄弟！安妮又出现了！”美国佬还得意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幸好吴老头没有发现，目前为止，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哈哈哈！”
原来，在孔羿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吴教授领着国外一个小型访问团进行了一次例行参观，其中就有迪克曾经在加州理工的导师德里克教授。
迪克说，他当时立刻拔掉了语音接口，并打开了所有屏幕，装作在辛苦劳作的样子。但人们显然对迪克的表现不太满意，估计是满屋子的酸菜味引起了他们的反感。吴教授和这些同行寒暄了一下，很快就领着他们走开了。临走时，德里克教授让迪克尽快把手头工作完成，并表示，希望迪克能够和他一起去NASA，做自己的助手。
“他就这样拍拍我，说我是个天才！让我去NASA，哈哈哈！”迪克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孔羿，我还没玩够呢！何况，我可要盯着你的右手腕呀！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和安妮成为了好朋友。”
原来，迪克又和安妮联系上了。或者说，安妮主动地再次联系上了地球。
10
孔羿迅速拆掉了从电子市场上新买的话筒设备，打算用这堆装备让安妮的声音听起来顺耳一些。毕竟是来自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宇宙的女孩，怎么能够让她一直发着这样古怪的声音呢？
他的眼神里泛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在内心里，不知怎的，他已经把安妮看成了一个女孩，甚至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看着在电脑主机上慢条斯理进行操作的孔羿，迪克不耐烦地一把将设备抢了过来。迪克熟练地组装起各个零件，快速地把线头和插孔进行了对接，又重新升级了一下声频系统，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几分钟后，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就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你们好！我是安妮。”
“你好！”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孔羿显得有些紧张，“我是孔羿。”
“我是迪克。亲爱的，你的声音好听多了，这该谢谢孔羿这家伙！”迪克神气活现地在一旁说道。
“对不起，孔羿，我因为有一件紧急的事情离开了一阵子，现在我们又可以继续了。”此时，孔羿敏锐地察觉到安妮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安。
就在国外代表团到来之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安妮又重新连上了地球上这台电脑主机。迪克因为有了前面的思想准备，很快就和安妮聊得很深入了，甚至还聊到了安妮那个尺度的宇宙中的社会组织形态。
让人惊异的是，在安妮所在的宇宙中，除了在尺度上与地球存在巨大差异以外，在很多领域，两个不同尺度的宇宙之间居然有着出奇的类似之处。
“简而言之，他们简直就是我们这个文明的升级翻版！”迪克抬头看着屏幕，两只手不断地比画，显得很兴奋的样子，似乎已从不能和外星八爪章鱼决一死战的失望中解脱出来了。
“应该说我们具有一致性，”安妮保持着平缓的语气。经过升级改良后的安妮的嗓音带有一些磁性，显得悦耳动听。“宇宙常数法则告诉我们，虽然存在完全不同的尺度差异，但是我们的生命基质水平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依据常数法则，宇宙在共同的生命基质上只能出现同样的生命结构，因此也就会产生类似的文明形态。同样，这些文明形态也都会有类似的发展轨迹。”
停了一下，安妮用轻柔的声音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们在本质上来讲，都算是你们所说的人类”。现在安妮的声音不再有人工合成的那种僵硬感，有点儿像从电话里传出来的感觉。
“安妮的声音很好听，”孔羿忍不住想道，“她会长什么样子呢？”
“但是，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的上一层还会有一个尺度完全不同的宇宙呀？可能他们是以星系来作为基本的构成粒子的。那么再上一层呢？”孔羿一边问着一边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层层剥离的类似于洋葱头的景象，但似乎又不大一样。
“是的，没错，”安妮说道，“根据我们对宇宙的探测和数学理论构建，可以验证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孔羿，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因为巨大尺度的差异，所以理论上只能是从下一层尺度向上一层尺度建立首次单向联系，而目前，只有当你们突破了一些既有的数学基础理论框架，使技术得到突飞猛进以后，你们才能够和你们的上一层尺度的宇宙进行联系。”
听到这里，孔羿和迪克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
“不过，如果我们没有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好，也可能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了。”安妮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隐约透着些淡淡的悲伤。
“但是为什么你们的技术如此先进，甚至在遥远的过去就可以进入其他星云团进行殖民呢？而我们迄今为止还难以离开我们的太阳系，甚至连离开地球进行母星系内的殖民在目前看起来都很艰难。”孔羿其实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生命与文明的发展除了几个常数所决定的生命基质以外，还有一定的偶然性，也就是你们通常所说的运气。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偶然性，出现发展的快慢或先后顺序的现象，这就使得我们之间不是完全同帧的。比如说，虽然我们都是猫，但是既有三岁的猫，也有十岁的猫。”
“这个比喻倒是有点意思。”孔羿心想。
安妮继续说道：“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因为自从我们能够走出星系团，我们实际上就已颠覆了传统的物理基本定律，简单来讲，我们打破了一个最基本的常量，那就是时间。”
孔羿和迪克的脸上一同泛起了疑惑的神情。
“孔羿，你还记得吗？我说过速度对于我们来讲是个障碍，但是常识却又对速度能够深切感知。知道吗？速度的基础就是时间，速度作为一种障碍就是要确保时间幻觉的存在，而技术让我们打破了时间的幻觉。”安妮悠悠说道。
“难道你们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了吗？那一切岂不都乱了套？”迪克叫道。
“其实，我们奉行的是共时性法则，简单来讲，我们历经很长的历史阶段，终于实现了对时间幻觉的突破，”安妮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你们迟早也要突破这种幻觉的。”
像是感到了他们的不解，安妮解释道：“当然，突破时间的幻觉，并不意味着会一团糟，我们依然会面临着一些冷酷的秩序，实际上就是你们已经意识到的熵定律。我们按照熵时来确定我们的空间坐标，也就是说，我们依然要敬畏宇宙常数法则。”
孔羿和迪克听得似懂非懂。
“那么，既然你们能够接触到我们，你们就没有想过，在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里会有无数像你们这样尺度的宇宙吗？”孔羿再次困惑起来。
“镜像全息宇宙！”安妮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
“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也曾经试图努力去探寻其他同尺度的宇宙，但就在我们认识到全宇宙模型的理论，获得对于时间幻觉的突破以后，我们也意识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根据宇宙常数法则，虽然在空间上，可以理解为在上一尺度的宇宙中，会存在无数和我们相同尺度的宇宙，但是在数学上，其实那就是一个解！或者简单来说，同样尺度的不同宇宙就像你们印刷的同一本书：内容一样，只是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竟然是这样！”孔羿和迪克睁大了眼睛。
实在是太神奇了！
11
刚才的对话听得孔羿和迪克都有点儿发晕。迪克从台子下面摸出两听可乐，递给孔羿一罐，自己用力地打开拉环，对着口子张嘴大饮起来。
“孔羿，看来这个宇宙真的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样子。”迪克耸了耸肩，身体向椅子后面靠了过去。
此刻，孔羿大脑里不禁又浮现出另外一个疑惑，便转向屏幕问道：“安妮，你提到镜像全息宇宙的问题，我们本来也有想过，但关键是，既然你刚才说的这些同尺度的宇宙都是属于镜像全息宇宙，如你所比喻的那样，属于一本书的翻版，它们的内容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虽然数量上是无数的，这个无数却是同质的。那么我们现在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此刻，实际上是有无数同样的安妮在和无数同样的我们接触，但因为镜像全息的问题，在内容上是坍缩成同一性的。在我们感知也就是一个安妮，而你也只会感知到唯一的我们？”
可以听出，这次安妮的声音里有了一些笑意。她回答道：“是的，孔羿，你说得对。因为这些存在着的同尺度的宇宙相互之间是镜像全息关系，内容上也就会坍缩成同一性。我们曾经尝试过进行同尺度之间的接触，后来发现这是个逻辑陷阱，根本无法实施。因为，本质上来讲，是自己与自己的关系，所以没有办法进行接触。所以，宇宙中的一个重要法则就是，只有存在差异，才有交流基础。”安妮的语气变得有点儿惆怅。
“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尺度不同，从而产生了一些物理基本规则的差异，这就使得我们之间存在差异；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够接触、沟通甚至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
孔羿仔细品味着安妮的这句话，“只有差异，才有交流的基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追问道，“既然有无数镜像全息的你们那个尺度的宇宙，那么，它们相互之间的区别究竟何在？意义何在？”
安妮停了一停，“唯一的区别刚才我讲了，就像同样内容的书放在不同的地方，也就是处在空间场域的差异。至于其他，没有任何不同。”
安妮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其实在我小时候，就想过和同尺度的另一个宇宙的我见面。后来，了解了这些理论以后，才知道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因为我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我。至于有什么意义，理论上来讲确实存在他们，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我真的会想这些大概都是幻觉吧！”安妮轻声笑了笑。
