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彦虽然好奇这个看着只有8岁左右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充满危险的山坳里,但更担心消失了的涂刚,希冀着能从她的口中问出点蛛丝马迹,当下几乎是贴着小女孩的耳朵、尽量放低了音量,问道:“嗯,小妹妹,哥哥的确是在找人,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夏彦脑中迅速联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来描述涂刚)高高大大、结结实实的哥哥?”
小女孩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水,学着夏彦的样子,凑到他耳边,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我跟着自家哥哥进来的,可我的鞋丢了,跑不过哥哥……”她的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坠。
那只赤着的小脚丫上还缠绕着细小的、长着倒钩的藤蔓,娇嫩的肌肤被划出数道浅浅的伤口。夏彦拍了拍她的头,心疼的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替她退出挂入肌肤的倒刺,又怕弄疼了她,旋即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果,将其中一颗剥开,放入她的口中,然后继续退着倒刺。
叶子跟壁虎脚掌颇为相似的藤蔓,他想起了一种名叫‘拉拉藤’的植物,据说可以缓解蛇毒,一想到这里,他索性把藤蔓收进了衣兜,以备不时之需。
夏彦暗暗观察了几分钟,基本确定附近没有蛇的踪迹,心头却越是担心涂刚,他本意是想让小女孩先顺着这条路离开,可她偏偏倔强的嚷着要找哥哥,夏彦拗不过,只得将她背上,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行进。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几滴殷红的血珠散落在类似杜衡的草本植物叶面上,雪白的叶斑混着血的颜色,犹如胃溃疡患者呕出的血污,而在血迹旁边的泥土上,赫然发现了一撮黑色的毛发!
他将毛发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汗臭味扑鼻而来,他非常笃定,那绝对是涂刚的头发。
夏彦的担心越来越沉重,这些已经呈现出来的迹象,很大概率指向了涂刚已经出事,他继续沿着血迹前行,发现浅草路面上明显有着拖行且并无挣扎过的痕迹,茎叶也呈现出被重物蹂躏过的杂乱感。以银环蛇的身体条件来说,它们并不具备如此拖拽的能力,因此,他断定这不是那两条蛇的杰作。
是什么东西让处在生物链顶端的银环蛇都放弃了眼前的猎物?这个巨大的疑问像悬在夏彦头顶的一团阴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或许是先前太过担心涂刚,反而忽视了背上来历不明的小女孩,他渐渐发现背上的重量,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正当他有所怀疑的时候,后背上的小女孩像是看到什么令她十分恐惧的事物,发出一阵不自然的抽搐。
“大哥哥,我们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小女孩躲在夏彦的脖颈后面,浑身瑟瑟发抖,齿间发出密集的磕碰声。
一直盯着地面血迹前行的夏彦被她这么一说,立马止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榕树,数十根粗壮的根系如盘虬卧龙般牢牢的扎进土里,肆意生长的枝干像是一条条斑斓巨蟒,气势雄浑,纳天地之灵气,遮天的伞盖绵延数十米,几乎将天顶完完全全的罩住,稀稀落落的阳光奋力的抓住一点点缝隙疯狂的往里挤,扭曲的光线好不容易挤进了伞盖,却被稀薄飘渺的雾气稀释殆尽。
围绕着树下生长的药草如浩瀚宇宙中的繁星,九里香、八月瓜、大虎耳草、山栀、山刁竹等等,它们疏密有致的排列,数量惊人。
血迹隐隐指向大榕树后的林子。
妖异四散的薄雾如守卫般笼罩着榕树下方的路。夏彦注意到左手边的山刁竹下,黑色的土壤突兀的露出一节类似人类腿骨的物件,生长得极为繁盛的九里香,曲折的根系如囚笼般缠绕着一具动物骸骨,一簇簇白色花瓣在雾气中摇曳,似乎朝夏彦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这让他想到了某个暑假里的某一天,场景隐约是在某条河的岸边。
那一年大旱,骄阳似火,蝉鸣声像是老旧的二胡发出冗长又艰涩的音调,卷曲的树叶无力的挂在枝头,等待着一场倾盆大雨。河床过早的突兀在河道两边,上面却长出了很多花花草草(往年都不长的),这天晚上,夏彦照例来到这条河边,说不上是乘凉,还是为了躲避屋子里逼仄空间带来的压抑感,又或许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因年久失修,而显得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夜风呼啸而过,干燥得像是猫舌舔舐着皮肤。河对岸的路灯下有对情侣相互依偎,机车党骄傲的扭动油门,发动机澎湃着昂扬的斗志,从岸边呼啸而过,夏彦刚转过头,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圆弧,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红色的车灯影印在他的眼睛里,恍惚间,他看到河床上亮起了两颗如眸子般的红色光斑,光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屏住呼吸,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发不出半点声音,而身体僵直在那里,他的眼睛里已然是血红色的一片光影,在光影中,那片花草迎着夜风摇曳,像是冲着自己狂笑!
