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平巴木拜别神秘老者之后,已经离圆形广场很近了。
大巫师曾经用来化妆更衣的板间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藏在怀里的‘七邪’,如冰锥般刺骨,也正好让他发热的头脑可以适时冷静下来。
不远处,人声鼎沸,焰火盛燃,他看见乌布巴托站在祈福作法的高台上,跳着让他觉得蹩脚的舞蹈,在他心里,大男人本就不该学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男人就该手握刀剑,顶天立地,如是而已,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学会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之前,乌布巴托已经是个能够与他匹敌的战士了。
板间里亮着昏黄的光,如果是仙逝的大巫师,必定会在化完妆后吹熄灯火,看来这个乌布巴托并没有学会大巫师的节俭。
正当他短暂陷入追忆的同时,木屋内,传出一阵类似哮喘-想要提气却又始终提不上来的艰难呼吸声。
除了大巫师外,几乎是很少有人踏足其间的,那么,里面的人,又会是谁?
吉平巴木绕到纸窗前,用手轻轻一戳,还未等他把眼睛靠上去,便已经闻到一股子怪味儿!
这让他想起某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在西山上巡游时看到的一幕,直至今日,他还对那时看到的画面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下着雨,风吼云乱,树木偏折的角度让人感到害怕,眼前是一颗被连根拔起的巨树,坑洞中散落着很多白色颗粒物,由于天色昏暝,他必须绕过粗大须根,才能进去看个清楚。
他的手下劝他不要去,因为那白色颗粒物,看起来像是在移动,当然,也有可能是依附着什么东西在移动,手下们自然联想到蛇之类的物件。但他不能怯懦,毕竟那里离大巫师宅邸并不算太远,在他看来,一切可疑事物,都必须调查清楚。
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便下了坑洞。当白色颗粒物越来越近,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铺面而来,如果非要描述的话,那便是酸腐味,夹杂着新生胎儿撑破羊水、从母亲子宫里露头时的腥膻味道。两种味道不分伯仲、如胶似漆的黏在空气里,就像从他面前这扇纸窗里透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时巡游之前,他喝了两口酒,酒劲在这股味道下突然被放大十数倍,登时让他感觉天旋地转,不过他当时反应很快,立马察觉到了是这股味道的原因,当即捂住口鼻,恢复视力的他,再度把目光聚焦到白色颗粒物上时,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那是一堆虫蛹,以寄生方式吸附在一只高度腐烂的猴子身上,毛发从猴子溃烂的皮肉中脱落,发黑的血丝像一根根输送营养的管道,连接着寄生蛹,红白相间的肉膜被不知名的虫子牢牢占据,它的尾部像吸盘般扣住肉膜,无力扑腾的翅膀像两只手般瘫软在两侧,那是属于它繁殖的温床!
再后来的事情,他就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他由于憋气时间太长,身体机能又出于极度活跃状态,此消彼长间,他终于是昏死过去。
想到这里,吉平巴木仍是有些后怕,仿佛那时的窒息感又趁机入侵,他调整了呼吸,从孔中窥视。
映入瞳孔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一个平时和他相当合得来的朋友,正是吉木尔甲,而且,他一直都在等他带回好消息。(虽然他带回了大祭司,但在吉平巴木心中,似乎这还不算一个好消息)
大巫师死之前,只有乌布巴托和吉木尔甲接近过他,本来吉平巴木根本不知道大巫师对吉木尔甲说了些什么,可吉木这个人在他面前瞒不了什么事,三两下便吐出真言,当他得知大巫师让吉木带着‘三牲’去找大祭司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
只是,他没想到短暂时间里,变化竟如此之大。
吉木尔甲眼神看上去有些空洞,也不知是不是在昏黄油灯映耀下的缘故,他的脸泛着朽木色暗光,连他嗜酒如命所造成的绯红色两腮,也变作毫无生机的暗红色。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发白的指节不由自主颤抖着,急速起伏的胸腔,想要拼命把吸入肺部的空气转化过滤,可这一系列神奇的变化尚未完成,新一轮吐纳又开始运作,他将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脖子上,死命抓挠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那个位置,挡住了气体交换的通道。
看到这里,早已按捺不住的吉平巴木迅速撞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飘满了怪异味道,不仅如此,他发现吉木尔甲的脚上,竟带着镣铐!