“我几乎被弄糊涂了！”迪克放下可乐罐喃喃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屏幕笑着问道：“安妮，你真的是在孔羿的右手腕上吗？按你刚才说的，我怎么觉得你该不是蒙我们的吧！”
“孔羿，昨天夜里我联系到你的时候，确实是在你的右手腕部，但现在，我在你们宇宙天琴座环状星云稀薄的那一边。”
“噗”的一声，迪克几乎要把一整口可乐喷到屏幕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叫起来。
安妮似乎感到了迪克的狼狈样，话筒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其实是因为我们的尺度不同。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之间的很多物理规则会有互补性。当然还有我们突破了速度的障碍，所以不会受到时间幻觉的影响，这也没有什么呀，反正我们能够联系上你们。”安妮的语气现在倒是显得很轻松的样子。
孔羿一阵发愣，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倒是下午洗澡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害羞，此刻却完全消除了。
“那么，说说你们在许多年前是如何同我们接触的吧！毕竟那时候人类可是很原始呀，没有什么屏幕和扩音器什么的。”迪克用脚摇着椅子，把孔羿也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是的，在目前的状况下接触你们是比较方便的，因为你们的量子通信实验室从建立到如今，我们都密切地关注到了，甚至从地球上第一个最早的粒子对撞机出现，我们就已经意识到可以通过这种相对直接的方式来和你们进行接触。其实，人类的这些努力就意味着你们地球的信道在你们尺度的宇宙中正式打开了，这样，从我们尺度的宇宙中就可以更方便地和你们尺度的宇宙进行联系。”
孔羿和迪克张大了嘴，眼睛里闪烁着似懂非懂的神情。
“其实很多问题，你们都将在突破时间幻觉的障碍后就能够理解了。这些本质上都是数学问题，而目前的关键是，你们的基础数学领域没有发生根本性突破，仅此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从前，和你们接触要通过很麻烦的方法，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才能够进行。”
孔羿和迪克相互看了看，表情更加疑惑了。
“打个比方，”安妮接着说道，“你们地球上在很久以前，要想念一个朋友，会怎么办？”
“可以坐马车、走路、坐船去看他，当然，如果很想知道他的情况还可以放个鸽子带封信去。”迪克抢着答道。
“没错！”安妮说，“但当时所花费的成本会很高，人们要想见个面或者互通一下消息需要漫长的时间不说，而且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与能量。”
听到这里，孔羿显得有些失神，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春运时回乡的漫漫路途，那确实是一个令人疲惫的旅程。
“但现在不同了，你们可以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用个视频，就能够和别人轻松地联系。”安妮说。
孔羿有点回过神来，说道：“嗯，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你们以前会进入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那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呢？你们这么小？我们的祖先无法见到你们呀？”迪克又嚷了起来，只见他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难道——”
“是的，我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虚拟介入，一种就是托梦！”安妮柔和的声音在实验室里传了开来。
12
“托梦？”孔羿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你们可以进入我们的梦境来和我们接触吗？”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小时候家乡流传的一些关于人死后托梦的各种奇谈怪论。他没想到，在今天，在这个国内最尖端的量子通信实验室里又听到了这个说法，而且还是从来自另一个不同尺度的宇宙中的女人口中听到的。
“是的，我们最开始确实是通过托梦的方式与你们进行接触的，其实是你们人类给这种交流起的名字”，安妮笑着说道，“这是当时最节省能量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最便捷的；只不过在你们看来很有点巫术的味道，显得有些神秘罢了。”
“在我们最初发现你们尺度的宇宙以后，这个消息让我们那个尺度宇宙中的人们很是兴奋，因为终于有差异的生命文明可以进行接触了。可以这样讲，我们有大量不同的殖民地的生命文明，都曾经和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进行过接触，其中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托梦。这种简便节能的方式，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一种时髦的探险和个体的娱乐方式。而这些，其实也对你们的文明，包括科技与宗教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安妮口气里似乎有些抱歉的意味。
“真的很奇怪！”孔羿想，“原来他们早就进入过我们的生活。”
“难道我们很多先哲所留下来的一些重要的梦境或者在梦境里得到的所谓启示，就是你们弄的吗？就是你们把我们那些哲学家和神学家弄得疯疯癫癫的吗？哦！主啊！饶恕我吧！”迪克夸张地乱叫着，随即他又盯着屏幕问道，“可是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所谓托梦，就是干涉你们的脑电波。你们人类目前在这个领域已经有了很大发展，不是还有什么可以自己选择梦境的实验吗？估计在这个领域，你们很快就会和我们那里的过去一样，发展成为一个巨大的娱乐产业，我们无非是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而已，”安妮接着说道，“简单来讲，就是根据脑电波的谐振性，我们可以通过中微子超距效应，下载自己的思想或一些固定的内容到你们的脑电波里，这样就可以在梦境中把你们催眠，进而实现和你们的沟通。”
“梦境中催眠？”迪克说道，“这太奇怪了，为什么梦境中还要催眠呀？难道我们不是已经睡着了？”
“是这样，你们在睡眠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主观性的，如果我们仅仅只是下载固定内容或者我们自己的思想，那就无法和你们沟通了。那样充其量就是让你们体会到一个梦而已，但通过在梦境里催眠，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和你们沟通，因为你们是有思维能力的。而且，你们的思维能力非常强大，只是目前你们自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安妮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通过这样的托梦方式，我们惊喜地了解了人类文明的进展，在其中还有了一定程度的参与。当然，如果要是觉得必要，我们甚至会通过虚拟介入的方式来进行干涉或影响。”安妮的语气有些迟疑。
“什么？难道你们真的干涉过我们的历史？这太让我伤心了。看来我们真的是外星人的试验品！而且居然是你们这样的外星人！”迪克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做了个手势，显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儿滑稽。
“当然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安妮的声音也提高了一点。“其实，当时最感到兴奋的是我们的历史学家。他们之所以异常兴奋，是因为科学研究证实，你们和我们实在是太像了！在各个方面，你们简直就是我们的一个缩影！”
“你们才是我们的缩影呢！”迪克忿忿地说道，“你们这么小，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尺度的存在！”
“好吧，”安妮说道，“当时的历史学者之所以很感兴趣，就是因为想通过观测你们的社会进程，来了解我们自己的过去。因为经过上万年的战争，有很多关于我们母星系的历史资料都散失了。我说过的，我们的母星系在战争中整体上被摧毁了。”安妮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别理他！”孔羿抬起头来，“安妮，这个我们能够理解；但我好奇的是，你们的历史学者观测一个文明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他们为什么还要进行托梦，甚至通过什么虚拟介入的方式？如果真的要想了解类似的发展轨迹，你们完全可以采取旁观者的方式呀？”
“是的”，安妮说，“孔羿，你说得没错。我们最开始是希望通过完全旁观的视角来了解人类，从而可以理解我们自己的过去。开始时，我们只是想通过托梦的方式来有限地进行接触，但后来发现，你们的祖先可能会出现一些巨大的问题，所以就决定采取有限干预的方式，来避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灾难。”
似乎觉察到了孔羿和迪克的情绪，安妮顿了顿又说道，“比如讲，和我们从前一样，你们的祖先总是倾向于选择通过暴力去解决一些问题。”
“可是，在人类的历史上战争并不少呀？”孔羿说，“甚至有人说过，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我想，我们只是好意而已。何况，我们这两个不同尺度的宇宙的命运也是联系在一起的，只有我们都能够良性发展，才可以在不同尺度的宇宙中平安共存。这其实也是我们这次要和你们主动接触的一个原因。”安妮的口气中透出些不耐烦的意味。
“但这种干预肯定改变了我们的历史进程呀！”迪克说道，“安妮，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
“是的，我知道，这是来自于你们的一种混沌理论。但我们并不是轻易地改变你们的历史进程，因为根据宇宙常数法则，趋势性是无法改变的。我们只是增删一些变量而已，只是在你们的进程中增加了一种元素。”安妮似乎又恢复了耐心。
“什么元素？”孔羿和迪克都瞪大了眼睛。
“宗教，或者说是巫术。”
13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安妮把为何他们在了解到人类的存在后要进行干涉，以及此次接触沟通的目的慢慢说了出来。
“我们的历史上其实是没有宗教或者说巫术的。根据记载，在很早的时期，我们就走上了技术发展的理性路径，然后由于各种偶然的机会，我们的科技得以迅猛发展。同时随着基础理论的不断突破，特别是对数学的精深理解，最终我们突破了关于时间的幻觉，从而可以生存在相对自由的领域里。但是，也正是因为缺乏巫术或者说宗教的传统，使得我们的文明，包括我们在宇宙各处殖民地的开拓都经历了凶险的过程。因此，我们明知你们会最终战胜很多困难，走出自己的局限性，但我们不愿意我们的历史在你们身上重演。毕竟，那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何况，还可能会对我们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安妮的语气有些严肃。
