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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番外 海棠依旧

春光四月,海棠烂漫,我仿佛看到我终于骑着高头骏马把陈寥云娶回了家。我把她从花轿里牵起,再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高堂,再入洞房,往后余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黄泉路上,这次换我来陪你。

我身为户部尚书之孙也算是出身名门,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毗邻而居,她乃当朝陈大学士的嫡长女,自幼丧母,我母亲与过世的陈夫人乃闺中密友,怜惜她便常常把她带在身边,给妹妹的绢花和步摇总是多备一份,母亲说那是给云儿的,还总让我把她也当成亲妹妹,多带着她一起玩。

可是母亲也知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家中妹妹都不敢与我过多玩闹,生怕把我吓晕过去,或者折腾出什么其他毛病白白担责。所以母亲也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一下,谁知那丫头竟然憨厚地点了点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就像剥了皮的桂圆,甜甜的、亮亮的。

曲小四是大我半岁的堂兄,平时就爱带着一群兄弟姐妹玩些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的游戏。过几日便是四月十七,长安的踏青日,终南山上海棠花开得如粉云缠天,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孙贵胄都会在今日去山上踏青,或是在曲江泛舟,感受开春的热闹。家中的兄弟姐妹届时都会由曲小四带队上山踏青。

当然我也会去凑热闹,只不过是随着祖父在曲江上垂钓,虽说钓鱼这等修身养性的事一个人就够了,可祖父也许也是怕寂寞吧,就把孙辈中最显沉静的我带在身旁,其实我也很想和曲小四他们上终南山赏花野炊的,可我不愿让祖父孤单,便年年都陪着他在曲江上垂钓,祖父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欣慰,认为我小小年纪便能耐得住寂寞,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我却并不想成就什么大事业,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身体再健硕点,这样我也能像曲小四一样当个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四处跑来跑去,猎春光,争意气。

今日曲府的海棠花都开了,我让小厮幼青帮我冲一壶茶拿到园中的海棠花下,我坐在摇椅上读着一本游记,也算是弥补不能去终南山赏花的遗憾。

春意绵绵,我是何时昏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可春日究竟微寒,一阵花雨便将我唤回现实。我抬头望去,对上了那双亮亮的眼睛,她拼命将自己的身形掩在花簇里,一袭淡粉,脸蛋也是粉扑扑的,在满树海棠的映衬下竟然像个仙子,我一时看呆了,忘了收回视线。

远处传来了妹妹们的声音,她赶紧嘟起小嘴,一根食指放在嘴上,让我别暴露她,我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她们又在玩躲猫猫的游戏。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三妹和四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我在这里,先是把我的一壶好茶都灌到肚子里,再问:“五哥,你看见云妹了吗。”

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需过多解释她们自是信我的,毕竟我看起来就比曲小四靠谱很多。

等她们都走远了,陈寥云就像只小猫一样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她的裙摆,将沾上的花瓣抖掉,

转眼见就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笑嘻嘻地道谢:“五公子,幸好有你,要不然我又得当鬼了。”

我笑了一下表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见此时安全了,就蹲在地上,手托着脸蛋和我闲聊了起来:“五公子,你喜欢读书吗?”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书,笑着说道:“算是喜欢吧,毕竟我能喜欢的东西也不多。”

她看起来娇娇憨憨的,可脑子却很灵活,好像听懂了我的自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又问:“过几日便是四月十七了,五公子上山吗?”

我摇了摇头,解释了一下。

可她却说:“那太可惜了,你不知道终南山的海棠开得就像霞云一般,我祖母做的海棠糕特别好

吃,每年在树下一边赏花一边吃糕点,可比游江好玩多了。”

我眼睛里的遗憾和落寞想来也瞒不过她,因为她竟然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五公子很想去的对吧?好!我回去就算是撒泼打滚也得把你弄去终南山。”

我刚想说不必如此,耳边就传来我四哥的声音,身边的小人儿吓得立马窜上了树,就如刚才一般使眼色让我给她打掩护。

四哥匆匆赶来,看见我颇有些惊讶,随后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爽朗地问:“看见云妹妹了吗?我们都没找着她,该不会是躲回家了吧?”

