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旧事重提又是何苦？”
这个声音越发苍老，夏彦蓦地一怔，心想，难道说，这个声音的主人也在岁月长河里，慢慢流失掉所有的力量了吗？
“旧事重提？哼！在暗无天日的光景里，本宫就是靠着你所谓的这些旧事，这些仇恨，苟活至今，现在，你让我不提旧事，难道让我再去回忆你对我的好吗？”邪后的情绪有些失控，她握紧了‘未央’，寒芒倒影着她那苍白又布满仇恨的脸。
“好，你若是要跟我算总账的话，只管进来便是，如此大动干戈，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我要让你管辖的区域变作一片废墟，变成修罗地狱，变成人间惨剧！”
“你好生看看，它不已经是废墟一座、炼狱之所了吗？”垂暮之王，语气慢慢放缓，似乎连心气也变了。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对你有丝毫怜悯！”邪后娇躯一震，‘未央’似一道穿空的急电，向着没有任何字的玉匾飞去！
咔嚓~
上好的白玉被‘未央’硬生生破开，四下分散的裂纹如倾塌的地面，片片崩碎！
“好，既然如此，你我之间，还是用刀剑说话吧。”
“正合我意！是你从大殿中滚出来，还是让我的腐尸军队请你出来！”邪后已经断定，他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而且先前催动四个巨龟，已经将他的力量消磨殆尽。
话音刚落，巨大的金色门扉掀开了一条缝，以肉眼可见的孤魂野鬼从门缝里挤出来，看不见的硝烟开始蒸腾弥漫，如果能够闻到气味的话，一定是大战过后尸横遍野的血腥味！
暮年之王，一步步走下褪色的金色琉璃毯，四下散落的烟尘已经阻碍了他前行的道路，他抬脚又落脚，微尘也随之起伏，就像是人的呼吸，散落的丝网随着水流张弛，原本只有三十来米的殿堂通道，在暮年之王的眼中，却像是隔了一光年。
“怎么，难不成你已经老得迈不动腿了么？”邪后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杀意，咬牙切齿的注视着开启的门扉，‘未央’亦感受到主人狂暴的杀意而腾起灼目的白芒！
“既已到了此种地步，何必急于一时，本王的项上头颅，随时恭候有能力的人来取！”暮年之王的瞳孔里，已经开始产生幻觉，大概是先前催动玄武印时，消耗了太多力量所致，迷幻不清的鸿蒙之间，他依稀看到了变作枯骨的战士，飞奔的战马、横贯天际的流星……
……
此时，夏彦躲开两人的视线，下了黑船，并借着水流的力量，离风水师越来越近。包裹住全身的水泡不仅可以提供足够的氧气，而且让人在水里能像鱼儿一样自由游弋，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身处水泡中的人，越会受到水流的干涉。
夏彦不敢再继续靠近急速流转的水涡，也不敢贸然说话，他只得小心翼翼的游到可控范围内的水涡之外，朝风水师比划道：“要怎么救你？”
谁知风水师朝他摇了摇头，耷拉着的脑袋仿佛蔫掉的茄子，灰败的双眼里不再有任何活人的光，更不复当日初遇之时的容光，他摇了摇头之后，又挥了挥手，示意夏彦赶紧离开。
这时，夏彦伸出手臂，用另一只手指向手臂皮肤之上渐次亮起的符号，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他：还存在着一线生机。
不过，一心求死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剩下的只不过一具皮囊，即使你把希望的蜡烛在他面前点亮，甚至扎到他的眼，他也会选择把眼睛闭上，然后让全世界陷入黑暗……
夏彦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不想什么都还没有尝试，就说自己办不到！他把心一横，往汹涌水涡中，迈去！
“好啊，你好生看看，你要保全的人，正在干涉本宫的事，你要么让他马上离开，要么就让本宫亲自动手！”踏入水涡中的夏彦，已经惊动与水涡连接的邪后，她祭起短匕，与鬼魈怒目直视！
“息怒息怒，你不是说了嘛，小喽啰而已，任凭他如何闹腾也左右不了什么，不如就让他闹去吧。”鬼魈两手一摊，表面上是满不在乎，不过傻子也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好，你不管是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未央’知晓主人心意，瞬息之间扭转姿态，如倒飞而来的电光，在水中划出一条涌动着冷冽寒气的轨迹，笔直射向夏彦！
“学长！小心！”韩若芸踉跄着贴近船板，俏脸失色！
砰！
“你们女人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说好了别伤害我的恩人，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我心寒？”