“一万多年前，当我们见到你们的祖先时，记录显示，他们其实很好斗，并已成功地在食物链上占据了顶峰的位置。但就在那时，你们的祖先在决定沿着技术改造升级还是通过心灵提升进行文明建构上出现了犹豫与分歧。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观察到了你们祖先的大脑在未来的发展路径选择上出现了不和谐振荡。于是，我们决定进行有限的介入。”
“等一等！”迪克叫了起来，“安妮，你刚才说还有一种叫做虚拟介入的方式，难道就是采取那样的方法？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的，迪克，”安妮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们在观察的时候就决定，要尽量避免让人类走不必要的弯路，从而能够让你们在这个尺度的宇宙中快速成长起来，这样也可以降低我们和你们接触所消耗的能量。我们希望加快你们成长的步伐。”
听到这里，孔羿不禁想起了人们卖的那种经过催熟剂处理的鲜红的西红柿，“难道，人类文明就成了另一个尺度宇宙文明的试验品吗？”孔羿心底不禁泛出一缕反感的情绪。
“毕竟还是家乡院子里自然长出的那种西红柿好吃，还可以生吃。”想到儿时夏日里从后院摘下一个西红柿，用冰凉的井水洗上一洗，再咬上一口，那种清甜的记忆让孔羿嘴里忍不住分泌出了口水。
他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安妮，虚拟介入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这样，就是按照同步法则，我们在你们尺度的宇宙中生成一个身体，再通过和周围的人类建立各种联系，从而进行文明的介入。”好像觉察到了孔羿和迪克的疑惑，安妮又补充道，“这需要耗费相对大量的能量，所以我们是很谨慎的，毕竟是一个恒星的代价！所以我们并不经常开展此类活动，更多的是用托梦的方式，即使是那样，其实也需要耗费大量的能耗。”
孔羿和迪克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我们希望加速你们的进程，这样也就能降低我们接触的成本。当然，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强调对“双方有利”。
安妮又说：“而且，我们也是只在一些关键性文明转型的场合，才会在心智或你们说的宗教或科技领域做一些虚拟介入，以进行微调。”
“难道历史上的一些人在宗教和科技上得到什么启示都是你们弄的？甚至有些所谓伟人真的是你们派来的？”孔羿脸上流露出疑惧的神情。
“是的，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安妮说，“当时我们的接触法则里规定，不能直接代替人类的思考，但是可以提示；只有在关键时候，才可以用生成身体的方式进行介入。”
孔羿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许许多多小时候听到的神话传说和后来知道的一些宗教故事浮现出来，似乎越来越清晰。而且，好像这些事情之间有了些莫名的联系。孔羿感到脑子有点混乱。
就听见迪克悻悻地说道：“原来我们真的是你们的试验品，看来圣经上写的都是真的。难不成大洪水就是你们弄的？”
“迪克，我们只会进行有限的干预，并不会真的改变你们的路径。我们只是希望在人类技术发展的过程中，少走一些我们走过的弯路而已！”安妮似乎有点被误解的委屈感。
“我们相信你，安妮！”孔羿说道，“那么，刚才说你们的虚拟介入需要身体，那岂不是一个幻象吗？这个身体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有没有可能到你们那边去虚拟介入一下？”强烈的好奇心使得他忍不住问道。
“是这样。我们的虚拟介入要消耗掉我们尺度里一颗中等恒星的能量，因此也不是想做就可以随便去做的。这样说吧，或者是因为通过既有的观测和计算察觉到你们将要出现大的问题，或者就是我们那里很有权势的人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消耗，那并不是普通情况下的措施。”
“啊！看来居然也有坏蛋从你们那里降临到我们这里了！”迪克握起拳头，装作攻击的样子，嘴里还发出“嗬嗬”的声响。这家伙估计中国功夫看多了。
“是的，真的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在这些过程当中。迪克你说得对！”安妮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
迪克抬起来的拳头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应该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宇宙常数法则的趋势是强大的，”安妮说道，“现在，孔羿，你们也可以选择降临到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去。因为，这次我们接触的目的就是需要合作！”
“合作？降临？”孔羿和迪克眼里闪烁出疑惑的光芒。
“是的，我们遇到麻烦了！”安妮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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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提到过的我们那个尺度宇宙里的漫长的星际战争吗？”安妮声音似乎有点低沉，“在那种数万年断断续续的星际战争中，出现了一些可怕的武器，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甚至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宇宙中的基本常数和基本原理。”
“那个兰利公爵企图动用所谓的终极武器去实现自己的野心，当然，最终他失败了。甚至还因此使得我们的科学家发现了宇宙中生命文明法则的真相，并最终实现了与你们这个尺度宇宙的接触。但是，兰利公爵的疯狂所造成的后果非常严重！”
“你们的大战不是已经结束了上万年了吗？要是有什么后果岂不已经早就发生了，难不成还会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孔羿和迪克此时都有点疑惑。
“是的，就像你们的战争一样，虽然战争已经过去，但是战争对人心、对环境所造成的影响往往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安妮耐心地解释着。
“倒也是这样。”孔羿想到了二战时原子弹轰炸日本所引起的一系列后果，“战争，确实是一个魔鬼的使者，它能够激发人类的创造力，也能够把潘多拉的盒子打开！”
“可是，毕竟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孔羿看了看一脸迷惘的迪克，接着问道，“安妮，怎么会到现在还有影响呢？而且，你们的文明不是已经改变了那种暴虐的倾向了吗？”
“是这样的，孔羿，”安妮轻声说道，“虽然战争已经过去了很多世代，而且通过对于宇宙的理解，我们的生命文明也在对于生命、资源、文明上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但是，有些自然现象却无法随着战争的过去而改变。”
她停顿了片刻，“就像你们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依然会对环境产生致命的影响，而有些影响，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
“有这么严重？！”孔羿心里掠过一丝怀疑。
“那也太离谱了吧！”迪克叫道。
“是的，确实很严重！”安妮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说过，兰利公爵的所谓终极武器，本质上就是将可观测宇宙中的所有物质与能量进行受控的互换，借以摧毁对方的时空场域。但在最后关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兰利公爵的阴谋没有得逞——终极武器虽然被启动，但没有出现预期的效果。虽然包括母星系在内的几百个殖民星系都遭到了打击，但并没有出现那种完全的毁灭。”
“完全的毁灭？”孔羿和迪克异口同声喊道。
安妮补充道：“可是，最近我们在古老的被摧毁的暗辐射带残留场域附近发现了一种不好的迹象，当时战争的后遗症似乎在不为人知的上万年时间里慢慢地扩散，而且最近这种扩散有了加速的趋势！”
“扩散？”迪克一脸疑惑。
“记得吧，那个终极武器的原理就是改变宇宙的基本常数，而常数一旦改变，我们的生命基质和生命文明的基础就将荡然无存。据记载，兰利公爵曾叫嚷着要创造所谓新的生命基质和新的生命文明，为此才弄出了那样的武器。那种武器能把可观测宇宙中的物质和能量瞬间转化，就是我在前面讲的时空场域的断裂，宇宙质能翻转！据说武器在启动一刹那出了故障。但如你们所知，也在相当大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灾难。”安妮叹了口气，“后来我们的科学家去遗留现场观测，发现星云团靠近曾经母星系一侧的古老暗辐射带周围成了一种奇怪的胶冻状场域。尽管胶冻场域最终对我们的宇宙科学认知产生了很大的帮助，但因为那阴森恐怖的氛围和可怕的传说，该区域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那个尺度宇宙中的一个禁忌之地，连同曾经受害的母星系也成了一个人们不愿意提起的禁忌。”
安妮情绪很是低落，“在上万年时间里，人们都有意无意地远离那个位于曾经的母星系附近，现已呈现为胶冻状场域的暗辐射带区域。”
“可怕的传说？！”迪克大声叫道。
“是的！”安妮本来自信的声音此刻似乎有点颤抖。“据说兰利公爵的鬼魂就被封印在那里，成为一种幽暗的存在。如果有什么人把镜像门操作到那附近，就会被潜藏着的兰利公爵的鬼魂所吞噬，无论你是普通飞船还是巨型的空天母舰，概莫能免。”
安妮停了一下，“当然，那只是古老的传说而已，并不能当真。可是禁忌之地却真的是令人生畏，毕竟是包含曾经的母星系在内的数百个殖民星系呀，就那样瞬间蒸发了。”
孔羿和迪克此刻沉浸在安妮的话语之中，他们想象着当时那种惨烈而壮观的宇宙画面，已然忘记了那是发生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尺度的宇宙当中。他们脸上产生了一种肃穆的表情，实验室里一片静默。
安妮打破了静默，“直到最近，我们大星系联盟的皇家研究院要进行古战场的实验考察，才重新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嗨！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个军人。”
“原来安妮还是个军人！”孔羿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向将军敬礼！”迪克戏谑地喊道。
“我不是将军，我是上尉！”安妮认真地说，“安妮·约塔上尉！”
15
“前不久，我们大星系联盟空天母舰舰队去暗辐射带进行古战场实验考察，希望能够对辐射带的胶冻状场域做一些数据分析”，安妮上尉的口气郑重起来。
“当时，我们将镜像门开在了暗辐射带战场遗址外侧，也就是曾经的母星系场域附近，然后启动了空天母舰。按照计算，我们将会在胶冻状场域空间的引力隔离带外部出现，但当镜像门打开后，我们却惊奇地发现，空天母舰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结构陷在了一种莫名的胶质当中！”
