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男人还在继续讲述着他那晚所看到的事,夏彦酒足饭饱,能剧也快要落幕,但他毫无睡意,甚至越来越兴奋。
“那你到底遇没有遇见蛇?”
“别急,我是在打比方,你别打断我,我要接着讲了啊。”
“你如果有夜行的经历,应该清楚,身处密林之中,手电的光线会被树木间的黑暗空隙吞噬,就像暗处本就蹲守着一些恶鬼,在迫不及待的等你上钩。”
夏彦完全可以想象,譬如最近的‘荆棘林’,那是令他感到最为无助的树林,参差错落的荆棘所带来的伤疤痕还停留在他的身上。
“白天,这些树木展现在人类面前的,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可到了夜晚,猛兽匍匐,树木也要加速它的转化行为,猎食的时候到了,我挪着步子,行走在松林间,仿佛能听到它们之间的沙沙细语,还有沉重却又难以令人察觉的呼吸声,越往前走,我感觉脚下的路越发陌生,风也渐渐消失,我那拖行在地面上的脚步声,被这样一种清寂的环境,无限放大,更可怕的是,脚步声在撞击到障碍物后,会反馈过来一个更加细微的脚步声,让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尾随在我身后!
我不时地回过头去看,刚刚走过的松树林,又以不同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但你知道,松树的模样本就很难分辨,有时我也会以为自己根本就是在不停的绕圈子,直到我闻见一股生涩的血腥味!
可能这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从我打定主意走捷径的那一刻开始,梦魇般真实的场景就开始一点一点向我伸出了魔爪,原本我是不想理会的,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我的内心深处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去惹麻烦,可那颗充满好奇的心脏却与本心背道而驰。
散落一地的书本、铅笔、卷笔刀,这些东西就像是在提醒着我,回去吧,但这些散落在我面前的书本刚刚被夜露沾湿,也就意味着,或许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我是抱着这样一个心态,才鼓起勇气往前走的。
也就在那个时候,空寂的山林之间,蓦地响起一阵女人哀怨的哭声!我浑身一个激灵,双脚登时感觉软了下去,就跟橡皮泥一样软了下去,好在那个哭声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再也听不见了,我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终于重拾勇气,往飘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的地方行进。
我约莫走了二三十步,便看到一颗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树背后,露出来一只瘦削的肩膀,结合散落的书本和那副骨架就可以知道,那是个学生,我当时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于是我大着胆子走了上去,当我挪到他侧面的时候,看到他的脑袋耷拉着,不是那种时长看到的那些上班族、因为倦意而耷拉下来的脑袋,而更像是支撑头部的后颈,彻底断裂而形成的怪异角度!
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好像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头颅还在脖子上似的,而出于一种习惯,我将手探向他鼻息的位置,可是,当我觉得本该探到了他的鼻息位置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男人说到这里,蓦地一顿,像是彻底从醉醺醺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瞳孔里,映耀着跳跃的火焰,而恰恰是那跳跃的火焰,让夏彦感觉里面藏着一只名叫恐惧的恶鬼,随时都会从他的眼眶里跳出来,将他身旁的这个男人焚烧成灰烬!
夏彦这次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深层恐惧之中,在他自己的恐怖幻象里,只有靠自己,才能从中脱逃。
过了片刻,男人又狎了一口酒,有时候,酒精的确可以麻痹恐惧,但同样的,也可以助长恐惧,身旁的男人显然是前者,热辣的酒从他的喉咙里穿过,一股热气随之贯穿五脏六腑,他以自己的方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当时,按照常理,我的手应该已经贴住他的鼻息了,可现实却是空空如也,自然也感觉不到半点气流,我大着胆子,将手电光打过去,只见这个小男孩前额的头发上沾满了血污,由于头发挡住了他的侧脸,我伸手去拂开他,却看到他的侧脸已经整个凹陷下去了!