我使出浑身演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四哥却不像我那几个妹妹那样对我深信不疑,而是很有逻辑地分析道:“没道理啊,前厅和后院我们都搜遍了也不见她,难道真的躲回家了?也不可能,虽然那丫头一般不按常理出牌,可却不会怂到躲回家里。”

我心里也很认同四哥的推理,打算倒杯茶掩饰一下,可却是一滴都倒不出来了,我不禁扶额叹息,我的茶都被这几波人给糟蹋完了。

四哥本来就要离去了,可这时花雨簌簌落下,一声清脆的童音将二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树上。

“有蜜蜂啊!”

树上的陈寥云闭着眼,一只手捞着树枝,另一只手拼命地驱赶绕在耳边的蜜蜂,震得花如雨下。

四哥立马站在她的正下方,张开双臂,焦急地说:“云妹妹,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也站在了四哥的身旁,想着两个人一起接住总保险一点。

“接住我!”

转眼她就像一只粉色的蝴蝶一样伴着满树的落花翩翩落到我的怀里,粉扑扑的脸颊贴着我的颈脖,若换作平时我早该被她撞得倒地,可我却紧紧抱着她不敢让她和我一起倒地。

这一幕我记了一辈子。

“云妹妹你没事吧?”四哥将她从我身上捞起,关怀地上下检查她身上是否被蜜蜂蛰到。

我其实很想说,四哥,你应该关心一下你五弟有没有事。

陈寥云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我,着急地问道:“五公子没事吧,小叔每次抱我的时候都说我重了,会不会压到你?”

四哥这才想起我这个五弟:“也对,要不要叫刘大夫过来一趟。”

但下一秒立即转向他的云妹妹:“云妹妹不重,你还记得上次打马球我背着你跑得多快。”

我叹了口气,捡起摇椅上的折扇想回屋,可她却先一步拦在我身前,颇有侠义地说:“五公子今日助我颇多,云儿定会让你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吗?我这十二年来所念颇多,可却少有能成的,她是第一个许我的人,就算最后事与愿违,她这份心意也足够特别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顺便将她发间的花边摘下。

她还给我一个更甜的笑容,像只蝴蝶一样飞走了。

“等我好消息。”

我突然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小五,以后叫我小五就好了。”

除家人和长辈外没人叫过我小五,可是我想她毕竟是特别的,她唤我也应该特别一些才是。

她笑着向我摆了摆手:“小五等我好消息!”

当时的我是怎样一副样子我不知,只是很多年以后我与四哥亭下斟酌说起,那年海棠花下,我的双耳红过园中的芍药。

隔日,陈老太君竟然送来拜帖邀请母亲在四月十七一同前往终南山赏花,还特地点到了我,有了

陈老太君的邀约,祖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当天晚饭就在饭桌上问了一嘴:“今年谁愿陪我去曲江?”

一众孙辈埋头吃饭,四哥知道选谁都不可能选中他,于是开开心心地夹菜,这尝一下那尝一下,惹来其他只能扒白饭的兄弟姐妹的白眼。

毕竟大好春光,兄长们都想和心仪的姑娘花下传情,年纪小的自然受不了死静的钓鱼活动。

最后,祖父还是一个人去了曲江,我有时很好奇为什么祖父每年都只愿在曲江垂钓而不愿上山,

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竟也变得和祖父一样,终生不敢在四月十七上终南山,只因为热闹是别人的,喜欢海棠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四月十七终于到了,我穿着一身月牙白圆领衫,腰间系着璎珞佩环,挂着香囊,手执一把折扇,这是长安时兴的公子打扮,我平日倒没有这么讲究,只是在更衣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像蝴蝶一样的那个女孩时便不禁问幼青,当下长安男子时兴什么服饰啊。

曲家的马车在陈家前停了一会儿,陈老太君便被两个大丫鬟搀着出来了,身前是一蹦一跳的陈寥云,她梳着两个圆团,只簪花不配簪,身着一身鹅黄束腰襦裙,可爱极了。

我母亲向前问好,我亦是带着妹妹们向前问安:“逢安见过老太君。“

陈老太君头发花白,虽有诰命夫人的威仪,却笑得极和蔼,将陈寥云推到我们跟前,说:“云儿

自去和小姐妹玩吧,不必守着祖母。“

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儿便同坐一辆马车,老太君和我母亲同坐一辆,一起向终南山出发。

我们刚上车没多久,陈寥云就从凳子底下的一盒盒点心里拉出一盒,眼睛转的圆溜溜的,环视一圈,说:“谁想吃?“

我的妹妹们见没有外人一点矜持都不要了,纷纷说:“我要吃!我要吃!”