安妮口气里显出了一丝惊恐，“那种胶质导致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动力失速感，我们无论如何调整驾驶操作方法，都没有办法从那种胶质中摆脱出来——它类似于一种引力，但又和普通引力的规则与感受完全不一样，而且，整个母舰的设备都受到了这种引力能的干扰，我们自己的生物体征也有种将要溺水窒息的感觉。”
“那太可怕了！”迪克大喊道，仿佛他自己就挣扎在那无尽的神秘胶冻状场域之中。
“是的，真的很可怕！”安妮说道，“当时，我们就像遭受了一种隐形力量的全面攻击，但又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如何去摆脱。大家都感觉到了意识快要丧失的那种恐惧，简直快要相信关于兰利公爵鬼魂的可怕传说。恰克舰长在万般无奈中决定，放弃空天母舰的部分结构，立即开启镜像门，这才使得我们逃过了一劫。”
“回来以后，我们对那片场域及资料进行了检索，这才惊讶地发现，暗辐射带战场遗址处的胶冻状场域居然在没人注意的近万年时间里胀大了数倍，而且，其胀大的速度经过分析居然呈现出指数形式！”
“指数形式？”孔羿和迪克都瞪大了眼睛，显然他们能够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是的！指数形式！”安妮继续说道，“我们的母舰其实整体已经被胶冻状场域的空间所包裹，只不过是因为那种胶冻状场域呈现由中心的浓厚到外围逐渐稀薄而已。也就是说，当时我们的镜像门就已经开启在那个胶冻状场域正在膨胀的外围部分里了，只是这外围部分比较稀薄。而根据后来的测算，如果我们再迟几天执行这个考察计划，很可能我们就像传说中那些失踪的飞船一样，永远地被那团胶冻状场域所吞噬！”
安妮那有些颤抖的声音表明，她依然对暗辐射带战场遗址处那神秘的胶冻状场域心存余悸。
“兰利公爵的鬼魂！”沉思中的孔羿不禁说出声来。
“是的！”安妮说道，“我们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那个胶冻状场域的空间依然在以巨大的速度成长，以指数的形式！按照计算，我们只剩下很短的时间来防止出现可怕的后果。”
安妮随即补充道：“就在刚才，你们上午的时候，我就是接到大星系联盟参谋总部的紧急信息，才走开了一会儿。”
“可怕的后果？”孔羿和迪克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可怕的后果！”安妮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刚才得到的消息是，联盟以太数据中心根据我们这次考察数据推演出的结论很不乐观，那就是，很快我们的整个宇宙都将变成胶冻状，我们的生命基质，我们的生命文明，都将永远沉沦于这个可怕的胶冻状场域中！永远！”
现在，孔羿和迪克终于大致理解了安妮的意思。
在安妮他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在那个充满奇异传说的暗辐射带战场遗址，正发生着可怕的事情。在那个尺度的宇宙中，那些漫天的星河，那些散布在浩瀚星海中的生命文明，都将因为一个上万年前野心家的疯狂举动而烟消云散，陷入死一般的胶冻状态！
星球停止转动，星系变成废墟，生命基质如同凝固在松脂中的琥珀……生命文明终结，时空终结。虽然秩序犹在，熵时依然流动，但那是死一般的流动，流动失去了意义。
“没有生命在这个宇宙中，宇宙还有什么意义呢？那不过是死亡的秩序！”孔羿不禁为脑海里的想象而动容，眼里几乎失去了光彩。
随即他的眼睛里又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光芒，忍不住问道：“安妮，那种情况还要多长时间就会发生？”
“就三个大星系联盟基准恒星周的时间了，”安妮说，“按照你们地球上的时间，只有三天！”
“三天？！”孔羿和迪克大叫起来。
“是的，就是三天！”安妮的声音此刻显得很阴郁，“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悲伤，“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就在这十来个小时的短短时间里，孔羿对安妮的声音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如同从记忆深处传来的一样，似乎越来越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不禁为另一个尺度的宇宙的命运而担忧起来。
“整个宇宙就将永远地失去了生命基质，失去了生命文明，失去了一切。”孔羿心里蓦地产生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有些茫然若失。
“其实，我就是因为这个灾难性的事情才奉命和你们联系上的，”安妮又恢复了坚定的语气，“这其实就是我们这次接触的原因。可是，我们没有想到情况会发展得这么快，我们的整个计划估计都得重新调整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迪克突然想起了一句学过的中文。
孔羿瞥了迪克一眼，有些不快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迪克有点尴尬，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说笑的时候。
“是的，迪克说得没错，我们也只能尽力一搏了。”安妮的声音显得有点无奈。
“可是，”孔羿不禁又疑惑地抬起头来。他看着运行着光怪陆离的屏保程序的电脑屏幕，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一切究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能够有什么办法吗？”
安妮接下去的话，让孔羿和迪克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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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安妮的声音再次显得很是严肃。
“我们已经听过不好的消息了，非常抱歉！”迪克抢着回答道，像是要为刚才无心说的那句玩笑话表示歉意。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一旦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完全胶冻化，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也会胶冻化。也就是说，你们的宇宙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可是你们还没有走出自己的母星系去周围看一看。”安妮的声音很是低沉。
这些话如同晴天霹雳，把孔羿和迪克几乎要震得蹦起来。
“不可能！”两人大声喊出声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妮的声音里有点抱歉的意思，“简单来讲，就是我们这两个不同尺度的宇宙之间，虽然在生命文明的发展进程上有些不同帧，但在时空场域上却有着异常紧密的联系。早在上万年之前，我们就发现了在不同尺度的宇宙间存在一种数学上的同步衍射现象，简单来讲，在发生时空场域质能转化的情况下，不同尺度的宇宙之间会产生共同的物理后果，而且，这种同步衍射现象是单向的！”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安妮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之间的命运紧紧相连！”此时她那认真的口吻显得很有权威。
“我不相信！”迪克叫出声来，“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尺度完全不同，而你们的镜像全息宇宙又都不是我们这个尺度的，我们又不是你们的镜像全息宇宙！”他语无伦次，有点忿忿不平。
的确，没有人会在只有三天可以活着的情况下还能够兴高采烈，何况是自己所在的整个宇宙呢？
这种情况既不可思议，又充满了恐怖。
孔羿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问安妮：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上一层尺度的宇宙也会因为这种所谓同步衍射的效应而消亡？我们的上一层的上一层也会如此？直到所有尺度的宇宙都成为一种胶冻状的死亡状态？”
“是这样的！”安妮似乎对孔羿的推测比较满意。“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是一个连锁反应的起始，在瞬间，上面各层所有尺度的宇宙都会被感染。是的，全都会感染！”
孔羿注意到安妮用了“感染”这个词，听起来她似乎想避免用“死亡”那个词语。
“那刚才你说的单向的是什么意思？”孔羿又好奇起来。
“单向就意味着，如果是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发生我们那里的事情，那只会对你们上一层次的宇宙产生影响，也就是说，根据宇宙常数的推论，同步衍射现象只是一种下一层次尺度的宇宙影响上一层次尺度宇宙的单向现象，”安妮似乎有点不太情愿地继续说道，“如果你们发生这样的事情，则与我们无关。”
“原来是这样！”孔羿现在竟然有点无奈的气愤感。
居然要为了自己根本看不见的另一个尺度的宇宙中上万年前疯子的举动而承受如此的命运！握紧了拳头的他不禁有些发蒙，心里长叹道：“我们这个无辜的宇宙啊！”
实验室中的气氛显得有点凝重。屋外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注入，缕缕光线中依然是翻滚飞舞的无数纤尘，就像那不可捉摸的宇宙的命运，飘忽而脆弱。
“对了！”迪克打破了沉默，“怎么我们不同尺度宇宙里的时间运行好像都是一样的呢？安妮，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已经突破了时间幻觉？既然这样，怎么还会有宇宙灭亡的情况发生呀？你们可以用一个时间机器回到过去重新开始，然后连同把我们一起拯救了。”讲到这里，这美国佬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时间紧迫，我没有工夫解释了。但是，迪克，我只能告诉你，时间机器确实是存在的，但运行的原理根本不是你们现在所想象的那样。记得我说过的吧，因为你们的基本数学原理没有根本性突破，你们还受制于你们的大脑结构，所以还无法对宇宙的模型作出正确的理解。”似乎为了强调一下语气，她顿了顿，“宇宙的运行非常简单，但这需要一系列基本常数的支持。正是因为这些基本常数效应，决定了我们不同尺度的宇宙的存在，也决定了不同尺度宇宙相互之间的物理量的同步衍射关系，当然也决定了生命基质与生命文明的相互类似。”
“我这次过来，本来联盟已有了一个成形的方案，可是现在的紧迫状态让我们必须要更快地推进这个计划了。或者说，本来我们奉行的是不干预原则，但这次显然是一个例外情况。而且，我们虽然突破了时间幻觉，但熵时依然存在，也就是说，我们的计时系统依然发挥着同样的作用。在所谓时间观念上，我们除了可以在一个常量下进行控制之外，其他与你们这里都是类似的。”安妮说。
孔羿和迪克相互看了看，他们对安妮的话都有点茫然。
安妮紧接着解释道：“我们的大星系联盟恒星基准日，本质上就是你们的地球日。我们在战后通过技术力量还原了母星系，其中最主要的目的，一是作为生命文明的纪念博物馆，另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作为时间基准日，随时用来作为与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进行接触的时间基准。”