鬼魈看似巨大的块头，移动起来却如风一般轻盈，眼看着‘未央’就要刺入自顾不暇的夏彦心口，却被闪身而过的鬼魈一拳击飞，刀刃在他布满角质层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块极深的刀口，凝实的寒气如烟雾般从豁口处流泻而出。
“你为这小子做到这种地步，应该不止是救命恩人那么简单吧？”邪后一把抓住倒飞回来的短匕，神色微变，兀自震颤的刀柄同样受到了来自鬼魈的反作用力，像是对方有意无意在提醒她自己：不要乱来。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正如我来时说的那样，我只是个看戏的人，如果您要牵连到无关紧要的人的话，我想，我还是有能力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你说呢？”
“看来数千年的幽闭囚禁，也没能磨砺掉你那妄自尊大的本性，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惹恼了本宫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彼此彼此，你我都已经不是单纯的为了生存而活下去的人了，”鬼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布满角质层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突然，就在两人谈话间，正殿大门訇然中开！
“好了，主角已经就位，好戏即将开始了，请吧？”鬼魈如山岳般的身体往前一屈，随即伸出手，意外的做出一个极为绅士的动作。
“哼，希望你老老实实坚守看戏人的本分，不要惹恼了本宫！”邪后腾身一跃，一袭水绿色广袖裙如风中鼓动的青荇，下一秒便已闪身至大殿前。
古尸紧随其后，如临大敌般拔出腰间的配剑，抢先一步立于邪后身前，不肯下地狱的亡灵怨魂依旧不停地从中开的大门内挤出，但是，随着一阵极其微弱的脚步声，所有生物仿佛同时失去呼吸，时间静止。
身着素白纱衣的白发老者，佝偻着极不自然的背部从门扉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几乎快垂着地面的胡须爬满了时间的裂纹，消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的脸，哪里还有数千年前英姿勃发的模样，他赤着枯瘦的脚，尽力站直了身子，脑中依旧停留着那些接受万民朝拜的日子，时光飞逝，曾经的辉煌终于成为水中跌宕的泡沫，而剩下的，也只有这个被遗忘的暮年之王。
“没想到啊，你的神性竟已退化到这种地步，看来，我所做的一切准备，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邪后桑若表面平静如水，但内心里早已波澜起伏。
“你倒是没有多少变化，依旧年轻，依旧貌美，而且，似乎连心性也未曾更改。”
“怕是改不了了，我也就是靠着这点仇恨，这点心性活着，一旦改了，恐怕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相见。”邪后没有让古尸让开的意思，即使面对的是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叟。
“夜将军，你也认为当年我做错了？”暮王将一双灰黑的瞳孔转移到紧绷着身子的古尸身上，幽幽说道。
“王的对错，属下不敢妄下定论，属下的职责就是一心一意地保护桑若公主，她想报仇，我就陪她报仇，她想让谁死，我决不让谁活着，愚忠也罢，非分之想也罢，事已至此，我们还是用刀剑讲话吧！”古尸横着配剑，怒目而视。
“好，好，好！”当暮王连续说到第三个‘好’字，并伴随着疯狂狞笑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道猛地掀起慢慢沉淀下去的腐烂骨骼和皮肉，水中登时传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心头，紧接着，他又转换成睥睨世间的语气，说道：“你们所有人来此的目的，都是想要取我的性命，可对？”
“拔剑吧，多说无益！”
古尸仗剑疾驰，步伐沉重异常，水波仿佛迎接的是一场巨浪，而不是人的力道，无数气泡撺掇而上，整个水面如同沸水般闹腾起来，而他紧握的宽刃剑更是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道，瞬息之间，便向年迈的王怒颀而去！
“夜将军，你可知道，这一剑招，是何人所创？”
暮王面上波澜不惊，也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而是轻描淡写的抬起两根手指，恰好在剑身劈斩下来的瞬间，以匪夷所思的指力，接住了古尸奋力的一击！
“属下知道在王面前使用这一招数，实属板门弄斧，不过，属下可没指望过用这招击败曾经的王！”
古尸话音未落，一道冰寒冷冽的气息赫然出现在暮王身后，如芒刺在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