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道裂纹在青色大网的束缚下,开始沿着棺椁边缘延伸,细微的咔呲声仿佛比先前石柱倾塌的声音更为刺耳。鬼婆紧咬着牙关,燃尽浑身的气力和死亡赛跑。
时间哪怕多一秒,就多一分打碎棺椁的希望,即使她没有办到,至少以结束生命的方式,阻止了七星逆反的术法,也算完成了预期。
就在她短暂陷入思考的同时,诡异厚重的引力突然出现在她脚下!
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束缚住了棺椁,这股力量,又是从何而来?鬼婆分身乏术,只能任由着巨大的引力,束缚住自己的双脚,水轮再度发出机械式的旋转,武曲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赫然归位!
‘诛魂印’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打破,轰然崩碎!
鬼婆整个人瘫软在武曲的命轮里,像是失掉了所有生命痕迹,只是以某种介质,又或者说道具一般,存在于墓室之中,逆反的七星再度发出刺目的光轮,整齐划一的聚集在黑色棺椁之上!
如贝类造型的黑色棺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撑破外围的束缚,获得新生。
逆反七星的仪式里,每一个代表星宿存在的人都将成为祭品,老妪知道鬼婆想要先打破棺椁,彻底杀死墓主,终结这场谋划千年的悲剧,或者以自己的死亡来打破七星的仪式,可没想到的是,都到了这个份上,棺椁依旧拥有击溃鬼婆致命一击的能力,而且,祭出‘诛魂印’之后,鬼婆居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以道具的身份,正在补全先前武曲星宿的那一份遗失的能量。
鬼婆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赎罪,终不可得。
世间万物,罪孽与救赎之间,本来就隔着一条鸿沟,想要弥补罪孽的唯一方法,就是拿出比作恶时更加果决坚韧的信念,将拦在身前的所有艰难险阻,如暴风骤雨般推开!
鬼婆还差着一股可以推开所有阻碍的飓风,老妪痛定思痛,准备豁出性命,化作推开万难的风暴。因为这不仅是鬼婆的愿望,同样也是老妪的愿望,两姐妹时隔数十年之后,再度站立于同一条战线之上,而所谓战友,就是踏着战友的尸体,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
以燃烧灵魂的方式,迅速获得力量的老妪,生生摆脱了将她束缚住的巨大引力,周身如火焰般燃起,登时化作漫天的红芒,如毁天灭地的陨石,一往无前的朝着即将从棺椁里复苏的墓主掠去。
七星逆反的仪式因为文曲星宿的脱离,再度处于中断的状态。灼热的气焰排山蹈海般扑向黑色棺椁,其上游走的红色纹理仿佛从九幽之中复活过来的恶鬼,开始诡异的纠结变幻,最后变成一只血红色的巨盾,巨盾之上竖着一颗充血的眼睛,它半闭着,涌出的血腥之气宛如凝实的利剑,与飞身而来的老妪互相碰撞,空气里登时爆发出璀璨的光华,紧接着便发出震人心魄的碎裂之声!
片刻之后,墓室中灼目的光斑瞬间黯淡下去,静谧无声的黑暗里,响起了三个心跳声!
夏彦单手撑着地面,用另一只手拂开如浓雾般悬浮着的微尘,喉咙干涩得快要燃烧起来,记忆随着这些浮尘迅速的在他脑海中复苏,他记得鬼婆把他带到了悬着棺椁的地方,然后就好像是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之中,不对,他在那深渊之中,看见了横在天际的北斗七星……
一阵剧烈的咳嗽把他拉回现实,他听到了小亮的声音。
“哥哥?你在这里吗?咳、咳。”
“在……”
‘在’字还悬了一半在夏彦的喉咙里,肚腹之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更是向后倒飞出去,落到了倒塌的石硕之间,再次扬起厚厚的刺鼻灰尘,周身如同散了架,殷红的血液从口鼻之间溢出。
“哥哥,你没事吧?”小亮伏在原地,漆黑如墨的环境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出于人的本能,使得他对那个陌生的声音产生了莫名的畏惧。
夏彦疼得呲牙咧嘴,喉结像是河岸边上晒干的鱼,几乎发不出声。
“你小子命可真大,居然还能活到这里。”
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话的正是狩衣男。
“彼此彼此,看来你运气也不怎么好。”夏彦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不过他耍起嘴皮子来,连他自己都害怕。
“你找死!”狩衣男何时落到过如此狼狈的境地,心中架着的无名火又被夏彦添了一把,登时转为盛燃的怒火,大步流星的朝夏彦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
可还没等他奔出几步,寂静的墓室中,突然泛起浓烈的花香!摄人心魄!
狩衣男陡然想起身处何地,那幅诡异的画卷里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竟然让他这个本就擅长幻术的阴阳师,着了道!
不可原谅!