而据他了解,那晚之后,市里面破获了半年前的一起女子失踪案件,尸体在干枯的河床底部被找到,可诡异的是,女子的尸体并没有腐烂,而是像被吸干了血一样,干瘪的皮肤被花草的根部所覆盖……
夏彦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共同点,只得大力的摇了摇头,突然,脑海中的那具女尸的模样眨眼间换成了涂刚的样貌,这样诡异的念头如跗骨之蛆,迅速攻占了他的大脑,顿觉额间已然大汗淋漓,他想象着:大榕树深埋在地底的、如同触手般的根系下面,会不会同样埋藏着干瘪的尸体?不对,要滋养这么大的树,得需要多少尸体呢?
这样挥之不去的念头,促使着他向前迈出了腿。这时,背上的小女孩却拽紧了他双肩的衣服,瘦弱的身子依旧不停的哆嗦,她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两秒,然后怯懦的说:“大哥哥,张婆婆跟我说过,这片林子真的不能进,里面……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夏彦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写满了惊恐,颤巍巍的身子旋即又扑到夏彦怀里,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他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尖,安慰道:“别怕,你不用跟我进去,我的伙伴可能在里面,说不定,你的哥哥也在里面,找到了他们,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不是吗?”
一想到哥哥,小女孩哭的更伤心了,哭声里不仅是带着害怕,而且还夹杂着无能为力的情绪,她努力的调整了姿态,把手放在胸前的水晶吊坠上,像是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般,深深呼吸,脑子里略过张婆婆告诫哥哥不要进榕树林子里时,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候,夏彦才注意到那块水晶吊坠,是和千叶凌脖颈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内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亲切感,难道这个小女孩跟学院有着什么渊源?夏彦越发觉得那张折扣的旅游票据并不是偶然,但目前并不是详细询问的时候。
微微愣神间,小女孩终于像是打定了注意,小拳头握得很紧,她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哥哥一定在里面,我这次不会退缩了,一定不会!”
夏彦略微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带着她前行,毕竟山坳里的毒虫蛇蚁甚多,指不定什么时候搞突然袭击,把她留在这里的确不太妥当。虽然前方看似危险重重,但保她周全,问题也不算大。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再度把小女孩背到背上,抬脚跨入了榕树伞盖的范围。裸露出地表的巨大根系像是一道道拱门,把前进的道路分割成迷宫的模样,但是,好在真正的道路前竖着一块半米高的界碑,夏彦走进一看,石碑风化得极为厉害,怕是有些年头了,字体上长满了苔藓,看着像是小篆,若要一一辨认怕是不可能了,不过,那个‘禁’字,他还是认识的。
夏彦不再耽搁,一脚跨过了须根,进入了这片异常安静的榕树林里。
甫一踏进榕树林,鼻息之间便有浓重的馥郁之气附着在湿润的空气里,肆意的往肺里奔袭。
云雾像是悬浮在头顶的梦魇,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盘虬卧龙般的藤蔓往复交接缠绕,一层叠着一层,沿着脚下的路,延伸至远方。厚重的湿气如粘稠的液体粘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细小的飞虫汇集在潮湿温润的水坑边,纠结缠绕,数不清榕树遮天蔽日,硬生生的把这里打造成了另外一个生态系统。
饶是像夏彦这种不识药材的门外汉,同样被此间的药材库存惊呆了,说得上名字的人参、灵芝、石斛、天麻,这些珍贵的药材虽说不上遍地都是,但起码一应俱全,而且光从外形上来看,绝对是珍品级别。
他循着若有若无的血迹,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