吉木尔甲被吓了一跳,本就呼吸困难的他,登时像发病的哮喘病人般仰倒在地板上,两腿绷得笔直,鼻孔剧烈收缩,额头青筋暴现,面色由黄转白,喉头时不时发出如婴儿抽泣般的声音,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空气突然凝固,吉平巴木一时间像个傻子似的杵在原地,脚上被灌了铅块,正当他以为他的好朋友就快要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向地狱的时候,他猛然间听到了吉木喉间,发出如骨骼开裂时发出的脆响!气体像是压缩后的炮弹,无情切割着他的声带,发出一声绵长、类似打嗝的声音!
这个冗长的嗝听起来并不怎么好笑,但好消息是,吉木尔甲的气息又变得无比通畅,他大力、贪婪,吮吸着不大好闻的空气,宛如瘾君子对于毒品投以偏执的目光,又仿佛刚才发生在他身上的诡异情况,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可惜的是,任凭他如何使力,肺部并不能帮他储备氧气。
“吉木,你给我停下!”吉平巴木试图阻止几近疯狂的朋友,但令他诧异的是,吉木手上的力道之大,肌肤更是腾起非人的热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腕上那块特殊青色胎记的话,吉平巴木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真假。
“热……氧气……”吉木从冒着热气的口腔里吐出这两个字后,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轻松扛起锁住他后背的吉平巴木,便往门的方向奔去,脚链登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叮鸣之声!
简直就像是失控的野兽。
琤!
被绷直的脚链死死扣住了吉木尔甲的脚踝,这才让他暂时停了下来,但他仍在拼命呼吸,液化后的白气像开水锅气般从他口腔里往外涌。
“吉木,你冷静点!”眼见无法阻止疯魔般的吉木,吉平突然闷哼一声,几乎使出全力,击打在他的后颈龙吻穴上!
如果以常人的身体,挨了这一下,不说当场毙命,起码也得昏死过去,可吉木尔甲只是略微放慢了呼吸力道、让剧烈起伏的胸脯看起来正常一点而已。
“吉平,你终于、来了……”吉木尔甲紧皱着眉头,朽木色的脸上早已冷汗涔涔,挨了这一击后,似乎也令他的神智恢复了不少。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带着‘三牲’去见大祭司了吗?现在大祭司已经回来了,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连串的问题让吉木尔甲有些头痛,“别急,兄弟,有、水吗?”
吉平巴木取下门内置物架上放着的水壶,递到他手里,吉平本来以为他会喝下很多,甚至将一壶水喝个精光,可他只是象征性的润了润喉,便将水壶递还给了自己,眼神里依旧带着对水的渴望,但又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我在荒冢时,被一个黑衣人击败了,所幸,大祭司出手击退了他,并救下了我。然后,我的身体,就变得有些怪异了,大祭司说,是那个黑衣人在我身上动了手脚,一时半会儿无法解除。”
在说道‘黑衣人’三个字的时候,吉木尔甲明显停顿了两秒,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你怎么能去荒冢?”吉平巴木知晓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大巫师生前也很少踏足那里,据说,是不愿叨扰先辈的魂灵。
“是大祭司带我去的。”吉木尔甲看着他的好朋友,正以狐疑的目光看向自己,登时解释道:“是这样,大祭司说要去那个地方,借先辈的力量,化解‘三牲’,又说我可以在旁边搭把手,所以……”
“搭把手?结果你一进去,就遭遇到了那个黑衣人?”
“没错,那个人对先祖嗤之以鼻,甚至辱骂诋毁,我肯定是要出手的,只是,技不如人,几乎一个照面,我就败下阵来。”
吉木尔甲说道这里,突然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连串断断续续的信息如无数条分支河流,涌入脑海,他暗道:那个黑衣人好像在我昏迷前,把头转了过来,我分明看见了,可奇怪的是,我居然完全记不得?
“你的身手我是了解的,要说一两个回合便将你打败,那个黑衣人当真厉害得紧。”吉平巴木由此想到一个问题,便接着问道:“那么,大祭司是怎么打败那个黑衣人的?”
“那段记忆很模糊,我可能被黑衣人击晕了,醒来的时候,大祭司不仅早已击退了黑衣人,而且连‘三牲’也毁掉了。”吉木尔甲试图努力回忆,但充盈在脑子里的,完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