一想到这里,狩衣男右手一挥,翻飞的宽大袖口登时飞出十数个惨白的纸扎,狂风撕扯着空间,一柄青色长刀出现在裂隙之中,狩衣男抬起右手,将青芒大盛的‘鬼切’拔了出来。
如一弯清泓般的刀身,折射着狩衣男狼狈不堪的面庞,灰色的浮尘爬满了他的发丝,洁白无瑕的脸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划破出了数道血痕,就在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灰头土脸的自己的时候,刀身之上,忽的折射出一个人影!
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容不得半点马虎,着了道的狩衣男提高了警惕,脚下旋转半周,反身挥出‘鬼切’,狭长的青芒如电般划到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像是破开了皮肉的感觉,他冷笑着,借着剑身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第一个成为刀下亡魂的蝼蚁。
夭矫如电的青光,将对面那张脸亦映作青色,灰色的微尘悬浮在那个人的面上,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狼狈,如兔子般的瞳孔里跳跃着不知所措,是那张可恶的脸呐,夏彦!
鲜血攀上了他的脖颈,平整的切口的确是‘鬼切’的杰作,夏彦想要低头,却发现更多的血液从那道细长的口子里压迫而出,不可置信般的眼神里透出死寂的光!
奇怪的是,手刃仇人的快感并不如狩衣男想象中的那样,甚至给他一种失无所失的淡淡忧伤,这是他认识的夏彦吗?
当然不是!
那张深埋着的脸,忽的抬起,从那道口子里居然长出了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干涩的狞笑声,从那张撕扯到耳根的嘴里传出!
难道又中了幻术?
狩衣男决不允许自己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
正当他想要驱使纸扎攻击的瞬间,却突然发现,纸扎如临大敌般环伺在自己身侧,扣齿声如金戈交击,紧贴着耳畔共鸣。
是了,这就是那副画中所记述的事件!从未有此挫败感的狩衣男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只见他左手推开刀铛,右手压低刀柄,面色狰狞,几如疯魔般向着‘夏彦’狂奔而去。
……
花香弥漫在倾颓的墓室当中,随着微尘卷舞升腾,最后缓缓落入了鼻息之间,夏彦收紧了瞳孔,警惕着勃然大怒的狩衣男,可过了一段时间,墓室里沉寂得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那忽远忽近的流水声。
身子底下满布着碎石沙硕,形状各异,但对于夏彦来说,这些都像是一柄柄无情的利器,轻而易举将他的皮肤划破,血液的腥甜味道引来了更多花香,这让他想到一个大问题:把他虏过来的鬼婆,应该也在这座墓室当中吧,还有前辈,会不会也跟着找到了这里?可他们的动静呢?
没有动静,仿佛连刚刚回应着他的小亮也噤声了,夏彦本想发声来确定小亮的位置,但黑暗环伺,敌我不明,还是不要出声的好。他如同一个瞎子,往前探出了右手,登时摸到了厚厚的一层石屑,他再往左移了数十厘米,湿润粘稠的微尘吞噬了从水道里溢出的清泉,感觉像是一团散发着腐臭的淤泥。
流水潺潺,再往前估计是水道了,花香的浓度还在不断攀升,但昭示着黑暗中的奇花,将会慢慢走向衰败,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开败了的栀子花,物极必反,这是万事万物遵循的必然规律,可有些人,就是喜欢逆天而行。
正如这座陵墓的主人一般。
夏彦避开了水道的位置,整个人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的往右边移动,在黑暗中伸直了的右手,往左右方向摇晃着、试探着,忽然,他摸到了一块冰凉圆滑的物件,像是一个大盒子,横向的宽度大约有80公分,纵向的长度接近夏彦的臂展,丈量的过程中,他不小心把鼻子贴在了这个盒子上,突然发现,浓郁的花香,像是这个盒子发出的!
正当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时候,盒子的内部,忽然迸发出无比炽烈耀眼的白光,夏彦抽回双手挡在眼前,直到瞳孔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他才从指缝中窥视,原来这个盒子,竟然是一方水晶棺!
耀眼的光芒正是从棺材里面的尸体发出的,不对,并不是尸体,夏彦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震颤,如兔子般的瞳孔里反射着莫名的惊惧,而后又转为无以复加的哀伤,仿佛刺目的光线并不是扎进了他的眼睛里,而是横七竖八的刺入了他的心脏!前后收缩的胸腔仿佛被时光凝滞了,陡降的心率宛如跌入了谷底,整个人如置身冰窖!
如利剑般的白光,肆无忌惮的从她胸口处的水晶吊坠里逃逸而出,夏彦试图转过头,好让视线跳跃到其他地方,可冥冥之中似乎被一双大手生生掰住了脖子,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无法眨眼施加给他的恐惧感如狂风骤雨般击打在窗户上,瞳孔里反射出一张颠倒容华的脸!
千叶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