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说慕靖凡这边,那徐妈妈为得所终,便时常去尚敬轩闹上一回,慕宸宇不愿与她多纠缠,下朝回来,也不在院子里多待了,去慕老太处请安过后,只多去兄弟们处闲逛。
“大哥这是从那里来。”
正带着小厮准备去锦绣阁,迎面慕容就走了过来。
“得了方好砚,现去靖儿那里。”
慕容同并:“正巧我也往那边去。”
原这慕容是三姨娘生养的,小慕宸宇几岁,却不起眼,文武皆平平,可酷喜红妆着衣的串戏,唱的又是花旦,入痴的很,天天往梨园子里跑,厮交些师傅优伶,口传咬舌的,固老爷们都不担待他。
今儿慕宸宇瞧他虽皮肤白,五官亦是俊美,生得风流韵致,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
高挑秀雅的身材,着一身惨绿罗衣,长发如墨散落在衣肩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几分文雅,不似俗气。
慕宸宇便也与他谈交了几句,他素日里不常在家待,时常与兄弟见一会子,下一刻便又领了命或去战场上了,最大交集的也是教几个弟弟们拉弓上马的,慕容又每每不来,几个弟兄们都不喜他,只当他是个孤立的人,这下才知道他原是个出挑的,言语气质上无一不好,慕宸宇与他谈的来就又邀他一同去锦绣阁。
话说着呢,梓清远见他两个来了,上前引着。
“方才我们姑娘还说,要往爷那里去,不成想倒是你先来了。”
慕宸宇笑道:“怎的?可是犯了错,或在殿下跟前失了分寸了?”
“这叫什么话,没这些姑娘还不能去看你了,你多久才回来一趟,家里婆子们惦记着你,整日抹泪的,你还这样没良心。”
慕容上下打量了梓清,见她红布罗裙,体量纤细,美目倩兮,伶俐可巧,天然一副灵动之派,嘴上不饶人的,模样倒生的齐整。
慕宸宇与梓清一路相谈着,慕容也只提到他,他才说上两句,待进了门,却见里头沈念晚也在,二人对面坐着,笑笑闹闹,见慕宸宇过来,慕靖凡才起身。
“我说怎么那么大动静,原是咱们大将军回来了,你们这些浑丫头是干什么吃的,不敲锣密鼓的送了来,却这样冷冷清清引了来,哥哥们快坐。”
站着的奴才们送来椅子,素觉又亲自沏了两壶茶,方才坐下。
“我说梓清这丫头的嘴越发厉害,原来是你的缘故,我今日可不是白来了的,是拿了东西来的。”
其善将手上的檀木盒子递与素觉,慕靖凡打开,才发现是一方端砚,上头刻着翠竹样式,刻纹精细,墨色极深。
“我昨儿还说呢,想着你在家,就问你要,可这是度长史连着办事礼一起运来的,我就不好张口。”
“这有什么不好要的,你若喜欢,我给你寻更好的。”
慕靖凡让人好生收着:“再没比这个更好的了。”
慕宸宇想想也是:“这是瀛王赏给他的,他做了人情来给我,瀛王征战沙场,战功累累,天下都走遍了,他那里的东西自是难得的珍品,只可惜瀛王鲜少入世,如今也解甲,再不执剑,不然这万人也不敌他一个的。”
说着慕宸宇倒有些感叹,思及自身,想来瀛王亦是忌惮功高盖主,皇帝疑心,才主动请命立府不出,他如今炙手可热,人人恭维,皇帝虽看重慕家,但更看重皇威,想来也不会让他们得意太久,不然近来也不会有意抬举盛家。
“哥哥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慕宸宇放下茶盏,才说:“我是说后日皇后娘娘设宴,邀一众女眷,想必你也去罢。”
“下了帖子,领了命,自是要去的。”
慕靖凡稍稍敛笑,为这些事林氏亦过来劝过她的,不是她不愿去,去了少不得勾心斗角,她懒得处理这些事。
“去或不去,实则也是你自己的心思,既是去了,便是心甘情愿,别叫人瞧出来,又说你仗着宠爱,不知轻重了。”
慕靖凡看慕宸宇言行举止都稳重收敛的不少,心中也安慰,不似他从前只为百姓国家之名的,不考虑其他,只怕他给别人当了抢使,他又最是忠心义胆的,只求自己心安理得,却不知这世间皆是心盲眼瞎,各人又能理解各人几分。
“这种事不用你来提醒我了,我自幼宫中长大的。”
慕宸宇笑然,复一抬头,就见沈念晚侧颜,几日病了,虽退了几分精神,却更添了娇俏,柳叶弯眉,明眸皓齿,似艳似素的,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沈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沈念晚低头言谢:“劳大哥哥费心,天气转暖,我身子也好多了。”
慕靖凡抓住她的手轻抚:“她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也难为她肯到我这里坐坐。”
一语茶毕,沈念晚先起身离去,继而慕容也是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客套几句也走了。
待他们都走后,慕宸宇才问:“我听说姑丈家的事告一段落了?”