孔羿和迪克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安妮的解释，但显然她被说服了。迪克瞪着闪烁的屏保程序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这是我们这次接触的唯一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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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们从前不是以托梦或者虚拟介入的方式对我们地球的文明进行过干预吗？”注意到刚才安妮提到的那个“不干预原则”，孔羿有点疑惑。
“是这样的，”安妮解释道，“我们所谓的不干预原则，仅仅只是在发生重大危机的情况下，才向你们揭示宇宙尺度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重大危机的话，我们是不会告诉你们还存在着不同尺度的宇宙这种事情的。以前的各种介入，对于我们来讲主要是实验性质的，况且那些接触的事件也只是被你们人类当作鬼神或者外星人什么的，你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这种信息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尺度的宇宙。”
安妮似乎觉得需要再进一步解释一下，“因为你们的技术和基础理论还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有所突破，你们还需要走出自己的母星系，在漫长的宇宙探索中去不断完善自己。也可能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才会真正意识到存在不同尺度的宇宙形态，才会如同我们的前辈所意识到的那样。”
安妮的语气中含有一丝歉意，“本来也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会把这个谜底向你们揭开，可是，目前这个糟糕的状态完全改变了整个节奏。”
“既然是这样，为了大家共同的生命基质，共同的生命文明，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迪克有点急不可耐。
安妮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其实早在接触纪元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遭到质能翻转的暗辐射带的胶冻状场域出现了向四周弥漫的现象。我们的科学家那时候就已经意识到，那种胶冻状场域会像病毒一样扩散，最终会吞噬掉整个宇宙，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地发展。因此，从那时候起，科学家们就开始进行探测、考察，希望发现一种好的办法能够把那个遭受污染的暗辐射带恢复到战争以前的正常场域状态。”
安妮似乎觉察到孔羿他们的困惑，她提高了声调，“也就是说，虽然大量的星系空间被蒸发，但我们希望通过一种方法把那些被胶冻状填满的禁忌场域恢复原状，甚至还可以将一些新生的星系转移到那里去”。
“啊？”那种修复空间的科技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
“这些倒也没什么，”安妮又说道，“可是，虽然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研究，其间因为实地的考察研究甚至还造成了一些新的灾难，但是，有效的修复翻转方法却依然很难发现。那个阴森的胶冻状暗辐射带场域依然是一个充满越来越多离奇传说的禁忌之地。直到近一万年前，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天才，因为他的努力，也可能还加上一点好运，终于从理论上发现了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以此来避免未来的灾难。”
“神秘的天才？”孔羿和迪克同时大声喊道。
“是的，”安妮说道，“这个神秘的天才发明了一种叫做以太还原法的方法，这种方法确实可以解决这个修复翻转的难题。可当时，就在整个技术团队将要去暗辐射带空间进行现场试验的时候，这个天才竟然谜一般地失踪了。当然，关于那时的具体情况在我们的历史记载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谁也不清楚这个神秘的天才去了哪里。”
安妮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些遗憾，“正因为这样，试验大尺度范围的以太还原法就被搁置起来了。毕竟真的要发生感染到整个可观测宇宙，按当时的数据显示，起码还要数亿年的时间。而据我们当时的历史记载，接下去很快又发生了整个大星系联盟内部的政治动荡，虽然不再像接触纪元前的星际战争那么暴虐，但各个星区还是爆发了一些战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按照历史上的星舰打造了自己的舰队，甚至有人想找到兰利公爵的鬼魂来为自己在权力斗争中助一臂之力。”
“真是太疯狂了！”孔羿和迪克相互看了一下，看来生命文明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完全躲避欲望与争斗。
“是的！”安妮继续说道，“直到最近五千年左右，我们大星系联盟的政治才重新稳固了下来，各个星系的生命文明相互之间签订了停战协议，这下算是开启了一个和平的时代。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当联盟参谋总部根据帝国长老议会决定，打算重新启动那个古老的以太还原法来避免未来危险的时候，我们却发觉事情在朝恶化的方向发展。”
安妮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我们发现暗辐射带的胶冻状场域出现了异常活跃的动向。这才引起了我们对它的实际现场考察和那一次的险情，可是，我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得这样快，令人措手不及！本来我们已经制定了计划，先和你们接触，再让你们通过政府的力量去宣布暗辐射带的事情，从而由政府层面与我们合作，进而提前公布接触事件，这样虽然会导致我们之间的关系处于光天化日之下，但对于你们的技术进步来讲也是一件好事。”
安妮说：“当然我们这边的帝国长老议会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政客们总会有他们的考虑。那样的话，你们就会迎来一个技术上突飞猛进的发展，从而加速走向你们这个尺度宇宙的深处。同时，你们还可以使用我们的以太还原法，直接面对暗辐射带的胶冻状场域，并在你们的尺度将它修复翻转。”
“什么？”孔羿和迪克有点听不大懂了。
“是这样的，”安妮叹了一口气，“我们的宇宙相互之间是一种单向同步衍射关系，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其实还有另一层联系，根据宇宙常数法则，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不同尺度的宇宙在物质与能量的分布上是非常接近的。”
安妮似乎觉察到他们对此不太好理解，她放慢了语速，“换句话来讲，就是你们尺度的宇宙，在结构上与我们尺度的宇宙有着同构的状态。当然，在具体的发育上还是有一点区别的。这也就意味着，在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中也同样存在着暗辐射带的区域；而且，这个暗辐射带区域因为我们两个尺度宇宙间的同步衍射的规则，目前一定也出现了胶冻状场域的状态。”
“难道兰利公爵的鬼魂也会在我们这个暗辐射带的胶冻状场域里出现吗？”迪克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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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目前我们真的不是很清楚。但眼下这种困境显然都是因为上万年前的那个兰利公爵的疯狂造成的！”安妮此时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
“所以，基于事态的发展，我们本来的计划是，通过告知你们的政府那种后果，从而在双方之间正式建立协作关系，我们将采取虚拟介入的方式，将以太还原法教授给你们，然后由你们的政府派出正式人员，通过我们的帮助，进入你们的暗辐射带区域进行试验。在取得试验数据并分析加工后，我们将在合适的时候，在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中进行最终的作业——这样就能从根本上消灭兰利公爵的鬼魂！”
“所以，我们这次计划的代号就叫做‘兰利公爵的鬼魂’！”安妮严肃地说道。
“看来，你们一直对我们保持观察与联系，其实就是想利用我们的量子通信实验室作为你们的一个信息渠道，是希望我们把这些讯息通知我们的政府，然后在地球政府的层面来和你们正式进行接触。是这样的吗？”孔羿似乎豁然开朗了。
“是的！”安妮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和其他人联系呢？”孔羿忍不住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安妮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偶然吧。”
可能是她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于是又说道：“毕竟，你们这个实验室的设备和条件，在接触的领域来讲是地球上最先进的，也就是说，整体上包括生物指标在内的能量消耗都是最低的。这对我们双方都最有利。”
孔羿有点听不大懂，但在目前这样的紧张氛围中也不太好多问了。他大脑里有些杂乱。一想到整个人类的文明和现在所处的宇宙即将沉沦在一片死寂的胶冻状态里，孔羿不禁有种反胃的感觉。
“但是现在计划变了！”狭窄的空间里再次回响起安妮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话筒音量变大了。“时间根本不允许我们采取这样的官方途径。我们不仅要打破自己的不介入规则，而且决定绕开地球的政府系统，直接由你们去完成这个以太还原法的实验，并把这个实验数据传送给我们。”
“我们？”孔羿和迪克听到这里，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如此重大的拯救世界的任务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在必要的时候，你们直接把取得的修复翻转的后续样本，作为以太还原法的催化物理变量带入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再在我们那里的胶冻状场域现场进行正式作业！”安妮此刻的声音完全是一个军人的腔调，语气就像是一种命令，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们需要你们的参与和未来的经验！”她的话语干脆中还透着一丝妩媚。
目前的这个情况已完全超过了孔羿和迪克的想象。就在这短短十来个小时当中，居然要试着理解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理论，这让他们有点人困马乏的感觉。可现在就立即要开始行动，这个几乎是命令的口吻竟然来自于另一个尺度宇宙里的女上尉！
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要不要向吴教授汇报一下？这算是国家秘密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孔羿立刻就感到羞愧。