可那个丫头却只看向我:“小五要吃吗?”

我虽说没什么食欲,可是看起来她很想让我吃的样子,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瞬间脸上挂满了笑容,豪爽地宣布:“好!既然大家都想吃,那我们就一起分了它,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人人都有份哟。”

我年纪比她们长了三岁,所以她这小把戏在我看来确实无赖得紧也可爱得紧。

盒子打开,五个用小块油纸垫着的海棠糕静静地躺着,糕点晶莹剔透,海棠花粉粉嫩嫩地开在里面,淡淡地花香伴着甜气飘入鼻间,让人闻之欲动。

马车上有四个人,分完还剩一个,大家都以为她会自己留着,可她却分给了我。

“小五以前都没尝过我家做的海棠糕,多吃一点。”

我一口一口地放在嘴里回味,想把这种味道牢牢地记住。

两个时辰过去了,终南山终于尽在眼前,山底下停满了马车,还有赶来卖货的货郎和小吃摊。富贵人家自有小厮和丫鬟早早占了山上的好位置,而普通人家则是带着轻便的粮食,走走停停,也玩的不亦乐乎。

大人们当然喜欢坐着赏花,而小孩就喜欢窜来窜去,特别是和四哥汇合以后,小孩儿们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一下提议要去那边吃糖人,一下提议去看变戏法。

这样的热闹我极少接触,顿时显得格格不入。

可是她却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悄声对我说:“今天跟着我,我带你玩个痛快。“

她和我四哥是孩子王,他们去哪里,其他小孩就会去哪里,跟着她确实永远都是热闹的。

她拉着我上山,说:“吃食何时都可以吃,只是这海棠花只此一时,错过了就没有了。“

怕我身子弱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姐妹还有坚持不懈常伴左右的四哥。

山上的海棠当真是开得又浓又密,树下铺一块碎布,众人就聚在一起赏花喝酒,动情时刻还载歌载舞,好生热闹。这等人气,我无论看多少本书都不曾领略过。

其他妹妹们身旁跟着丫鬟小厮走着走着就散了,只有我和她还有四哥三人还在一起,我们一边走,四哥就一边给她喂食,装着水的竹筒也是不离身,她吃完一块糕点便递过去给她,生怕她噎着了。

我这个四哥活泼爽朗,可唯独对她心思细腻,我看着心里不快就撇过头去了,祖父常说君子应忌怨嫉,可是看到他们二人熟悉的往来我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

我们没有再往上走,就在花开得最盛的地方停下,她在花雨下开心地转着,忽然看到一簇心仪的便想摘下来,可是够不着,我当时不知怎的,就想快步过去帮她摘下,生怕被我四哥抢先。

“给。“

我将她爱的海棠花举在她眼前,只为博得她的欢心,如果她能笑一下,海棠也应失色。

她仰着头,笑着对我说:“小五帮我簪在头上吧。“

我笑着应允,将花选好位置小心簪上。她明媚地笑着,问我:“好看吗?“

我说好看。可能她觉得我应该再多说几句的,可是我没有,于是就跑去我四哥那里,四哥连“好看“都没说,就说了”还行“,气得她追着我四哥绕着树跑,跑累了我四哥就把她背在背上,她

