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彦讨厌这种断片似的记忆,脑中依旧停留在小女孩救下她哥哥的时间节点里。不远处的老妪又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诡秘的地方,甚至对于这场要命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是毫无半点印象。
不对,老妪的身形细长,有点像是那个黑影!但仔细一看,气质上却截然相反,说的夸张点,那就是光与暗的差别,甚至让夏彦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亲切感。
不管了,先逃吧,他顺手拾起吊坠,夺门而去。
等他出了房子,才发现不仅是房子着了火,连原本长满荒草的丘陵也呈现出一片野火燎原之势。
“还能走得动吗?”白发老妪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夏彦渗血的膝盖。
“没事,”周遭的温度节节攀升,烟尘、飞絮随着热流腾空而起,所幸外面的空间比较开阔,仍可以找到还未被火势殃及的地方,不过风势一旦迅猛起来,后果可想而知。夏彦停顿了两秒,把所有的疑问先塞进了脑子,加快了语速,问道:“前辈,您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妪递了一张吸满水的手帕给夏彦,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用帕子捂住口鼻,“等会儿可能要穿过一段火势很大的地方,走吧,小心点。”
夏彦重重的点了点头,为了防止涂刚在疾走的时候掉落,夏彦把全身的力量往上一顶,涂刚也随着力道落实了位置,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老妪方才领着夏彦在这片炼狱的火海里穿行。
炽烈的火焰发出类似狂风般的吼叫声,老妪边跑边观察,高温将爬满皱纹的脸烤得通红,她拿起手帕捂住口鼻,猛吸一口,而后又迅速的窜进浓烟中。
夏彦吃力的跟上,背上的涂刚本就壮硕,没背多久就得停下,捂着帕子大口呼吸,肺部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压缩机,随时处于崩坏的边缘,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的流失,饥肠辘辘的肚腹之间响起了无力的悲鸣,总之,现在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三人在肆意卷舞的火焰迷宫中,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迂回到了先前的那条浅壑旁,眼前的景象让夏彦大吃一惊,刚掉进来时,密密麻麻的尸骨现下已经没剩多少,白森森的尸骨顺着注满水的沟壑往月亮升起的方向流去,骨头随着奔流的泉水相互撞击,发出喑哑空洞的鸣响。
“糟了,看来它们已经顺利的打开了水门。”老妪自语道。
狂暴的风势如同圆润如意的纵火者般驱赶着滔天怒焰,三人眼看着就要被漫天飞舞的烟尘与火舌追上,风吼声与火焰的咆哮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奏鸣曲。老妪率先窜入沟壑里,湍急的水流迅速将她往前推去,还没等她探出头,夏彦恰好在火烧眉毛的间隙,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沟壑。
水里比预想的要凉得多,好在先前兜兜转转算是热过身,这点凉意还对他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灼热的气息在头顶肆意的盘旋,而下半身却如坠冰窟,冰与火如同纠结在母体的内的双生子,不知要将他们推向何方。
“前辈,就任由着水流把我们带走吗?”夏彦借着水的浮力,端平了双手托着涂刚,整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可他忽视了如此剧烈的逃窜,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前方翻涌的水流中,终于传来了老妪咳喘的声音,“小伙子,莫急,”寒气像是渗入她的肺腑之间的刀子,牙关开始高频率的打颤,她强自打起精神,稳住被水流冲击得颇为狼狈的身形,接着说道:“一会儿你会看到一座半圆形的通道,左边是落差巨大的瀑布,右边会有一条向上的阶梯,我们需要借着水流荡到右边,清楚了吗?”
夏彦简短的应了一声,急转而下的水流便将老妪的咳嗽声冲散,右手边的荒草几乎都被烧着了,张牙舞爪的火焰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它们步步紧逼,恨不能贴着水面捕获卑微而近在咫尺的猎物。
就在夏彦忙着躲避头顶火焰的同时,撑起涂刚的手臂忽然感觉到一股下沉的力道!水里面有东西?这个念头瞬间闯进了夏彦的脑袋,那张被火焰映红的脸,忽的转为青灰色,他暗道一声不妙,双手迅速发力,死死的从腋下拽住往下沉的涂刚,膝盖处莫名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渗出的鲜血像是一道催命的咒符,两人如同露出河面的浮冰,速度极慢的向下方飘去。
涂刚呛了几口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昏死过去,面上青白交替,孱弱的呼吸声像是快要断线的风筝。夏彦自顾不暇,勉力维持着平衡,转头看向身后。
清澈见底的水面忽的分开两条如山脊线般的波浪!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之下,夏彦恍惚间看见了一头浓密到不可思议的黑发,黑发连着的部位圆圆的,有点像唐代女子铺满粉底的脸!
