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风携带着尸花,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她孱弱又倔强的身子。
金色的光芒如流萤般腾空而起,绽开、泄落为绚烂的烟火!
那是小彤四散的魂灵!
“妹妹!”
小亮深陷的两颊因为这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而变得更加塌陷,仿佛两个深坑,一个通往地狱,一个通往绝望。
数年前,自己没有阻止小彤在那个昏黑下雨天里外出玩耍,甚至还给她做了致命的纸船!自此以后,他便感觉到原本和善的父亲周身,多了一种冷冽的寒意,每当靠近,他总会被不可名状的寒意扎得遍体鳞伤,那道冷冽的气息,叫做失无所失。
可父亲明明还有自己啊!他开始意识到,犯了错误的小孩,就该下地狱,或许在父亲的眼里,他早已经下地狱了。
是啊,就是因为你,小彤才会死,就是因为你,小彤连孱弱的魂灵都烟消云散!
你这种人还配跟她做下一世的兄妹?
仿佛有无数个谩骂的身影出现在小亮的脑海里,他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这寒意,熟悉得就像是父亲站在身后,面上正挂着那张失无所失的表情!
懦弱之人才该下地狱。
小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四肢像野兽一般撑住地面急掠,任凭石屑划破他的手掌,整个人如划过天际的雷霆,暴怒的撞向隐藏在黑暗里竖立起来的东西!
砰!砰!砰!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从小亮肩膀飞溅而起的血液,仿佛每多流一滴血,缠绕他多年的愧疚就会相应的减轻一分,直到第四次,终于有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肩膀。
这个人正是夏彦,他虽然说和小彤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同样被她那种天真、善良的性格所感染,更何况,她曾救过自己的命!如果暴怒需要理由的话,正好,这个理由已经相当充分!
“小亮,退后。”
夏彦的音调仿佛变了一个人。
小亮正欲推开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可回过头的瞬间,却被夏彦那双泛着白光的眸子吓了一跳,身体感觉不受控制般的挪到了墙角,连心跳声仿佛都沉寂下去。
竖立起来的东西发出血色的红芒,夏彦终于看清楚了,那果真跟先前幻境里看到的一样,是一具水晶棺材,里面细软的丝绢上躺着一个肤色白皙、红唇小口的女人,历经千年而不腐,甚至保持着少女般富有光泽的皮肤,红到极致的锦缎绸衣上,没有任何的花色样式,却将她那副近乎完美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身上并没有穿戴着如陵墓那般奢华的饰品,甚至连陪葬品都只有一块血红色的玉器,那是两条缠绕着的蛇,张开的嘴里共同含着一颗黑色珠子,珠子上方,像是插着一柄剑,这块配色诡异的玉器挂在女人纤细的脖子上,妖异中透着某种如仪式般的肃穆感。
难道墓室顶端的画巻中所描述的仪式,正是为她准备的?这个持续了千年的谎言,也同样是因为她?到底又是谁千方百计使用如此恶毒的禁术,想要复活她?
夏彦的脑子可能并没有那么好使,又或者被暴怒烧干了理智,他拾起晕倒在地的狩衣男身旁的‘鬼切’,登时,这柄刀散发出的沉重感如千斤巨石般压在他心口上,气息紊乱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港口,血色尸花得到了滋润,像针一般从女人的身体里急射而出,夏彦想到了狩衣男之所以中招,大概就是因为闻到这扑鼻的花香,产生了幻觉,想到这里,他索性屏住呼吸,学着狩衣男和千叶凌握刀的姿势,右手反向斜撩而上,狭长的青芒生生弹开了第一波攻势。
挥动这样一柄刀,所耗费的体力简直难以想象,刚才狩衣男以潮水般的攻击,那种可怕的挥刀速度,在他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怪物,尸花一招不成,又或是忌惮‘鬼切’的刀芒,毅然停止了进攻,它的强项就是幻术,只要等到猎物耗尽了氧气,自然手到擒来,无色的气体加快了与空气的融合。
夏彦当即看明白了尸花的战术,时间对于他来说的确很宝贵,他突然联想到狩衣男的话,只要破坏尸体,尸花没了寄体提供的养分,自然土崩瓦解,所以,当下唯有拿出可靠而又有分量的进攻,一举消灭那个女人的尸体,才有可能转危为安。
不过,光是挥动这柄刀,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夏彦脑子里并没有更多的招式可以使用,就在这时,他忽然回忆起千叶凌和狩衣男相互对刀时,所使用的‘居合斩’!
那是勇气、力量、速度的完美结合,可就凭他这个菜鸟,能挥出如此强力的一击吗?