不知怎的，从一开始起，他就很快相信了安妮的讯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到这么些事情！”孔羿自责道。一想到漫天的星河凝固在停转的地球上空，他几乎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冲动，一贯冷静的孔羿在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腾腾的感觉。
那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现在倒是迪克冷静了下来，他问安妮，“安妮，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先把我们这个尺度的宇宙当成一个实验室，然后把那个危险的炸药砰地一声扔出去，然后再把所得的资料或者你讲的什么催化物理量送到你们的宇宙中去，然后再开始拯救你们那个尺度的宇宙，或者说我们共同的宇宙？”
“可以说是这样，”安妮高声说道，“迪克，你说得很对！”
“SHIT!”迪克爆了一声粗口，喃喃地说道，“我们被绑架了！我们他妈的整个宇宙被你们的宇宙绑架了！”
“应当说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安妮的声音显得有一些不快。
迪克有点沮丧，“好吧！那么，万一我们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毕竟你们没有真正在大范围内运用过那个以太还原法。”
“我得告诉你们实话！”安妮的口气现在显得很坚定，“如果失败了，你们的宇宙也就消灭了。”
“那你们岂不也会消灭吗？”孔羿和迪克想到安妮曾经说过的可怕后果，异口同声地说道。
“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安妮停了一下，“记得我说过的同步衍射的单向效应吧，如果实验失败，你们尺度以上的所有尺度的宇宙确实将面临毁灭的命运，但是我们尺度的宇宙应该还能勉强维持一下。因为，我们可以通过切割时空的方式来获得第二次实验的机会。”
“什么？切割时空？第二次机会？”他们虽然没有听懂安妮究竟说的是什么，但这明显听起来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还什么命运共同体呢！”迪克嘟囔着耸了耸肩。
“我必须告诉你们真相，无论你们接不接受。”安妮的声音再次显得有点严肃，“那是因为，按照目前暗辐射带胶冻状场域扩张的速度，我们虽然都只剩下了三天时间，但我们可以通过切割时空的方式在三天时间里进行无数次重复拯救计划。”
安妮的语气变得有点歉意，“这也就是我讲的切割时空。虽然最终将不免导致整个环境的日益恶化，我们尺度的宇宙在时空中也会不断地趋向狭窄，但我们生命基质的活性还能够保存下来，直到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出现为止。”
安妮停了一会儿，“还记得镜像全息宇宙的事情吗？我们可以在所有的你们尺度的镜像宇宙中寻找可能的机会。”
“可是，既然你们讲的镜像宇宙理论成立，那么我们完了，我们的镜像宇宙不也就同时完了吗？”迪克不甘心地说道。
“是这样的，你们的客观镜像宇宙消失，但主观镜像宇宙却可以通过我们的时空切割技术，在有限的三天之内呈现出一种不连续的存在。我们会继续努力在这些有限的宇宙中继续我们的拯救计划的。”安妮察觉到了孔羿和迪克的迷惑，又补充了一句，“时间是个幻觉。”
孔羿和迪克算是彻底迷惘了。其他虽然不甚清楚，但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很明确，按照安妮的说法，他们自己所在尺度的宇宙的状况其实要比安妮他们那个尺度的宇宙的情况更糟糕。
“该死的单向同步衍射，还有那个什么时空切割！还有那个什么镜像全息宇宙，居然还分主观、客观！”迪克忿忿不平起来。
“那么，你们该做出决定了！”安妮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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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的这个计划其实有一定的冒险性，”安妮稍微缓和了下语气，“因为，确实像你们讲的那样，在大范围内，我们还没有运用过这个以太还原法。约一万年前，自从那个神秘的天才离奇地失踪以后，所有相关领域的实验也都终止了，目前的数据也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的恢复，所以，现在这样也只能是尝试一下。”
安妮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你们失败，我们就会在时空切割中尝试换成另外一组变量，再次在宇宙的压缩态趋势中进行实验——直到最终解决这个问题为止。”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在总量有限的三天之内。”
“说吧，我们该干些什么？”孔羿把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拿了下来，盯着游走在屏幕上的屏保程序说道。此刻，屏幕上那些混乱而斑斓的点阵在他看来，似乎就是眼下宇宙的状态，无序而充满恐慌。
其实，在刚才安妮说话的时候，孔羿就已经意识到了，无论如何，眼下也只有自己和迪克能去做这样的事。
“但是，这又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呀！”孔羿疲惫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有点泛红。
孔羿，一个没有女朋友的单身狗，年轻的量子通信科研人员，说好听点叫科学家，但在眼下这样的时代，更多的人是把他们看作穷知识分子。而孔羿的个人旨趣也决定了，他在今后也不会是一个能够获得多少世俗利益的人。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不名一文的年轻人，竟要和一个加州理工的疯子一同去拯救这个世界。
“哦！不！是拯救整个宇宙，是一系列甚至是无穷无尽的宇宙！”孔羿眼里泛出奇异的光芒。
这一切真的太神奇了！
“我加入！”迪克的声音把孔羿的纷繁思绪又拉回实验室。“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没有我的参与呢？我将成为一个宇宙大英雄！”迪克的模样显得有点滑稽。
“我当然参与！”孔羿也站起身来。
“好！真的感谢你们！”安妮的语气很是郑重，“我们会记住你们的！”
实验室里生成一种凝重的气氛。孔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他和迪克很快就将面临生死考验了。
“我们现在的计划是这样的，”安妮的声音把沉重的气氛打破了，“首先，我们将用镜像门把你们传送到你们这个尺度宇宙的暗辐射带区域，目前距离地球约三十亿光年。”
“三十亿光年？”两人吃了一惊。
“已经远远超出银河系的范围了！”迪克叫道。
“是的，三十亿光年，”安妮说道，“没关系，我们的镜像门几乎可以瞬间到达，只是启动前的准备和目的地检测需要花费一些额外的时间罢了。”
显然，安妮那个尺度宇宙中的科技状况还远远不是这个尺度宇宙中的人类所能够想象的。
“你们将携带我们的以太还原实验设备到达你们宇宙的暗辐射带胶冻状区域附近，然后进行实验程序。在启动程序以后，按照我们的预测，会在很短时间内产生修复翻转效应。”
安妮停了一下，“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如果失败，我们就会立刻采取时空切割措施；即使成功，这种大范围质能翻转过程所产生的各种无法预料的物理量的变化，也很有可能会对你们造成损害。”安妮的声音低沉下去。
“明白。”孔羿耳边传来迪克轻微的声音。显然，现在他们都算明白了“时空切割”的后果。
“所以，必须要保证在取得所有实验数据和催化物理变量以后，你们能够安全地全身而退，”安妮又说，“然后，我们就将进入第二步行动，把我们连同那些东西，一起用镜像门直接传送到我们所在尺度的宇宙。”
“我们到你们尺度的宇宙？！”迪克喊道。
虽然刚才安妮似乎暗示，他们两个对于另一个尺度宇宙中的修复翻转计划的实施非常重要，但现在由安妮明确地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人吃了一惊。
“是的，虽然以太还原法的操作主要是自动运行，但因为在这次实验中你们一定会获得重要经验，我们联盟参谋总部还是决定让你们直接进入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用你们实验获得的经验和催化物理变量来继续执行接下去的实际操作任务。”
安妮用郑重的语气地宣布道：“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个团队的人了，我将和你们并肩作战。‘兰利公爵的鬼魂’行动，正式开始！”
虽然看不到安妮，但孔羿和迪克显然都感受到了那种重大的使命感，他们从座椅上站起来，挺直了腰身，迪克甚至还对着满是管线的墙壁行了一个蹩脚的军礼。
“那么，我们如何进入你们尺度的宇宙呢？你们可以用虚拟介入方法，可是一开始你不是说只有你们才能主动联系上我们，而我们却无法主动联系上你们吗？”他们对于接下去的行动生出几分疑惑。
安妮试着解释道，“大约在接触纪元后约数千年，我们把你们这个尺度的宇宙中的一颗星球成功地实体介入到我们那个尺度的宇宙当中，从而实现了两个宇宙之间双向的介入技术，而且，还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简单来讲，由于我们两个不同尺度的宇宙之间的物理数学关系，我们要介入你们的宇宙需要消耗较多的能量，而你们进入我们的宇宙则只要消耗少得多的能量，这也就是我们能够把一个星球作为实验对象的原因。”
孔羿和迪克一阵眩晕，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实验室那不规则的天花板，像是要找到那颗不幸被移入另一个尺度宇宙中的星球似的。
“难以置信！”迪克感叹道，“看来把人像拍电报一样发送出去是如此简单，我的那个模型可能还真的有可能实现。”
“所以，这些都是没有问题的，”安妮接着说道，“我们剩下来还有六个小时准备时间。你们可以趁这个间隙好好休息一下，我也得准备一下，和你们一同出发。”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我们这个宇宙的暗辐射带？”孔羿心里不禁对安妮的到来怀有期待。
“是的，我需要准备一下以太还原法的设施，然后通过虚拟介入的方式和你们会合，我们再一起通过开启镜像门到你们宇宙的暗辐射带去。”安妮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待会儿见！”
“可我们在哪里见呢？”迪克看了一下挂在实验室墙上的钟，时针指到下午六点整。
“我会找到你们的。”安妮的声音又恢复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20
随着安妮的一句“再见”，实验室那狭小的空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日已偏西。这颗悬挂在天边、散发着暗红色光线的古老恒星，已经照耀了人类脚下这颗不起眼的星球亿万年了，远远望去，它似乎显得有点儿老迈的样子。
“嗨！孔羿！”迪克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有点不太正常的寂静。
“我们得去乐一乐！”他冲着孔羿挤了下眼睛。
“什么？”孔羿还没有回过神来。
“孔羿，说老实话，我们有可能一去不返了。”迪克摊开双手，有些沮丧地说。
他把下颌压向了椅背，弓起腰来又说：“不过呢，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毕竟整个宇宙的命运和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孔羿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看到孔羿显得无动于衷的样子，迪克有点恼火，他忍不住嚷道：“伙计，我可不想就这样结束人生，明白吗？我们得去镇上好好地喝上它几杯！”
