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宪说出我愿意的时候，西装男专注地注视他的眼睛，看的赵宪心里有些发毛。
作为一个具有发散性思维的新时代青年，他一下子就从“我愿意”想到“I do”，继而从“I do”想到婚姻，于是气氛就显得尴尬起来。
“非常好，接下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福利待遇吧。”
赵宪迅速点头，把尴尬抛诸脑后。
“我们这边是经费自筹制的单位，一直以来资金十分充裕，薪资也处在行业内领先水平。除传统节日的礼物外，每月饭补、交通补助一样不少，至于住房补贴，”西装男顿了顿，“在国内自然是没有的，因为我们提供单人间宿舍。驻外时若不选择居住单位提供的住房，则会按照相关标准提供补贴。同时，由于驻外工作的特殊性，所有驻外员工都享有可累计的每年三十天带薪假期。还有······”
西装男大概介绍了三分钟相关福利待遇，听的赵宪心驰神往，但是这些优厚的福利背后极有可能是巨大的工伤风险。作为一个非常惜命的新时代青年，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愿意干出生入死的工作，不是说他不愿意为国家做贡献，而是享乐主义在作祟，他就想舒舒服服做些体面的活儿。
这当然是不可取的，主要是因为他的思想觉悟不够高，才产生了这样的畏难情绪。
但是赵宪现在也不好说他不想干战地记者这种活儿，几分钟前他才说了“我愿意”，搁现在反悔，那在道德层面上就不是个好人了。
“你对我们我们单位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么？”
终于，西装男结束了结束了对于福利待遇的详尽介绍，以一种似乎是中国通用的面试话术宣告这次面试即将结束。
“我有一个问题，就是进行驻外采编工作的话，除了英语以外还需要掌握什么语言呢？”
“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有成熟可靠的解决方案来避免语言不通的问题。还有其他想问的吗？没有了？那好，面试结果我们会尽快通知你，再见。”
虽然赵宪觉得这次面试不是很顺利，但他还是步履轻快地走出了这间会议室。
不顺利那就肯定是通过不了的，通过不了虽然无缘高福利的体制内工作，但也不用去兵荒马乱的地方进行采编工作了。规避风险的最好方法就是远离它。
“哦，抱歉。”
赵宪拉开门，发现外面等了两个姑娘，一个染了头齐肩金发，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职业装，手中拿了个有着银色徽记的墨绿文件档，在门口不住走来走去；另一个小姑娘跟她差不多打扮，坐在一张懒人沙发正听歌，膝盖上也横着一个墨绿色文件袋。
赵宪走出来时差点撞上那金发姑娘，赶紧道了歉。金发姑娘用凌厉的眼神审视了赵宪一下，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扭走过赵宪，伸手在门上敲了敲，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行面试了。
赵宪也没管她，对向这边好奇张望的姑娘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前往电梯间。
现在都十点半了，中午就在外面吃吧，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在这一层电梯前的读卡器上刷了卡，准备回到底层，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电梯不准备让他下去。
控制面板上的数字在他进入之后自动跳到了24，然后在他来得及寻求帮助之前，电梯门已经合拢，在短暂而又平稳的爬升之后，24层到了。
赵宪走出电梯间，在读卡器上又刷了几遍，可无论刷卡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多少次，控制面板上的数字始终死死定在24层，毫无变化的意思。
显而易见，出于某种原因，他的下一站不是出口，而是这第二十四层。
那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24层的装潢风格又是一变，既没有大量采用大理石营造出肃穆的感觉，也不是简明大气带点慵懒的人性化办公设计，古典雅致是这一层的风格。
落脚处是有着好看花纹的实木地板，踏上去安心无比，而放眼望去则是长长的粉笔回廊，每隔一小段距离便开出个窗牖来，每一扇从造型到工艺甚至材料都不相同，雕花、镂空、描金等各式技巧都被巧妙运用，置身在其间，若非窗外的景色是现代化都市，赵宪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苏州的园林之中。
有些本该是窗牖的地方却挂着字画，赵宪也看不懂，就觉得挺好看的。
走在这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不留神把脚下的木地板踩坏了。同时他又一次赞叹这新闻社可真有钱啊，怕不是一层一个风格，这设计费用不得突破天际。
他顺着回廊向下走去，终于看见了唯一的一扇门，他毫不犹豫地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
倒不是赵宪胆子特别大，而是边上立着块电子屏，上面显示着“面试人员请直接入此门”，而他意料地1的名字孤零零地列在下面，前面标了个“1”，看起来今天他在日程表上是第一个进行下一轮面试的倒霉蛋。
