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越来越大,厚重的云层迤逦千里,电光在其中翻涌沸腾,但并没有雷声的轰鸣,仿佛整个天地之间,也在听着宫司悠悠的讲述着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随着宫司的讲述,那些出现在由纪瞳孔里的画面就越发清晰,想必那些金色的、跳跃着的光点,就是代表着火焰,那么,金色人影自然就是被火烧着的伐木工。此时,画面越来越清晰,竟隐约可见蓬松干枯的丛蒿之间,出现了堪助的影子,而他的身侧,则站立着两个长发女子,一个是背影瘦长婀娜,一个矮小,而且扎着两个小辫儿,正是她6年前的形象!
金色火焰越靠越近,在她眼中形成类似海潮般的壮观景象,火舌吞吐,热浪飙卷,满世界被洋洋洒洒的灰烬和伐木工的呼喊声所占据,而画面中的三人,已经退无可退,进无可进,身后是峭立如柱的悬崖,身前则是铺天盖地的火海,而就在那个紧要关头……
“就在那个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你个傻小子,竟然用手掌将两人拍晕了,然后祭出你那点卑微的灵力,为她们二人筑起一道可以隔绝大火的冰壁!”
美惠由纪瞳孔里所看到的,也正是宫司所描述的那样,金色火海翻腾卷舞,如巨浪呼啸而来,很快便将三人彻底吞没,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堪助被金色火焰烧成一堆灰烬,她的眼眶里已经挤满了泪水,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炽热情感也快像翻涌的火海一般无法遏制的喷涌而出。
原来,是堪助在最后关头,以牺牲自己作为代价,从火海之中保护了玲子和由纪,不仅如此,为了保持住那堵冰壁,已经亡故的堪助的灵魂再度从灰烬中复苏!
“傻小子,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人呐,就会逼迫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比想象中更加强大,更何况灵力本就不俗的你,即使是死,也无法阻挡你想要保护她们的决心,而且,成功救出她们之后,为了消除她们内心的恐惧与悲伤,亦或是自责,为了她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彻底将你遗忘,你竟然用灵力封住了她们脑海之中的这一段苦痛的记忆!”
所以,白羽玲子和美惠由纪也以为堪助是失踪在云游的途中,所以她们一直翘首以盼,而并不知道,其实那个如阳光般照耀她们前行的男人,已经死在了一场大火之中!
由纪早已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像是要把内心里郁结的思念全部释放出来,天地萧瑟,风雨之声仿佛也夹带着海潮的思念,涌向内陆……
“傻孩子,收手吧……”宫司讲到这里,气息已经紊乱,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已经变作让人听不明白的念叨,但是脸上却带着一片释然的笑意。
“不,不可能!老头子,你在骗我,你是想要打消我复仇的念头,而一手编造的谎言!”堪助死命抱着头,踉跄后退,突然,他的手触碰到一颗大树底端的黑色碳化面,眼神蓦地游离起来。
宫司撑起身体,将自己最后的灵力灌注入心脏位置,他还不能死,至少在堪助成佛之前,他还不能死。
“傻孩子,你看看这成片的大树,虽然底部曾经被烧成焦炭,可还不是继续收拾起伤口,继续往上生长吗?其实,那些曾经被火烧死的家伙,早就试着在跟你沟通了吧,只是,你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已,造成这个局面,其实是我们太过执拗,思念,有时候也会让人发疯,也会让人成魔!”
宫司抬头,由于山间温度陡降,口中呼出的白气,飘渺四散,厚重云层之间,雷光闪烁,这是属于他的最后一个夜晚,突然,他幽幽的说道:“傻小子,你愿意送我最后一程的吧?”
就在这时,一个个金色人影从零散的灰烬堆中缓缓走出,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他们都一同汇集于堪助身侧,金光摇曳,似在低语、似在呢喃,而后,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朝着西方走去,天幕之上,豁然破开一个青色空洞,这些人影,蓦地回转过身来,朝着他们挥动金色的手臂,像是在挥别……
成佛了……本该在六年前就应该成佛的人,终于在暴雨之夜迎来了重获新生的机会,可是,这些成佛的人之中,会不会有堪助?毕竟他身上背负的怨念太过沉重,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些人……
宫司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小子,那夜,你们没有燃放的烟花,此刻正在冉冉上升呢,你好好睁眼看呐!”