就在这时,夏彦眼前的一切仿佛变得不真实,浓厚的雾气阻断了他的视线,远处缓缓冒出了一座隐约可见黑色脊线的山峰,山顶上仿佛亮着一盏橙黄色的灯,灯光将海水映作黑色,紧接着,他听到了雨滴坠入海里的声音。
“又见面了,想好了吗?”
什么东西想好了?他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终究还是来了,尽管来得有些晚,可他自己,似乎记不得跟它有过什么约定。
“怎么?犹豫了?”
夏彦有些懵。
“犹豫就会有人死哦!”
被雾气包裹着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副巨大的投影,微弱的光线洒在黑色幕布上,光与暗的交汇处,忽然出现了小亮的身影,他低着头,步履蹒跚,像是要朝自己走来。
夏彦有些莫名的害怕,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两条腿像是被某种湿滑冰凉的东西黏住了,完全动弹不得。小亮这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还是默默的低着头,可他,闻到了某种浓郁的花香!
尸花!
小亮突然把头抬起来,几乎离夏彦只有几厘米,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眶里,流出了血泪,忽然,裂开的嘴唇里,无数长有疙瘩的根系不停往外翻,径直包裹住了小亮的整个头部!
砰!
被捏爆的头颅溅出殷红的血液,如血雾般洒满了夏彦的脸,连着筋肉的颈部,发出低沉、沙哑的质问:“哥哥,都怪你,害死了我们所有的人!”
懦弱之人才该下地狱!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裸露的皮肤如同煮开了的沸水,起伏不定,血液将无法遏制的力量推送至四肢百骸,黑色咒文仿佛不受任何约束般攀上了夏彦的脸,陡然拔高的温度灼烧着身体周围的气体,大量被剥离出的氧气撒欢似得朝他口鼻中奔来,一道精光从他双瞳里蹦出,‘鬼切’青芒暴涨,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
砰!
刀芒紧贴着水晶棺的左侧掠过,墓室东北角被轰出一道狭长的缺口,刺目的白光如同泄洪般涌入黑暗包裹着的墓室中!
夏彦狞笑着的嘴角淌着血,喉咙里迂回着不吐不快的热气,他压低了身子,做出如同猎豹奔袭前的预备动作,‘鬼切’被收回至左侧腰部,刀鞘似乎压制不住琤然龙吟的刀刃,开始微微震颤!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死死扼住了小亮以及半梦半醒间的狩衣男,喉咙里干涩得连口水也咽不下去,他们把目光聚集到夏彦身上,沉重的呼吸声宛如闹钟般规律的进出、倒数,连倒卷的微尘都被凝滞在半空!
尸花占着数量的优势,原本打算耗死夏彦,可现在的夏彦有些不对劲,被他藏在左侧腰间的‘鬼切’,嘲讽般向它发出夺命的信号,那双眸子里藏着杀人般的笑意,尸花骤然明白,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向他那边倾斜,不过即使他变得再厉害,又怎么可能以肉体凡身硬抗自己密集的攻击呢?
不能再耗下去了,密集的尸花像是频频点头般,达成了突袭的意见,卷成针尖大小的尸花像是三月里纷飞的牛毛细雨,铺天盖地的朝着夏彦涌来,破空之声宛若蜂鸣!
同一时刻,‘鬼切’的刀鞘刚好达到所能承受的临界点,夏彦不缓不急的推出刀铛,无数细密的针尖眼看着就要把他扎成刺猬,只见他蹬起青筋暴现的双腿,电射而出,直奔如箭雨般的针尖之中,过于用力以至于发白的指尖电光石火般拔出‘鬼切’,横向挥出,吞吐的青芒如转瞬即逝的流星,和尸花密集的针尖,擦身而过。
出鞘,收刀,一气呵成。
鬼切的光芒骤然崩碎、消散,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是刀铛碰撞刀鞘发出的脆响,而随着这声脆响,水晶棺材‘咔嚓’一声,被削成两半,女人完美姣好的尸身被拦腰斩断!
如血雾般崩散的尸花逐渐由妖异的红色,变作白色,洋洋洒洒的从天而降,像是祭奠着千年前盛大的葬礼,迅速腐化的尸身如云雾般升腾而起,最后消散于墓室顶端终于显现完整的画卷之上。
画卷的西南角,出现了这个女人的造像,由她的造像逐渐延伸开的地方,赫然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两侧环伺着黑衣甲士,佩刀卷曲的弧度有点像是苗刀的形状。
这个女人被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的钳制住,右手边的黑衣人掐住了她的后劲,像是要逼迫她跪下,高坐于龙台前的上位者,露出了紧张的模样,佝偻着的躯体,瑟缩着伸出干瘪枯槁的右手,像是在喝斥两个对她不敬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