门后是一间充满中国特色古典风格的会议室，紫红色的熏炉摆放在角落，檀木桌椅、紫砂茶具、写意山水画一样不少，就算加上天花板上悬着的日光灯和正在工作的节能空调，所有的陈设都透出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和力量感。
“哦，赵宪。”
从角落里传来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赵宪循声望去，发现了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男性，简直让他以为是哈利波特中海格的亲戚。
与海格大不相同的是，这身材高大的男性穿这样一身极其考究的酒红色天鹅绒礼服，还带着繁复蕾丝装饰领结，手上戴着金表（赵宪并不认识名表，但依稀觉得那一定很贵），最令人注目的是他在胸口还别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这盛装打扮的彪形大汉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了马尾，棱角分明的面庞噙着淡淡的微笑，自信仿佛能够溢出来，倒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领袖。
“自我介绍一下，苏秀，秀气的秀。很抱歉我这夸张的穿着，刚回的国，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回单位了。听说今天安排了面试，我就直接安排了复试。”
这个一点也不秀气的大汉这么介绍着自己并解释着情况，然后拉开把椅子坐了下去，赵宪礼貌地看着大汉的蕾丝领结，尽量不去关注因为重压而传出吱呀声响的椅子，那样就太不礼貌了。
“这地方设计的挺好看，就是不太舒适。”苏秀一边这么评价着这处处体现着，一边从身后掏出块平板浏览起了资料。
“宋孟广给你的评价很高，说‘具有强烈的危机感和忧患意识，能承受一定压力，有责任心与爱国热情。’。”
赵宪终于知道那西装男的叫什么了，但他暗自为自己感到羞愧，责任心和爱国热情，不敢当，实在是不敢当。
“但我最感兴趣的是他在参考意见中写下的这样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您请说。”
“处变不惊，括号，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括号。”
赵宪这下子就真的有点羞愧了，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不要误会，这实际上是我们最看重的能力。”
“啊？”
赵宪太过惊讶，以至于发出了异样的声音，看着他困惑的样子，苏秀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看我这身衣服，还不明白么？谁耐烦大夏天的穿这种衣服。但是我所负责的区域上流社会中就是流行这样的服饰，为了社里上交待的任务，我也只好把自己裹的跟粽子似的，还裹的非常好，得是个精装的粽子才能放进高档端午礼盒中去，你说是不是？所以虚伪、装腔作势都是一名成功采编人员所必需掌握的技能，你得用十二分的热情去了解别人的风尚，无论有多么不符合逻辑，也得用咏叹调般的嗓音去赞美即使是大夏天还是得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的潮流，无疑你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
苏秀说着笑了起来，而赵宪也跟着笑了起来，自从进到这栋大楼之后此时是他最放松的时刻，明知道苏秀此时也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确实放松下来了。
“好了，这第二轮面试其实也很简单，仍旧是回答几个问题罢了。第一个，你觉得怎样才能，请原谅我在此处的直白，更好地睁着说瞎话？”
“既然是说瞎话，那自然得闭着眼睛。有些事情我们得装着看不见，比如天气预报或者温度计。这些瞎话背后自然隐藏着损害，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集体都有毒性。无可否认的是，说瞎话都是有其目的存在，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这些损害都是必须做出的牺牲。”
“即使那些牺牲会让人感到不适，甚至严重违反道德底线？”
赵宪呆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问题突然变得那么尖锐。
“如果最终目的，是为了减少乃至消灭牺牲，我觉得不妨这么说一说。”
“举个例子？”
“辛德勒，他为了挽救那些无辜的生命倾其所有，并且得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才能保下那些无辜的犹太人。”
“了解了。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的，相比于战争中犹太人所遭受的巨大苦难，辛德勒的瞎话也只保护下了一小部分人。即使到时候你的身边可能会血流成河，你也愿意用你最大的善意和决心，用谎言保护弱者，在刀尖上起舞，看着无辜者死亡，而自身甘愿为更伟大的事业而牺牲么？”
长久的沉默。
“我愿意。”
赵宪注视着苏秀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