那些冲天而起的金色人影,像是升空的烟火,散开的双臂如流火、如星云、在即将到达青色空洞的瞬间,轰然散落,像是漫天散落的烟花,美到令人窒息!
天幕流云被印作花火的颜色,雷光为它们伴奏、雨幕为它们吟唱、大风掀动高大林木,为其伴舞,如流萤四下散落的金色光斑就像夏夜里腾空的烟火,让堪助想起了庙会攒动的人头,想起了漫天烟火映耀之下人们挂在脸上的笑脸,想起了假面舞会、想起了夹弹珠、想起了……那些曾经被遗忘的美好……
“老头子,很不好意思啊,让你也跟着受苦了~”
弥漫四周的黑色雾气忽然变作五光十色的烟火,冲天而起!
堪助的眼神变得灼热,如同散发着太阳的温暖,他缓缓走向哭得稀里哗啦的由纪,眼神里满是宠溺,“由纪,我其实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的,你看你的身板儿,弱不禁风的,多吃点饭,好好照顾自己,再交上个男朋友,我就死而无憾了,额,我好像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我会看着你的,别哭了,你这样,我可没有办法成佛了……”
被他这么一说,由纪终于破涕为笑,哭红的双眼,看着堪助走向宫司。
“老头子,对不起啦,我好像又闯祸了,如果你不介意让我这个双手沾着血的不孝子,陪你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话,把手交给我吧。”堪助伸出手,宫司自然的抬手起身,就像6年前堪助扶着自己举行某些祭典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鬼,我们那股施加在你身上的思念,很沉重的吧,如果没有完全抛开,你可没办法成佛的哦。”
“还想再看玲子一眼,话说,老头子,你知道,我把玲子的灵魂剥离出来的原因是什么吗?”堪助的眼神里闪烁着耀眼的光。
“我猜到了,你是想让我们永远以魂灵的方式陪着你吧?”宫司起初也是不清楚,但此刻,大限将至,眼界自然也提升到一种极高的境地,以往看不开看不透的,都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很自私吧?”
“自私的是我们,人呐,永远无法承受亲人的突然消逝,可惜啊,过于沉重的思念真的会变成怨念,有时候,该放下的还得要放下,人生才能走得更加顺畅呐,小鬼,我们下辈子做父子吧,怎么样?”宫司半开玩笑的说道。
“不要了吧,你好啰嗦的……”堪助眼神澄澈明亮,漫天烟火像是完全从他的眸子里飞溅出去似的。
“臭小子……”
就在这时,白羽玲子的魂灵也被堪助解放,归位,只不过,她身上背负的灵压太过强大,一时之间是醒不过来了。堪助深情的走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颊,仿佛注视着一张考究的古画,一副想要将她完全融入灵魂记忆深处的模样。
处于昏迷状态下的玲子,眼角蓦地划过一行清泪,像是透过灵力感知到了一切,不过,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冲着即将离去的堪助微笑。
“好了,我该走了。”堪助将玲子放下,回头看了一眼花火四溅的天幕,深深呼吸,六年,他错过了太多,也耽误了太多,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开一切。
宫司的灵魂也从颓败下来的身体里走出来,任由堪助搀扶着,共同走向青色光幕的位置,也如两道冲天的焰火般,流光漫舞,飞散四溅,最后终于消失在光幕之中~
……
次日风雨不止
神社依旧清冷寂寞,但是,人们却像是重生了一般,活力四射。
堪助的房间被打扫一空,玲子和由纪共同整理着他生前的物件,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
更加神奇的是,昨夜被堪助割喉而死的医护工,神奇的活了过来,由于白羽玲子已经完全恢复,她和彩华两人在短暂的休憩之后,迎着风雨下了山,毕竟,山下才是她们的家,那里,有着她们的牵挂。
而夏彦则躺在床上休憩,虽然有太多的事还等着他去做,但是,短暂的休憩,是为了更好的前行,他深知这个道理。
古旧的钟声在此刻响了起来,声音透过层层雾霭,直上青冥,那里会有一个人默默守护着这座风雨中的神社。夏彦从窗边看去,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令人感觉枯燥乏味的开学典礼,现在想来,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子,当真有些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