一边捶着他的背,一边和他拌嘴。

花雨落在我月牙白的袍子上,我却无心欣赏,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很不舒服。

天渐渐暗了下来,四哥就把她背着下山,她安心地睡在他的背上,我在一旁看着她的睡颜,如果

没有那嘴角的一串口水应该算得上可爱吧。

我想,如果我也能和四哥一样能把她背在背上,就算是她把口水滴在我的衣服上我也是不介意的。

后来她每次来曲府都会来找我玩,带我参与那些扮演娘娘皇上的游戏,她每次要是演皇后娘娘,我四哥就非要演皇上,要是演公主,他就演尚公主的大将军,而我则总是她的侍卫。

有一次她生气了,说不能总让我演侍卫,我那四哥就说:“要不就演宫女?“

总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出和她有感情戏的角色。

她瞪了一眼我四哥,转着眼珠子狡黠一笑:“既然我是公主,本公主喜欢有才气的,你们背诗,谁背得多谁就是驸马。“

可是今天真是很不一样的一天,我那几个妹妹都表示不想再演宫女了,都要演公主,联合把她从公主的万年宝座拉了下来。

这下好了,我和四哥都不用争那劳什子的驸马,两位侍卫走马上任。

只是这种小游戏没玩多久,她来曲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习惯了她来渡月斋打扰我读书,习惯了当她的侍卫,习惯了她的笑声,却唯独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我问她为什么不经常来找我,不,找我们玩了?她叹了口气,说陈大学士让她上山跟着游散先生念书。游散先生就是陈寥云的小叔,少年探花,名动京城,可是却早早从官场退下在城外的秋寒山上办学。

我听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也要拜游散先生为师,这样就能和她一起住在书院了。

可是这样想的不只有我,我四哥比我还早一步跪在祖父跟前,求了半天,态度十分坚硬:“不让我去万卷书院读书我以后就不读书了!”

气得我祖父让他跪了半天祠堂,后来大伯父大伯母在祖父跟前求情才勉强把他从祠堂放出来。四哥又缠了祖父几日,祖父才终于松口。

四哥开了先河,我之后去请求也容易很多,几个妹妹看热闹也想凑热闹,被我大伯母和母亲立马驳回去:“不行!你们都上山了就留我们在家啊!小棉袄乖乖在家陪母亲啊。”

我四哥知道我也要去,笑嘻嘻地勾着我地肩:“五弟,真有义气,四哥没白疼你,有你陪着读书,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非也,我只是为了她。

可四哥却从头到尾都没问我为什么也要去秋寒山读书。

我们到书院那天,山上正下着小雨,小厮们帮我们搬行李,先一步到书院了,我和四哥则撑着伞慢一步上山,可是四哥却很着急,很想走快点,但是路滑又不放心我走在后面,于是两个人就在雨雾中慢慢相携上山。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留安,小五!”

她穿着学院的淡蓝色袍子,撑着伞在不远的台阶上向我们挥手。

我已经半月没见她了,可是心里的喜欢一分都没少,我想四哥也是这样的,因为他一看到她,就松开我的手,三步作两步迎向她,伞也不要了,她笑他莽撞,他却不恼,拿过她手上的伞为她撑着。

后来啊,我们就在书院住下了,一个月才下一次山,但是在山上的日子却一点都不难熬,因为她在的地方永远都像春天那般热闹。

她年龄比我们小,上的课也和我们不同,所以她总能比我们提早下课。距离中饭的时间还早,夫子摇头晃脑地讲着经义,我和四哥饥肠辘辘,但我比他好一点,起码我还能打起精神上课,而四哥早就在礼记下藏了兵书,完全放弃了听课。

每到这时窗外就会伸进来用棉布包起来的小糕点,我四哥的眼睛只有这个时候才会从兵书上离开,笑着看她偷偷离去的背影。当然我和四哥上课偷吃东西并非次次都能得逞,也有被抓包的时候,结果就是我和四哥被罚连抄礼记五遍,次日交上。

她觉得心有不安,就模仿了我们二人的字迹帮我们各抄了一遍,可是我和四哥都不舍得她为我们受这种苦,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她知道我们被夫子罚了。

刚来书院那年夏天是她十一岁生辰,吃过晚饭后学生都在屋里温书,她的住所就连着陈二叔,我和四哥只能偷偷摸到她的窗下,用我们的暗号——蛙鸣,让她出来。

她的头发完全放了下来,披着外衣轻轻打开门,露出半个脑袋,笑得比谁都开心。

我和四哥把她带到后院的亭边,四哥捂住她的眼睛,我则在前边带路,其实我们为她准备了孔明灯,若是在山下,盛夏时节,是该带她去放花灯的。

“好了没,到了没,诶呀!我会不会跌倒啊!”