那副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张塌陷下去的脸上,没有五官,面骨、鼻梁骨、颧骨,就像是受到某种可怕的撞击,硬生生的塌陷了下去!”
男人摆了摆手,面色苍白得近乎没有任何血色,一个人起身钻到草丛里,哇哇狂吐起来。
夏彦同样可以想象那副画面,只是,他的承受力比那个男人好多了,好歹也算是见过更加惊悚的事件。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才蹒跚着走了回来,二话不说,便是提起酒往嘴里灌。
“大兄弟,也难为你了,任谁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在一时半会儿缓过来的,你算是不错的了。”夏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希望他能再次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以便自己能问出更多线索。
“不提啦,警察已经传唤过我很多次了,虽然我靠着庙会上的证人,洗脱了罪名,可是,真正的罪人没有伏法,社会终究不会太平。”男人彻底清醒了,不知是因为酒醒了的缘故,还是他自己觉得说了太多本不该讲出来的东西,从而使得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你觉得这是人做的?”夏彦没来由的说了一句,端起酒杯,瞳孔里映着火焰的光芒。
男人突然一怔,芒刺在背的感觉霎时间随着掠过的夜风直扑过来。
“连你也觉得不可能是人做的吧?”夏彦摇晃着犹如鲜血般绯红的葡萄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男人说完,提着尚未喝光的葡萄酒瓶,摇晃着身子,走进了沉沉夜色之中。
能剧早已经结束,现在的坝子里除了一些深陷酒色之中的年轻男女,其余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夏彦正准备打道回府,洗个澡后,再睡个饱足的觉,便在明天上山。
可当他往前走了数步之后,一个脚步蹒跚、身上满是油渍的健硕男子从不远处冲着那堆盛燃的火焰狂奔了过来,等他走的近了,夏彦才发现,那个男人正是白天刁难琴美二人的小混混!
本来他以为那个混混是要趁着天黑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他暗自观察了一阵,却发现那个混混的精神状态有些失常,他捡起烧得通红的木头,四下乱挥,像是要借此驱散萦绕在空气里的什么东西,还不时裂开流着口涎的大嘴,露出一副渗人的笑意。一些年轻男子将他团团围住,生怕他会攻击女性。
“嘿嘿,你过来啊!”陷入疯狂状态的男人也不顾几乎被烫熟了的手,仍死命握紧燃烧着的木头,对着空气嚷嚷,全然没了白日里那种悍匪的气势。
“你这个疯子,快把木头扔了,会烫死你的!”空气中已经弥漫开来烤糊了的肉味,有些个好心的年轻人,带着极为担心的口吻冲他吼道,这时,老板随着越来越大的叫喊声从后院里走了出来,一看眼前是这副光景,登时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
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健硕男人终于甩开了燃烧着的木头,被几个年轻人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可是,当他手中拿捏的光消失的时候,这个健硕的男人竟然露出一副难以描述、像是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口中还拼命的嚷嚷着:“别过来,别过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精神病院的援护车来载走了这个男人,夏彦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醉意上脑,他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径直走回的旅店,简单冲洗了一番,倒头便睡。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是感觉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很长,夏彦突然睁开眼睛,全身大汗淋漓,那不是喝了酒后,身体变得燥热所以才出来汗,而是,他被一股怪异的力量束缚着,浑身瘫软,只有眼睛能左右上下来回转动。
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身体却越来越沉,整张脸僵硬得就像是站在雪地里任凭风雪撕咬了数个时辰,身下柔软的床垫就像是一个吸力极强的漩涡,一点一点的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明明这里是二楼(旅店有四层),可悬挂水晶吊灯的地方,竟然出现明显的水渍!
他很想侧过脑袋,去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可压向全身的那股力道极其强大,而且毫不妥协,任凭他如何使力,就是没办法挪动分毫。
啪嗒~
天花板渗水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有冰冷的液体击打在他的腿的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