慕靖凡复一抿茶:“算了了吧,父亲让人给了话,那些人自然罚的轻些,只是他家仗着面子大,有些不依不饶的,但父亲的面子他们也给了,使了些钱,便只将姑丈革职,索性也没受什么苦。”
慕宸宇嗤之以鼻:“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可为了讨好那刘家借此讨好皇上,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慕靖凡笑而不语。
……
至后日,慕靖凡进宫赴宴,正巧林氏发放月例。
“老太太和几个姨娘的份例照旧,魏姨娘刚生产我再另赏些给她,几个姑娘的添些,对了,刚来的沈姑娘那里也加一吊钱。”
林氏嘱咐着成四家的,她因心中有数,也是聪明的,又得慕靖凡警示,也不多言。
“去吧。”
“哎,那太太我先下去了。”
林氏重新拿起案上的账本,翻了几页,才看到尚敬轩月初在家领了几十两银子,不觉不对。
“宸宇自有俸禄,每月的银子多出来不说,怎么还拿去那么多?”
颂青瞧了一眼,才想起来:“哦,是徐妈妈来领的,说他们屋要给大少爷置办几样东西,他长年累月的在战场上,又不懂得照顾自己,听她这样,那些人也就给她了。”
林氏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置办东西归置办,且要说清楚置办什么,这不明不白的,账本又不止我一个人看,老太太,二姨娘那边也要查的,到时候还说我们嫡房偏跛。”
颂青送上茶:“这银子哪能说清楚的,其中有多少是给哥儿置办东西去了。”
林氏盖上账本,一拍桌子,凤眸微扬:“宸儿不常府上,他们底下人就这样懈怠!不好好整治,日后谁都能借着他的由头来领钱算在他头上了,把他屋里的几个人都给我叫来!”
颂青赶紧去了尚敬轩告诉了秋禾几个,秋禾心里不忿,直骂徐妈妈。
“把那烂了嘴巴的老婆子叫来,现下她惹了事,倒叫我们承担!”
颂青劝着她:“府里头开支大,几笔帐对不上的以往都是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便助长了丫头们时不时就借主子的由头去领钱的,太太这次也是想一并整治了,你们去说明白就是。”
“我们都是正正经经当差的,要不是那个老婆子三天两头的来拿,也不会害的爷都不想在屋里待!”
几个人都心里头不痛快,想着反正横竖逃不掉,也得把那老婆子的行为一并说了上去。
“太太,大少爷屋里的秋禾,子衿,嫣然来了。”
话音落,见三个丫头从外头进来,头一个身着碧青罗裙,流雁簪成一个含烟髻,圆脸微腴,肤若凝脂。
林氏再一扫去,只见第二个清丽俏媚,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略施粉黛,模样气质竟似小姐一般贵重。
她心下不快,却见第三个妆发衣服也不似丫头那般规矩。
“你们是伺候人呢,还是学着下三滥的伎俩,指望着日后得点什么好处。”
秋禾往旁边看了一眼,见颂青低头不语,知道情况糟糕,便不好推卸责任。
“太太,奴婢们是有伺候不周的地方,我们毕竟年轻,时常也要去请教屋里的嬷嬷妈妈们,但对哥儿,我们是绝无二心的。”
林氏凝眸:“我知道,宸儿素日待下人宽宥,从不责罚,他时常在外,家里的事全权交给了你们,而你们敷衍打混,草草了事,他是个傻的,你们当我也是好糊弄的!”
“颂青,立刻把这些个狐媚子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再让各家父母领了回去,我们慕家可是养不了这些活菩萨!”
三人一听哭着跪下来。
“太太开恩!太太开恩!”
子衿磕了头跪在地上说:“太太,我们再有的不是也应该要禀了大少爷才对,且不说今日银子的事是徐妈妈探的由头领了去,半点也没经过我们手里,就是有我们知晓的,我们也会私下与大少爷说,若太太不信,大可将大少爷叫来,给我们一个清白!”
秋禾在一旁使着眼色,可这子衿向来是个性子直的,她心里笃定了没错,便也不甘心吃这冤枉亏。
林氏原本就在气头上,却见她这般趾高气昂的与她叫嚣,心中更是恼火,一拍桌子,凤眼怒起。
“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丫头,我竟不知你的清白,要让你来提醒我做事,今日我就是要罚你,披红戴绿,穿着暴露,你当这里是哪里!容得了你放肆吗?”