“嗯！”孔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
“OK，半小时后大门口见！”迪克大声说道。
耳边传来了关门声，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孔羿一个人了。
孔羿其实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习惯了独处的人。
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就几乎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这使得他在与凡夫俗子打交道时可以轻易洞察他们的企图，这一方面使得他的人际关系很是圆融，但另一方面也使得他有些孤独。
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自己的精神更多地是和哈雷、牛顿、波尔这些科学大神处在同一个频率的。在嘈杂的人群中，孔羿总会有种烦闷的感觉，当然这也可能与他很早就离开家乡外出读书有关。
孔羿兴趣有限，除了读书看电影，喜爱的运动大概都属于一个人的项目。他曾经痴迷过一段时间长跑，就是在校园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奔跑，最后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只是当每次满头大汗地瘫倒在草地上的时候，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和身体里血液的奔腾让自己很是惬意。后来，他又开始练习游泳了，那同样是一个人的游戏，在水里那种弯曲幽暗的视野让他很有冒险的快感。
孔羿厌恶一切球类活动。每当他看见那么多的人围着个皮球争来抢去，终归会在心底里流露出不屑的感觉。特别是看到很多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各种球类比赛，他心里更是会涌起许多纳闷。
“既然人们看起来是那样喜欢这些个球类运动，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上场去一试身手呢？”孔羿常常自言自语道。虽然以他的智商可以轻易地通过察言观色，看出很多情况下这种观赏体育运动只不过是人类社交生活的一种需要罢了。
“伟大的灵魂是不需要有这些世俗的牵绊的！”孔羿心里常常这样想。
所以，即使他和一路走过的人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交集，但似乎在心底里总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可能，孔羿真的像小时候一个算命先生说的那样，“这个孩子是天孤星下凡呀！”当时奶奶觉得是算命的胡说，还和人家吵了起来，结果算命的又说，“这孩子一命两星，还有文曲星的命呢！”
时过境迁，奶奶也已去世多年。如今的孔羿有时会想到这件陈年往事，还真的有点佩服那个不知名的算命先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孔羿试着给家里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小羿呀！爸爸妈妈打麻将去了。你夏天还有时间回来吗？”孔羿只好再次陷入一种在他看来没有意义的对话之中。通过和姐姐的对话，他了解到姐夫通过找教育局长的关系，外甥终于能够上重点小学了；父母亲在城里生活还算习惯，就是父亲的牙不太好；家里的田现在由一个表哥在种；还有就是他的一个十几年未谋面的小学同学结婚生子了。
这些例行信息在孔羿听起来没有任何意义。其实从一开始接通电话，他就猜到了这些，并感觉有点后悔。
“当然，绝大多数人过的就是这样那样普通而琐碎的日子。”想到这些倒也颇为释然。便和姐姐随意说了几句，诸如让父母亲照顾好身体什么的，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孔羿的大脑又止不住地转动了起来，他几乎有点怀疑自己即将参与的这次行动的意义了。
“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尺度的宇宙，估计都是这么一会事吧。安妮他们的宇宙里不也是充满了野心和挣扎、阴谋与战争么？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他的心情不禁黯然起来。
孔羿起身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这间狭小而拥挤的实验室，管线设备如此混乱，他不禁有点佩服自己这几年居然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安之若素。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孔羿的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感觉。十来个小时的奇遇，让这个拥有如此聪明大脑的人对整个宇宙产生了颠覆性的认知，这种冲击或许真的需要用酒精来麻醉一下。
他扭过头去，顺手把门带上，步入了黄昏中的小树林。
夕阳低垂，人立在假山亭子里，可以看到天边泛着的点点红霞。晚风轻起，有树叶随风飘落，刮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周围颇为安静，只有偶尔的虫鸣传来。环顾四周景色，孔羿忽然有种失真感。他抬头看了看亭子上方，这才发现这个仿古建筑做工很粗糙，很假，现在居然也有蜘蛛网挂在顶部了。
“这个残破的宇宙呀！我就要去拯救这里所有的一切了！拯救姐夫！拯救教育局长！拯救亭子！拯救蜘蛛网！”他忍不住开始琢磨，那个安妮虚拟介入的时候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嗨！孔羿，你怎么还在这里做孙悟空！”假山下面传来了迪克的叫声。“快下来！”迪克不停地冲他招手，大声说道，“我们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迪克兴致勃勃的声音把孔羿从恍惚中解救了出来。他奋力一跃，跳下了假山。
“这个加州理工的疯子，今晚可别喝高了。”孔羿真的有点儿担心。
21
研究所附近有一个坐落于城市新区的镇子。
因为房地产开发热，偏远的研究所周围也热闹了起来。郊区的宁静被打破了。放眼一望，到处是各种高高低低的脚手架。记得十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孔羿还能看到野兔的踪迹，可现在，只剩下宽阔的半成品马路和高耸的玻璃幕墙楼宇了。
晚风拂过孔羿的脸颊，吹得人有些凉意。
孔羿和迪克一前一后蹬着两辆破自行车，拐了几个弯，很快就来到了镇上。路边有一家闪烁着彩灯的酒吧，迪克对此似乎很熟悉，他扭头对孔羿说道：“就这家外星人吧！”
孔羿抬头一看，原来这个酒吧的名字就叫“外星人”，橘色招牌在傍晚的光线里颇为抢眼，酒吧门口还弄了个小型变形金刚模型，比例不大协调，看起来有点古怪的样子。
进了酒吧，孔羿还是不太习惯坐在高高的吧台边上，迪克看出了他的不适，便招呼他坐到靠窗的沙发椅上。两个人要了些点心，配着啤酒，在不知名的背景音乐下喝了起来。
“我们的宇宙就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了。孔羿！到礼拜一晚上，这眼前的一切或许都将烟消云散了！”迪克看着外边街上日渐增多的行人，低声说道，“来，兄弟，干杯！”
孔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种清凉的快意从肚子弥漫到了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啊！就在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得出发了！”他冲着迪克晃了晃空杯子。
“兄弟，你说安妮漂亮吗？”迪克突然发出“哧哧”的坏笑声。
孔羿透过玻璃杯弧面，望着迪克那扭曲的脸，感到有点滑稽。他淡淡地说道：“我算是明白了，理论上来讲，安妮应该是想长成什么样子，就可以弄成什么样子的！”
“哦！我也明白了！她可以像安吉丽娜·朱莉，也可以像特丽萨嬷嬷！”迪克仰头大笑。
“不会吧！”孔羿看着这个有点疯疯癫癫的美国佬，皱起了眉头。
“兄弟，如果她漂亮的话，你可以把她弄上手呀！”迪克给两人杯中又倒满了啤酒，把杯子凑近了与孔羿碰了一下，便大笑起来。
作为一个自诩为情场老手的家伙，迪克总是喜欢对孔羿开这样的玩笑。
“好！”这一次孔羿没有像平时那样去嘲弄迪克，反而大大方方地说道，“反正我也没有女朋友，正好！居然还有机会和一个女外星人交往。”随即他猛喝了一口杯中酒。他的脸开始泛红，酒吧中的音乐声也愈显喧闹。
“孔羿！你行！你OK！”迪克咕咚一口又干完了一杯啤酒，这下他真的有点醉的样子了。只听他哼哼唧唧道，“不过，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泡她！”
“你这叫乌鸦嘴，知道么？”孔羿几乎想踢迪克一脚。“你知道么，你这话对中国人来讲就是不吉利！知道吧，不吉利！”孔羿提高了嗓门，觉得舌头也有点发硬了。
夜幕降临，人慢慢多了起来，烟雾弥漫中不时传来各种嘈杂的声响，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时起时落。孔羿和迪克一起，跟着轰鸣的音乐节拍晃起了身子……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宇宙中寻欢作乐了。
人类，天生就是一种群居动物。生命，又何尝不是呢？小到缓足类微生物，大到整个星球、星系，不都是以群体形式存在的吗？似乎只有黑洞，才是孤独地将自己困于宇宙星空一隅，但是，它照样还不是耐不住寂寞，把来来往往的光线吞没，去填补自己的空虚与无聊吗？那璀璨的银河系的核心，据说不也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却照样去精心编织了一圈浩瀚闪亮的星辰围巾给自己以温暖。
望着摇曳着的人影，孔羿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眷念，“可能，我是应该去疯狂地放纵一下吧！”
那边，不知何时，迪克已经没入疯狂的人群中了。酒吧不大，但中央有个很像样子的小舞台。台上，迷离的光线不断闪耀，射灯的排列如同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南半球夏夜的星空一样。干冰引起的烟雾营造出一片群魔乱舞的感觉，这种混乱的场景让孔羿感到有点好笑。他把杯底酒喝干，随即拿起瓶子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
迪克歪歪扭扭地在烟雾里摇晃着身躯，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龙虾。身边还有几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年轻人，估计是迪克经常在一起泡吧的人。他不断地向孔羿招手，示意孔羿也上去蹦一蹦，孔羿笑了笑，把杯子冲他们一举，一饮而尽。
“现在这种情况，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孔羿耳边萦绕着安妮说过的那些话，那些颠覆了他的宇宙观的信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三天时间！”孔羿看着杯中倒映出的弯弯曲曲的灯影，人忽然平静了下来，四周嘈杂的声响似乎都不会进入他的耳朵，只觉得心里一片寂静。他忍不住朗声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出现在孔羿耳边，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一个女孩。
