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四面白墙的房间里，就像是白色幕布一样，不管转向哪边都会出现那些扰乱人心的影像，就算闭上眼睛也毫无作用。
站在人群中央，满身伤痕的怪物一般的女生……
嘲讽、咒骂、厌恶、唾弃……
重复又重复……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可不知名的罪恶感使我甩开了那双手。
全程盯着脚尖，不和任何人有视线的接触，加快脚步离开，用跑的。
可是我能去哪呢？
至少在家里，在自己的归途里，我是安全的，就连这仅有的信心似乎都不曾被满足过。
但我又能去哪呢？
不想去学校。如果这么做了，就需要父母请假，可是完全没有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淋过冷水澡之后的重感冒来势汹汹。安柠躺在床上，空洞地睁着眼，任由冰凉的泪水顺着太阳穴打湿头发，直到呼吸困难才坐起身。
有多久没有去医院做系统检查了呢？开的药丢在抽屉里，私下停了好久没再吃了吧。
拖着沉重的身体，就着洗手池里的自来水吞下一把药。
头晕、恶心一系列副作用涌上来，安柠不停地灌水想要压下，一杯又一杯，还是失败了。
抱着马桶呕吐完，她颓败的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连这些小事都没办法做好吗？”
有人走进房间。
怕病情传染给她那个宝贝弟弟，是张婶来送饭了。
厕所里传来一阵清脆地响声，张婶看着满地狼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柠，你怎么了？”
“木桐，对不起，我真的好没用啊……”
反常的状态让张婶吓了一跳。安柠把她错认成余木桐，不停说着那些听不懂的话。“木桐，你带我走吧……”
“先生！太太！”张婶这么喊道。
短暂地惊呼后，又是一阵沉默。一家三口在狭小的浴室里对立着。
“安、安柠？”
安母的声音把安柠从幻觉里拉了出来，她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哭道：“妈！”声音里满是委屈。
回应她的，不是说着“妈妈在这”然后伸手给出温暖的拥抱，依然是遥远的距离和疑惑的脸庞。
安柠有些失望，还是又一次说道，“妈，我生病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安柠，我们去医院。”
安父猛地叫起来：“不准去！”他抓起地上的药瓶，“不是已经停了吗？为什么又开始吃！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乱吃这些东西，以后不准再吃了！”
药瓶砸在地上，一粒粒散在各处。安柠趴在地上用手把它们重新聚起来，“不可以……不可以……我生病了……我要吃药……我要去医院……我要好起来……”
“老安，你这是做什么？”安母心有不忍，“孩子病了怎么不能去医院了？”
“什么病！她就是吃饱了撑的。”激动发怒的安父对安柠说：“要么给我注销学籍滚出门去，要么明天就给我去学校。”
“我不要去学校！”学校两个字深深刺痛安柠，“妈……妈……我想死……我好累……”
“那你就去死啊！”忽然插入的声音。
“小安！”安母蹲下来，掰过儿子的身体，“你怎么可以跟姐姐这样说话。”
“本来就是，”小安挣开母亲的手，指着安柠，“你怎么还不去死！”
安柠愣在地上，就像是忽然被人掐住的水管，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啊！”惊叫声此起彼伏。
安母捂住儿子的眼睛，将人抱出了房间。
“我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安柠冷漠的声音响起。
玻璃碎片上的血一滴一滴砸在瓷砖上，安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住院治疗的建议被驳回，开药的医生偷偷告诉安柠，“这个药吃了不会胖哦，一点要坚持吃下去。”
“真好。”安柠笑起来。
那件事后，看见安柠一如往常的出现，周磊反而更加担忧。
“今天和我一起回家吗？”周磊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好啊。”
看着安柠的笑脸，周磊突然红了眼眶，“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
“你在说什么傻话？”安柠满脸疑惑。
“总之你以后再怎么说反话，我都不会生气的。”周磊看着安柠的眼睛，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噗嗤。”安柠笑得弯下腰，“我说你怎么了？是我发烧耶，你倒说起胡话来了。”
“总之，你也不要总是气我，我们和好。”
我们和好。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轻易先开口说的话呢？但是对方是你啊，我可以不计较那许多，先妥协也没关系。