四哥笑着打趣她:“有你留安哥哥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没说什么只是牵她的手更紧了,意思是让她安心,我一直都在。

四哥的手慢慢打开,她看到我们给她准备的孔明灯,高兴得拍手叫好,四哥掏出一只炭笔,交到她手上,说:“许愿!”

她笑着拿过笔,假装往灯上写字,趁着四哥不注意就在他脸上添了两笔胡子,四哥佯装生气,手往脸上擦了擦,又涂到她脸上。

“小寿星变花猫了!”

她看看我四哥,又看看我,也往我脸上描了两笔。

“哈哈哈,我们三个都是花猫了!”

我摸了摸脸上她画过的地方,不禁高兴起来,她没有忘记自己,还好不是四哥独一份。

四哥笑话她:“你画我脸上就算了,小五端方君子你也下得去手。”

她看着我笑了笑,说:“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小五。”

我愣了愣,旋即笑了。

我不想当五公子,只想当她的小五,如果没有认识她,我的人生该是多么无趣啊。

“别闹了,快点许愿,要不然就不灵了哦。”四哥说。

写愿望的时候她不让我们看,所以到最后我和四哥都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那年夏夜,三个人望着满天繁星,以为可以一直一直看下去。

春去秋来,在书院的日子也有四年了,我和四哥已经十七,而她也已十四,过了今年生辰便要及

笄。在书院的这四年我们三个是夫子们的捣蛋鬼,不过我情况好一点,起码我书读得不错,他们

两个只能算还行,所以先生罚他们多一些,而我每次都不忍她被罚就主动趟浑水好帮她分担惩罚。

不过这几天我四哥却很是反常,他逃课的次数变多了,但是他并非去哪里闲晃而是到她上课的窗

外找一棵树一坐就是半天。而我也没空打听他的心事,因为先生让我在今年的秋闱下场,我也将一门心思都扑在读书上了。

有天晚上睡觉,四哥突然唤了我一声:“五弟。”

我还没睡着,想他应该是想吐露什么心事,可我却不是很想听,因为他的心事多半是关于她的。

可是我还是应了。

“五弟,你以后要走科举的路是吗?”

我“嗯“了一声。

“挺好的,今年秋闱四哥觉得你定能榜上有名。“

我知道四哥平日不爱那些四书五经,可是成绩也还算过得去,若是他发奋图强也并非不能中举。

“四哥明年要下场吗?“

床那边一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四哥才回应:“不会。我跟祖父商量,过了今夏就会去参军。“

我顿时睁开了眼睛,起身问道:“你认真的?“

四哥还是双手枕在头下,淡淡地回复:“真的,我自小便没想过考科举做文官,来书院读书只是为了陪着那丫头,我很想一直陪着她,可是现在世道乱了,北漠战起,没有国哪有家,而且上阵杀敌也是我一直想做的,所以逢安,那丫头就拜托你了。“

我一直知道四哥爱看兵书,研究排兵布阵,可未曾想过他有一天会决心上战场。

我心里并未感到高兴,而是担心,大周每次和蒙国打仗都死伤惨重,一去不复返的将士不可计数。我担心,她也会担心,所以直到我四哥临走那天都没亲口告诉她,只留下一封书信托我交给她。

大军班师北漠那天,我把信交到她的手上,她看过后从山下奔下,到山下五里亭的时候大军的尾巴刚刚经过,她扯着嗓子大声喊,也不在意我四哥能不能听见。

“曲留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不然我就去北漠找你!“

后来她趴在我的肩头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背着她回家,她的嘴里还念着我四哥:“我要你回来,一定要回来。“

我稳稳地背着她,轻声安慰着:“会的,云儿莫哭,小五会一直陪着你。“

没有我四哥的学院安静了许多,学生都收心读书,她也很少再提我四哥,只是我知道她每天都会

写信给我四哥,一到月末就托幼青将厚厚一沓书信寄往北漠,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她的心意可比万金都要重。

那年秋围我顺利中举,她来我家赴宴,饭后我们一起游园,她坐在秋千上荡着,我在背后轻轻推着,她先是恭喜我中举,再然后又问我四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摇摇头,只告诉她北边战事稍缓,让她宽心。