几个府役来拿她,子衿甩了甩手,抬起肩上滑落的衣衫,一鼓作气的站起来。
“奴婢认罚,不认罪。”
慕靖凡正巧听了这话,正寻思是谁有这般胆量,进来看来才知是慕宸宇身边的子衿。
平日里只知道她样貌气质出挑的,不成想心气儿也高。
“这是怎么了?乱成这样。”
秋禾见到慕靖凡来了,心里舒了一口气,趁着空挡赶忙拉着子衿的手向林氏求饶。
“太太!太太,是我们不好,子衿未经人事,向来心直口快,您念她年幼饶了她这一回吧!”
林氏依旧不松口,冷着脸:“拉下去,打了板子再让老子娘领回去!”
子衿听着身上也硬了几分,若经此番被赶了出去,她怕是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依旧只跪着,不说话也不求饶。
慕靖凡执着团扇笑上一笑,才坐到林氏对面:“这要是被赶出府去,怕是也没活路了。”
见慕靖凡为她们说话,便知道事有转机,几个人赶紧跪地磕头,大喊太太饶命。
“无需同我来这一套,我身为管家太太必要赏罚分明,若今日给你们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岂不乱套了。”
秋禾嫣然一听没了指望,也不敢再帮子衿说话。
子衿倒是直着腰板说:“自是赏罚分明,可太太也得查明真相!”
颂青也看不下去了,瞪着她:“想活命,就少说几句。”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林氏被气的不轻,说什么都要拉了她下去,秋禾原指望慕靖凡能帮上几句,没想到她也在一旁落得清闲,什么都没说。
带着来的几个小丫头见这架势,赶紧跑回去试图能找到慕宸宇,却不想他正在三姨娘慕容那里,便也辗转去了他那里,才急慌慌的把慕宸宇叫了来。
等他来了,子衿早就叫打的只剩了半条命,慕宸宇看的脸色都白了,直冲屋里头去,质问林氏。
“不知子衿犯了何罪,太太要这样责罚她!”
林氏瞥了他一眼:“没规矩,你妹妹还在这里呢,毛毛躁躁,没半点兄长的样子。”
慕宸宇急着要带回子衿也不想多话:“子衿若有何罪,儿子愿意为她受罚,还望母亲开恩,饶了她吧。”
“反了你还!”
林氏是知晓慕宸宇的,心思纯良,待下人也宽厚,可没想到他竟这样为一个奴才开脱,不知不觉更加深了子衿不能留的心思。
“我是当家主母,府上人事调动一应由我,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这个子衿我坚决要将她赶走!”
“母亲,子衿是我的人,你怎么能……”
“你想怎样?这丫头心思不纯,如今她还没如何,便敢顶撞我,若日后真得了你的眼,抬了她,那这慕家岂不是让她横着走了!”
慕宸宇脑子里也乱了,更不敢说什么再刺激的话,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慕靖凡。
慕靖凡已在一旁听了半天,却不做声,直到慕宸宇看向她,她才晃了几下团扇。
“母亲,饶了那丫头吧。”
林氏吃惊的看向慕靖凡,皱了皱眉头:“你没看见你哥哥为了那丫头都敢如此同我顶嘴了,她还能留吗?”
“那丫头确实太目中无人了些,但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忠言逆耳,母亲不防先弄清真相如何,现下便笃定罪名,难免落下口舌,母亲也何苦为了一个丫鬟伤了和哥哥的情分。”
林氏心中不妥:“那便这样饶了她吗?再将这些个狐媚子搁在你哥哥身边。”
慕靖凡看了慕宸宇一眼,见他一直在跟自己使眼色,不免笑道:“母亲已经打了她板子,给了罪受,她出言不逊算罚了,至于月银一事嘛……不如罚她去下等丫头那儿,挑两个月的水,也顺便灭灭这性子。”
慕宸宇点头表示认同,林氏倒不满意:“这也罚的太轻了。”
“不轻了,母亲,那下等丫鬟的活可不少,比不得她们养尊处优的待在哥哥身边,让她去吃吃苦,至于其他人,罚三个月的份例,还有那罪魁祸首徐妈妈,也得罚,便罚她补上这几十两纹银,外加三个月不准进出尚敬轩,免得那老婆子玩心思。”
林氏这才稍稍满意了些,靠在椅子上,抚上一壶茶,让人把子衿领了来。
却见她虽花了妆,倒在地上,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却仍有股妩媚自成的气质在。
林氏瞥了她一眼,冷笑:“确实是个美人,只是用错了心思,即刻将她扔进下等奴役处,传我的话,干最累的活,不准任何人探视,一日只准进一餐。”
“是,太太。”
一屋子里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做声,等拖了子衿下去,林氏才立着规矩。
“今日她领的是三十板子,若有下次在有人暗里地干这种勾当,待我查明,便是一棍子打死了你!也得拉着你全家陪葬!”
众人噤若寒蝉,都一应着,至此也没人敢干这些事,慕宸宇没话说,毕竟是自己屋里的人犯的事,他脸上也无光,也没再去探望过子衿。那徐妈妈听了这事,吓得几日连饭都没吃下,那还敢出来,尚敬轩总算消停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