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着中午饭,红绳故意逗驹儿:“二妮让你看她的小辫好不好看,你为何‘吱吱唔唔’说不成话?”
娘的话让驹儿脸红了,低着头小声说:“哪有小闺女让老爷们儿看好不好看的。”
“吆,我驹儿下巴还没长毛,就成老爷们儿喽!”红绳故作惊讶状。
驹儿听了娘的话挺挺胸脯说:“那我也是个小老爷们儿!”
“娘看二妮对你挺好的,娶她给你当媳妇,乐意不?”红绳继续逗儿子。
驹儿的脸更红了,回答娘:“我不娶媳妇,一辈子和娘在一起。”
“又说傻话了,等你上了年纪,娘早死了。谁给你做饭,洗衣服,暖被窝儿?”红绳瞅着儿子涨红的小脸,心中充满无限喜悦,给儿子开点儿小玩笑是每个当娘最惬意的事儿!
“娘不死,永远活着!驹儿也永远活着,驹儿永远跟娘在一起!”驹儿表情严肃起来。
在农村,有拿娶媳妇逗孩子的习惯。农民没有太大的奢望,给孩子盖三间房,娶房媳妇是做爹娘的主要责任。男孩儿则羞于娶媳妇的话题,仿佛承认自己长大后会娶媳妇就不是男子汉。红绳又逗儿子说:“娘想给你娶二妮当媳妇,二妮长得好看又喜欢你。给娘说心里话,愿意不?”
驹儿思索了好一阵子才低声回答:“我听娘的。”这个回答很巧妙,不是自己想娶二妮当媳妇,而是为了听娘的话。
红绳很满意儿子这样回答,儿子太聪明了,又问:“二妮当了你的媳妇,会对她好吗?”
驹儿信誓旦旦道:“当然会。我会给她盖三间卧砖房,就是慕白家那种。在东西屋盘两条大炕,我俩一人睡一条。每天早晨起来还要给她梳头、画眉毛,把她打扮成全村最漂亮的媳妇。”
“后面的话说得好,好男人都这么做。前面的话是傻话,哪有两口子睡两条炕的。”红绳被儿子的话逗乐了,继续和儿子说笑。
驹儿的脸又红了,这会儿的他简直在演川剧“变脸”,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火辣辣烫,一会儿又飕飕凉。撅着小嘴说:“二妮是女的,我是男的,女的和男的不能睡一条炕。”
“娘也是女的,你咋和娘谁一条炕呢?还闹着钻娘的被窝儿?”今天,红绳仿佛逗儿子逗上了瘾。
“我是娘生的。娘常说,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我的身子都是娘的,当然能和娘睡一条炕。二妮虽然叫我哥,却不是我亲妹子,我俩当然不能睡一条炕。”驹儿很认真地给娘讲起了道理。
“要是冬天二妮让你给她暖被窝儿咋办?”红绳逗儿子的兴致越来越高。
“那还不好说,我先给她的被窝儿暖热,再去钻我的被窝儿。”今天,娘是要不短驹儿的话了。
“这还差不多,我驹儿还真是个男子汉,知道疼媳妇。”红绳很满意儿子的回答。
“那当然,好男人都知道疼媳妇。像歪瓜那样的男人就是混蛋,不知道给家里挣钱还整天喝酒,喝醉了就打媳妇孩子。我和大壮、慕白、牛壮、虎妞早憋着劲儿,准备好好收拾一顿这小子。”驹儿无意间向娘透露了铁哥儿们的一个秘密。
“你们可不许胡来。歪瓜本来是个好人,是病把他弄成今天这样的。他们一家都是苦命人。”红绳既同情又惋惜地对儿子说。
“我说着玩儿的。”驹儿打了下马虎眼,事情算过去了。
驹儿口中的歪瓜确实是个苦命人,爹娘过世得早十岁成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歪瓜上无兄下无妹,爹娘四十来岁才生了他,自然当宝贝。早先村里人认为,给独生子起个舅舅不疼,姑姑不爱的贱名字能成人。瓜长歪了,没人愿意要得贱卖,阎王听到歪瓜这个名字会讨厌,便不愿收,阎王不愿收的人自然能长命百岁。
歪瓜人如其名,两条短腿并拢成标准的“0”形,“0”形腿走路有个特点,迈鸭子步,脚后跟踩外侧鞋帮。因外侧鞋帮被当底子踩,其他地方好好的,这儿却烂掉;上身长,鸡胸;短粗脖子上一颗硕大脑壳儿,上面分布着稀疏的黄毛;没下巴,左嘴角向下耷拉,鼻梁塌陷,一张不对称的脸上两只席篾剌的眯缝眼儿。
歪瓜长得丑,但人实在,身体强壮。村里谁家拆房盖房,街坊四邻都会过来帮忙。歪瓜从十岁没了爹娘开始,天天在村里转悠,只要有拆房盖房的就过来干活儿。歪瓜虽然才十岁却很有把子力气,搬砖、提泥,一点儿不比大人干得少。房子盖好,乡亲们不再过来帮忙,余下的抹墙、抹房顶、推土垫地面、盘炕、垒墙头这些活儿就要自家人干。近亲多的轮着过来帮几天忙,主家会轻松些;近亲少的主要靠自家人干,要三四个月才能住上新房。这期间,歪瓜依旧每天过来干活儿,为的就是吃口饱饭。吃几个窝窝头喝几碗粥,给实实在在干一天活儿,谁家都乐意。因此,歪瓜渐渐成为村里的香饽饽,谁家拆房盖房,请总管、技工连他一同捎上,这样就可以提前占下不被别人抢去。
歪瓜从十四岁开始在生产队出工。生产队几十口子一起干活儿,比赛着耍滑,反正干多干少,干好干赖都记十个工分。歪瓜却从不耍滑,一掀是一掀,一锄是一锄,该刨多深就刨多深。公道自在人心,按歪瓜的年龄只能记五六个工分,队长却给他记十个。虽然人家年纪小,但干活儿实在,比成年人干得还多还好,拿高工分谁也无话可说,工分挣得多粮食分得就多。
爹娘死后歪瓜成为孤儿,但也不是全没人管,一个本家七十岁的奶奶膝下无儿无女,老人家主动担起了歪瓜缝缝补补的活计。歪瓜没处干活儿挣饭吃的时候就在奶奶这儿吃。歪瓜则担起打水,推碾子磨面,背柴,等力气活儿,生产队分的粮食也存放在奶奶家,祖孙俩互相帮衬着日子倒还过得去。现在歪瓜能出工了粮食分得也多了,但饭量也增加了,粮食勉强够吃。年底能分三四十块钱的红,称盐打油的钱倒也够。
祖孙俩就这样相互依靠着过了七年。第七年冬天,奶奶因重感冒一病不起,歪瓜接屎接尿,奉茶喂饭伺候了两个月,奶奶终因上了年纪没能挺过去离开人世。乡亲们凑钱买了口薄板柳木棺材,歪瓜为奶奶扬幡招魂将老人家入土为安。歪瓜与奶奶的祖孙情被乡亲们啧啧称道,都说他是个孝顺孩子,做了一个本该亲儿子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