“安妮？！”孔羿不知怎的，嘴里喊出这么两个字。
“哈哈！大叔，我不叫安妮！我叫卢杨！”女孩笑盈盈地在孔羿身边坐下来，瞧着他眨了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被女朋友甩啦？”随即大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
孔羿有点不好意思，女孩喊他大叔，让他不太适应。若是在平时，估计孔羿会沮丧地走开。但在今天，他居然很大方地冲着女孩微笑着，“对不起啊，我认错人了。”便把酒杯径直端了起来，碰向对方的杯子，“嗨！敬你一杯，卢杨！”
孔羿除了不太修边幅，还算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平时虽然不讲究衣着，但经常性的锻炼还是让他的身躯健美挺拔。严格来讲，孔羿单身狗的地位是自己追求的，他平时更享受一种独处的快感，那种对周围这个世界的一切静静观察的快感。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呀？”卢杨也不认生，俏皮地盯着孔羿说道。显然，她对孔羿有些好感。
因为好感而对对方感到好奇，这是世界上男女交往的一个心理特征。孔羿也似乎对这个爽朗的姑娘好奇起来。他这时注意到，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孩。在这么暖和的季节，她头上竟然还戴着一顶像是马头状星云似的帽子，这模样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估计是孔羿那呆呆的样子也让卢杨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我帽子是吧？你看，是这样！”卢杨把帽子摘了下来，头上还贴了一小块创可贴。
“怎么回事呀？”孔羿居然一扫平时不太爱和人搭理的个性，有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哦！我玩滑板弄的，已经快好了！”卢杨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她捏了捏自己秀气的鼻子，冲着孔羿狡猾地低声说，“我偷着跑出来的，过两天就要出院了。”
“呀！”孔羿不禁对这个姑娘有点佩服，“那你看来摔得还有点严重？”
“没事！就是家里人担心，让我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可别把脑子弄坏了。我开学还得去上课呢？”卢杨得意地说着，她用细细的眼角朝四周扫视了一下，晃动着头上那个古怪的帽子继续说道，“正好今天溜出来玩玩，在等朋友们呢。”
“你是老师啊？”孔羿忍不住叫了起来，因为他知道研究所附近慢慢聚集了一些大学和学院，年轻老师也是越来越多。
“我有那么老吗？”卢杨白了他一眼，“马上我得去上学，我读研究生！”
“哦！”孔羿觉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你朋友是那个老外吧，他在招呼你呢！”卢杨拍拍孔羿叫道，自己也向着迪克那边挥挥手。迪克似乎看见了，便摇摇晃晃朝着他们走来。
“伙计，你是干什么的？”迪克看着孔羿摇头晃脑地说。
“哦，我叫迪克，是附近研究所的民工！”孔羿居然开了个玩笑。
“知道了，就是干活的呗。我也是个码农！咱们算是同行。”迪克嚷嚷着转过身去，看着卢杨挤了挤眼睛，好像是要揭穿孔羿的谎言。
卢杨并没有上当，她冲着孔羿做了个鬼脸。四目相对，面对着卢杨笑眯眯的眼神，孔羿这下不知怎的，脸上有点发烧的感觉。
“嗨！美女！我才是迪克！那个家伙叫孔羿！”迪克把手伸了过去，身子已经靠着他们的沙发扶手坐了下来。
卢杨没有搭理迪克，转过身冲着孔羿说：“我们去那边蹦一蹦怎么样呀？”不等孔羿回答，就径直拉着他去小舞台。
就在卢杨的手接触孔羿胳膊的一瞬间，突然他感到一种电击的力量冲过自己的心脏，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击波，细密而又强大，从各个方向潮水般向他的大脑袭来……孔羿眼前一黑，瘫倒在沙发上。
22
“孔羿！孔羿！”恍惚中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孔羿耳边响起，他张开眼睛环顾四周，只见迪克靠在沙发上晃着脑袋摆弄啤酒瓶，卢杨就坐在自己面前，头上依然顶着那只显得有些可笑的帽子，但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异样。
“安妮！？”孔羿不知怎的，居然喊出了这个名字。
有些醉意的迪克猛地全身一惊，放下了正在摆弄的啤酒瓶，傻愣愣地看了看孔羿，又看了看卢杨，随后又疑惑地转向孔羿，皱着眉头歪着嘴问道：“安妮？！”刚说完这个名字，迪克忽然惊讶地再次抬起头来，把脸转向了身边的那个女孩。
现在的卢杨和刚才那个调皮的女孩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只见她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是我！安妮上尉！”
孔羿的酒意一下子全无，迪克也兴奋地站了起来，看起来他对卢杨或者说安妮的长相相当满意。
“没有想到呀！嘿嘿！向领导致敬！”迪克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张牙舞爪地行了个可笑的军礼。
“卢杨！安妮！”孔羿忍不住又喃喃地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名字。
他盯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一刹那，很多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就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眼前迅速闪过。他心想，“难道你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虚拟介入的吗？在我们老家，这就是附体呀！”
孔羿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难道你们就是通过附体和托梦来和我们这个宇宙联系的吗？”他忍不住冲着眼前这个不知是卢杨还是安妮的女孩嚷起来。幸亏酒吧里声响很大，掩盖了孔羿语气里那种不满的情绪。
“可以这样说！”刚才那个笑语盈盈的卢杨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安妮略显严肃的声音。她那充满青春的脸颊和这个严肃的声音似乎有点不配。孔羿有点愤怒，他觉得刚才卢杨的那种声音才是这个美丽女孩应该有的。
“我们确实曾经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你们沟通的，毕竟，我们的结构非常类似，这样驾驭身体会比较方便。”安妮的声音有些冷淡。
迪克也有点糊涂，他大着舌头说道：“安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面前的你还有一个地球人类的身份？”
“是的！”安妮或者说是卢杨用那凌厉的眼神扫视了下迪克，又盯着孔羿看了一阵，像是在回答迪克似的说道，“孔羿和她刚才在一起，她的名字叫卢杨。”
孔羿不知怎的觉得气氛有点怪异，甚至周围那喧嚣的音乐声都安静了下去。
“卢杨！你怎么在这里？害得我们好找！”就在这时，几个年轻男女向他们的桌子边走来。安妮或者说是卢杨回头冲他们笑了一下，拉着其中一个胖乎乎女孩子的手说道：“我遇到了两个朋友，今天就不陪你们了，我还得和他们一起去办些好玩的事情，这两天就不回了，你可别告诉我老爸呀！”
“OK！可你怎么老是这么不靠谱呀！”胖女孩噘着嘴。迪克似乎又恢复了寻欢作乐的念头，他在一旁笑眯眯地冲着这群人打了个招呼，说道：“嗨！你们好！要不大家在一起喝一杯？”
安妮瞪了迪克一眼，“我们该走了！”便欲上前拉住孔羿的胳膊。
胖女孩有点失望，“哦！原来这就是你的帅哥男朋友呀！是挺帅的！放心吧，你们想干嘛就干嘛，我们绝对不做电灯泡！”
面对着这么一堆卢杨的朋友，孔羿脸上那种发烧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而拉着他的那个安妮或者说是卢杨的脸竟然也红了起来。
安妮拉起孔羿绕开人群向酒吧外边一路奔去。迪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冲胖女孩挤了挤眼睛说道：“我可得做电灯泡去啦！这事情可得三个人一起做！”然后，在哄笑声中一摇一摆地跟了出来。
三人出门转了几个弯。凉风让孔羿的大脑舒缓了过来，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卢杨，哦！不，安妮，你究竟是怎么弄的呢？我们这又是要到哪里去呢？”
迪克接过话茬，“孔羿，在美女面前喊错名字是很危险的！嘻嘻！”
安妮没有作声，还是快步在前面领路，那娴熟的方向感似乎表明她对这儿的情况非常熟悉。
到一个转角，安妮或者说卢杨的脚步稍微慢了下来。她转过脸对着孔羿说道：“是这样，我们现在是去启动镜像门，设备我都随身带来了。”
孔羿和迪克估计都没有想到，第一次和安妮见面竟如此出乎意料。
在孔羿的内心深处，他发现自己其实期待着安妮拥有这样一副长相。
孔羿现在有点疑惑，心想，“难道安妮在他们那个尺度的宇宙里真的就是长的像卢杨类似的模样？还是她所说的类似只是从器官功能层面来讲的？”
他几乎有点后悔接受了这项任务。
“反正我们这个宇宙可能就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了，还不如和卢杨这样美丽而俏皮的女孩共度末日，”孔羿暗自寻思道，“可如果不接受这样的任务，我也根本不可能和迪克这个家伙跑到这个外星人酒吧来！”
“外星人！”孔羿心里苦笑了一下。
“安妮，还有多远呀？”迪克被酒精洗过的大脑随着身体的快步奔走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快了，前面那个停车场就是！”安妮轻声回答道。
这里已经是新区了。半成品的街道非常开阔，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四周异常寂静，只有参差的塔吊如同巨人一般耸立在眼前。周围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让这里愈显冷清。旋转的风摩擦着他们的耳鼓膜，让这如同舞台布景般的视野愈加显得有点失真。
时不时会有些虫子飞舞在路边，在路灯的光晕中，那些灿烂的翅膀如同扑向银河系深处的飞船，闪着各式光芒。看来，生命对于光芒的渴望是永恒不变的。
孔羿发现自己已经立在一条道路的尽头，三人的身体都被包裹在阴影里。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任务失败，目前的宇宙将整体陷入一种可怕的胶冻状场域，恒星们慢慢熄灭，停止了亿万年的闪耀……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幅画面。
想到这里，孔羿忽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终于到了！”迪克几乎有点气喘吁吁了。这里是一个空旷而幽暗的停车场，只能借着周边的路灯看出在角落里停了几台旧车子。估计这里还没有正式启用，周围也没有保安看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任何人类在一边观察的话，他们一定是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夜更黑了。没有月亮，连稀疏的星辰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此刻，只有几双绿幽幽的眼睛注视着这接下来的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