她轻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后来她推开我的手,一个人荡得高高的,她问我荡得高一点能不能看得远一点。

第二年的春闱我杀出重围,十七岁高中探花郎,跨马游街,她就像其他姑娘一样给我投花掷果,

情真意切地为我感到高兴。那年上我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而我四哥却还在北漠。

那年圣上放我在御史台的台院锻炼,她仍在书院读书,自那以后我便少有机会见到她,可是每每

休沐,我都会上山探她,带她最爱的点心,给她说说朝中对北边战事的看法,每次她都会格外认真地听,可除此之外的东西她就表现得兴致不高。我走过我们一起同窗的教室,路上的学子都喊我大人,夫子们也对我行礼,有时候我想如果四哥没走就好了,至少学院能热闹一点,她也能开心一点。

我问她:“四哥给你回信了吗?“

她点了点头,笑得甜甜的:“满满四张纸,知道他平安我就放心了。”

冬去春来,又一年过去了,那年的四月十七我和四哥都没能陪她到终南山上看满山的海棠,过了

春我又被调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比台院还要繁忙,而四哥仍未归。

那年她已满十六,我听母亲提起有人上陈家提亲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连问母亲是谁,母亲只说是胶东裴家,陈家世交。裴家有很多,可胶东裴家只指当世大文豪裴晔那个裴。

隔日休沐我把她约了出来,憋了好久才问出口:“云儿,你,你要成亲了吗?”

她摇摇头,只说:“我不愿。”

我很想追问,是不愿成亲,还是不愿与那人成亲。但我还是没问,因为我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她想嫁的人非裴郎也非曲小五。

那年家里传来消息,四哥在军中连立战功,圣上亲封平康将军,全家上下欢欣鼓舞,四哥不仅平安,还立下战功,可是仍未有归期。

又过了一年,那是四哥走的第三年,江南水患,我被圣上外放到江南赈灾,四哥在军中战功赫赫,京中无人不知平康将军的大名。就算没有四哥的嘱托我也会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可是此次

外放圣意已决,我无从推脱,只好应下。

离京那日,她仍是在五里亭送我,给我做了四五盒海棠糕,又做了两双鞋,我看出她很想哭,可

是我一走再没有人能给她肩膀哭泣了,所以她一直忍着,马车走远以后我掀开帘子,发现她仍留在原地,蹲下嚎啕大哭。

她给我的包袱里还塞了一封信,信上千叮咛万嘱咐,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想远在北漠的四哥是否也和我一样,她的字字句句都不舍得看完。

我外放后又过了一年,她已经十八,我却无缘她的生辰,甚至她的寥寥消息都只是从她报喜不报忧的书信得知。我还从母亲的信里,那年陈老太君离世,她在灵堂守了整整七天。我知她肝肠寸断,可我只能在信里宽慰她百遍千遍而不能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

也是那一年,我四哥终于回京了。

听母亲说,四哥从宫里回来就先去了陈府,我不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高兴的是终于有人能给她一个肩膀了,难过的是那个人却不是我。

次年我终于回京了,回京喝我四哥的喜酒,他们就要成亲了,本来她要守孝两年,可圣上特意赐婚,就免了她一年的孝期。

大婚前夕,四哥拉着我喝了几杯小酒,烛火下他的轮廓分明,昔日的英俊添了分英气,可又写满了落寞。

“五弟,多谢你照顾云儿,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四哥敬你。”

我举杯与他相碰,没说什么。

他又倒了一杯酒:“这些年,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没有哪一刻不想回到你们的身边,刚当小兵那会儿,我看着鞑虏割下同伴的头,转眼间又看着他倒在眼前,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年少时想的上阵杀敌是英勇无畏、举刀护国,可我曾一度提不起刀,看到鲜血就怕,越是痛苦时就拿出你们寄给我的家书和云儿的信,有你们问我归期这些年我才能在战场上坚持下来。”

原来这就是他脸上疲惫的来源。

“如果可以,我不要做什么大将军,带着云儿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了此一生,可是担子一旦扛上肩膀,又怎能轻易卸下。”