“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安柠嘀咕着，“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奇怪。”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她径直往教室走去。
“……我奇怪？”周磊指着自己的鼻尖抗议，“你等等我！”小跑两步追上前面的女生，勾着她的肩膀一起走。
“你有病啊！”女生被推的一个踉跄。
“你有药啊。”
“……”幼稚。
犹豫着迈出第一步之后，一切都顺其自然起来。
我们是朋友。
淅淅沥沥的细雨在晚自习时飘起来，安柠沉浸在作业里，不停地写写画画。
大脑就像被浆糊堵住，课本上的每个字都看得懂，可是总要看上好几遍才能理解它在说什么，就算是重复多次还是出错的情况让人奔溃不已。
黑笔滚落地板，再捡起来时，只能在纸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完全不能用了。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轻易就撬动了情绪的关卡。
“安柠，怎么了？”注意到安柠在小声地啜泣，刘芷萌惊愕地抬起头。
安柠捏着黑笔手足无措，“我的笔……坏了……”
“诶？”刘芷萌呆住，但还是从笔盒里取出一支笔递给安柠，“呐，我的给你用啊。”
怕自己情绪激动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安柠借口上厕所避开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关门反锁，隔绝一切人间烟火气。
天地间，就剩下我一个。
清冷的灯光下，可以看见皮肤里纵横交错的血管，血液不知疲惫的往返于心脏和四肢百骸，支撑起这个伤痕累累的皮囊。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
像狂躁的野兽无处宣泄，安柠只能哭着在厕所里来回走动，她慌乱地将水往脸上拍，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
翻出身上的修眉刀，却因为颤抖的双手让它落进了下水道里。
这或许是天意吧。安柠想着。
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伪装好自己，打开门，一头扎进凡尘。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门外走来的刘芷萌吐槽着。
“很久吗？没有吧。”
“没有才怪，要不是我说来看看，周磊差点就冲到女厕所里来了。”
“我想吃食堂里的麻辣烫。”
面对对方满脸的困惑，安柠支支吾吾道，“就是……我……那个……我有点饿了……那个麻辣烫我记得很好吃……所以……”
刘芷萌笑起来，“就这点小事啊。”倒退回来挽住安柠的胳膊，“我陪你去啊。”
“真的？”惊喜的表情。
“走走走。”两个人偷偷摸摸溜走了，完全忘了在教室里望穿秋水的周磊。
冒着热气的麻辣烫端上来，刘芷萌吃下一口丸子，含糊不清道：“下雨天果然适合翘课。”
“这味道怎么不太对。”安柠咂咂嘴。
“嗯？”刘芷萌喝了一口汤，“没有啊，你再尝尝。”
安柠皱眉尝试了一下，“嗯。好吃。”
“你看吧。我毕业前一定要偷师，说不定以后还能靠这个手艺养活我自己呢。”
“这主意不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周磊吗？”刘芷萌猜测。
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周磊发来的短信。
“他问我们在哪。”安柠一只手举起筷子放在嘴边咬着，一只手不太灵活地按着屏幕。
【在食堂吃东西】
在对方回复之前又发送了一条。
【我今天和芷萌一起走哦
你等会先回家吧】
足足有半分钟，对方才回复道：【那好吧，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真是啰嗦。”安柠吐槽道，发出新消息。
【知道啦周大妈】
收起手机，安柠说道：“我们走吧。”
刘芷萌揉揉肚子，“不是说饿了吗，你就吃了几口。”
“想起来要减肥。”
“啊！那你还看着我吃那么多。”刘芷萌苦着脸。
两个人嬉闹着回到教室，继续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事。
班主任走进教室，笑眯眯地留下一句“现在发一张练习，明天上课讲哦。”后又翩然而去。
安柠看着堆积在一起的卷子，觉得吃下的那两颗丸子堵在食道里，难以消化。
呼出一口气，拿起笔准备写，却发现留在纸上的只是白色的划痕。甩、哈气，怎样也无法恢复。
安柠情绪低落起来，“芷萌，我的黑笔坏了。”
“诶？”刘芷萌从考卷里抬头。
像是走在莫比乌斯环上，一支不能出墨水的笔带着安柠不断在走回头路。
“我借你一支。”刘芷萌拿出一支萝卜笔递给安柠。
“谢谢。”
“安柠……”刘芷萌叫住她，却什么都没有说，“没事，快点写考卷吧。”只能用一个微笑结尾。
看着笔盒里那支不属于自己的萌系黑笔，忽然明白刘芷萌没有说出口的问题是什么，安柠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脸。
谢谢你没有追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