呆滞而无神的五官像是文艺复兴时期抽象画派中流行的画风。最可怕的还不是这里,而是它的下半身竟然是一条长满花斑的蛇!蛇的尾部像拧麻花般正紧紧勒住涂刚的双腿。
“前辈!”夏彦的双手处在脱力的边缘,只得朝越来越倾斜的河道前方呼救。
老妪的前面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得见一道朱红色的拱门建筑,巨大的水位落差形成的轰鸣声如同震雷般炸响,月牙形的豁口像是通往冥界的入口,等待着不速之客的莅临。她艰难的回过头去,只见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死死的缠着涂刚,同夏彦做着毫无悬念的拔河角力,可出乎意料的是,诡异的平衡被越来越湍急的水流和下冲的沟壑缓缓打破。
老妪没空去想这看起来极为眼熟的怪物,她想要拾起数根骸骨,想要作为武器抛将出去,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此消彼长,已然不在她的攻击能力范围之内,索性便让那怪物拖延下时间,自个儿先尽力划到右边,准备凭借向上的梯步止住下坠的趋势,然后再想办法。
一想到这里,老妪加快了向右的游动力度,憋着气用沙哑的声音喊出‘坚持’二字。下坠的速度因地形的变化陡增,眼看着梯台越来越近,自己却始终被水流困在离梯台的立柱大约40公分的位置,老妪暗道一声不妙,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顺着水流飘过来的一节腿骨!
巨大的流水轰鸣声从豁口里传出,震耳欲聋,立柱就在身侧,老妪并拢了双腿减小水压,顺势往右一钻,眼看着就要和立柱失之交臂,手中登时抓过腿骨,用力的卡住立柱与梯步间的夹角,旋即用力往自个儿方向一掰,身子再度向右靠近,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抓稳了立柱。
立柱上挂着的麻绳被长年累月的雨水渗透,长出了青白相间的霉斑,老妪来不及喘气,用那双在水里泡得发白的手将麻绳的一头牢牢栓死在立柱上,另一头挽成如套马绳般的活扣,并咬破中指,用鲜血在绳子上书写着类似道家的咒符,诸事齐备之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白色的电光,目不转睛的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人。
冰凉刺骨的河水仿佛涌入了夏彦的四肢百骸,两只手如同软绵绵的橡皮,瞬间失去了力道,垂入水中,奔涌的河水再度涌入涂刚的口鼻,微弱的气泡像是深陷泥藻的生物发出绝命的呼吸。
眼看着涂刚就要被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拉开一个身位,脑中登时闪过杨妮可那张痛不欲生的脸,双脚突然发狠般扬起,像钳子一样卡在涂刚的腰间,硬生生的把他从那怪物的手里抢了过来。
老妪定睛看去,涂刚的头已经像个垂死的病人埋入水里,艰难的吐着泡,夏彦同样到了所能坚持的极限,人面蛇身的怪物兴奋的拉扯着快到嘴边的猎物,发出桀桀的怪笑声。事件正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她深深的提了口气,迅速挥动绳圈,呼呼的破风声像是倒数的时钟,她在等待一个临界点。
花白的头发在溢满风与火的环境里飘飞,她目光如炬,手中的绳圈以绳子为圆心疯狂的旋转,从额头上低落的已经分不出是汗水还是河水,紧张的气氛如同凝实的空气,窜入她的鼻息之间。
两人离豁口越来越近,在夏彦麻痹的腿就快要失去力道的瞬间,头顶忽的闪过一道闪电,大小适中的绳圈,毫无偏差的将两人捆缚其中,绳结处用鲜血书写而成的道家真言登时红芒大盛,人面蛇身的怪物如遭电击,吃痛的收回缠绕在涂刚腿部的尾巴,悻悻的扎入水流中,不知去向。
老妪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如土,枯瘦的手臂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收紧了绳圈,将两人拉回了阶梯下端。
水流撞击岩层的雷鸣声不断的在夏彦的耳畔炸响,他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巨大的豁口处奔流而下的水势,想象着坠落深涧带来的无限恐惧,旋即像是捡回了一条命般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口,可涂刚的状况并不怎么乐观,鼓胀的肚子涌进了太多的水,皮肤不知是因为泡了水还是怎样,不仅失去了弹性,而且呈现出细小密集的皱纹。
突然,老妪的神色一变,夏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涂刚的脚踝处,赫然有两颗发黑的牙印!青黑色的经络如咒文般向着心脏处扭曲、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