那夜,我静静地听着他诉说这些年的经历,默默无言,我敬重我四哥,如果没有他这京师早已不是京师,大周也早已不是大周。

大婚那天,我和四哥一起去迎亲,她穿着大红嫁衣被我四哥背在背上,就像小时候玩游戏时做过百遍的一样,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是他的新娘了,而我还是守在她身旁的“侍卫”。

大婚第二日,她挽起头发,手被我四哥牵着,给祖父和伯父伯母请安。这四年来,四哥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稳重,在外是声名赫赫的平康大将军,可是看向她时仍是满目柔情,一如当初的少年。而她也只有在四哥面前才露出小时候那种娇蛮。我喝过喜酒,隔日就回到江南,我不忍看到他们的恩爱,尽管我很想问她为什么是四哥不是我,可是我不能,我就是被通知回来参加婚礼的,问了又能如何。以前总想和她成为一家人,这样就不用各回各家了,现在她确实成为自己的家人,可不是我的爱人。

后来我得知四哥成亲六个月后就立马回了北漠,那边战事又起,她被留在京中安心养胎,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也许留在江南过一辈子也很好,她家庭美满,而我慢慢地把她放下。

可是世道瞬息万变,四哥前脚刚回北漠,安南王就趁着北方雪灾和战乱造反了,叛军自南向北,先蚕食了西南,又把手伸向东南,我所在任的杭州就位于东南。得到隔壁几个道相继沦陷的消息以后,我立马组织士兵守城,将百姓纳入城中,屯粮割据。可是过了半个月叛军都还没打来,此时我的信息已经相当闭塞了,消息无法传到京师,京师的消息也无法传来。

又过了十日我才得到消息,安南王已经绕道攻入京师,势如破竹,和朝中安插的棋子里应外合,京师被攻破。安南王兵分两路,一路攻进皇城,一路围住了曲府,特地把将军夫人押回军营,防止我四哥佣兵勤王或是自立为王。

我知道她被俘以后,只想抛下一切回到京师,回到她的身边,我甚至怨恨为何当初娶她的人不是我,这样她此时就能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可是我又岂能抛下一城百姓,忧思之下,竟然旧疾再犯,卧床不起。

叛军很快攻下杭州,我这个太守也被关押在一处,他们没将我下狱,只是软禁起来,所以我还是可以买通守卫给我通晓外边的消息。

三个月后,我得知四哥从北漠回来了,他兵临城下,城墙上安南王压着她和他们的儿子让我四哥交出兵权,据说,将军夫人不曾掉落一滴泪水,只是疯狂地向大将军摇头。我知道,一旦我四哥

交出兵权恐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宁愿自刎也不会让他被威胁的。

四哥和叛军僵持了数日,再次兵临城下的时候,她还是被押在城墙,只是这次她不再衣衫整齐,满脸是血,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听到这处我恨不得提刀杀死那些叛军,可是除了想想我又能如何。

再后来听说将军夫人向平康大将军喊了一句话以后就自刎了。

“留安,一定要好好活着,代我看每年的海棠,照顾好自己,下辈子不要再让我等太久了。”

我枯坐一夜,之后再有消息就是我四哥破城后狠狠血洗叛军三日,京师城外血流成河,圣上复国,封我四哥为平康侯,子孙世代可承袭爵位。

可是我四哥却拒绝了,他不曾忘记自己的妻儿是因他而死,也不想百年以后他的子孙再重蹈覆辙。

之后我四哥就带着妻儿的骨灰回到了宁远老家,据说他种了满山的海棠,只携着小厮几人守在山上,每年四月十七都在花下饮酒,酒醉醉落花间,忘记天日,忘记宸星,只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而我,那场大乱后的数年都留在了江南,幼青跟着我住在西湖边上,无事便到湖上泛舟垂钓,只是自那以后我再也看不得海棠,那股热闹劲儿,除她以外谁能比拟。

她离世以后的第四年,我身患重疾,不久就撒手离世,闭眼前我仿佛看到了春光四月,海棠烂漫,我终于骑着高头骏马把陈寥云娶回了家。我把她从花轿里牵起,再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高堂,再入洞房,往后余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黄泉路上,这次我一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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