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语文课学的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语文老师孙大圣在讲台上有板有眼的讲解着课文,不时带着大家一起朗读一起来,情到深处,猛虎落泪。之所以叫孙大圣,是因为老师姓孙,名已经记不清,但出于三皇五帝之辈,其名赫赫,但场面上大家都叫孙老师,地下里叫孙大圣,记不清也很正常。
窗开着,早春的寒肃之气还没有退去,掠过窗沿直取脸来。但远处的绿意早已萌芽,嫩绿的萝、淡紫的藤、还有轻缭的晨雾和黛褐的远山尽收眼底。
“李哲宇!”
宛若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把元神已经飞往宇宙边际的李哲宇拉了回来。
“是!”李哲宇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段你来读!”
糟了!李哲宇面露难色、猪肝色、韭菜色,什么色都救不了他啊。
“哪一段啊?”他用大腿踢了踢同桌的凳子,希望辅助赶紧奶一口。
“。。。”踢了半天没反应?李哲宇转头一看,害!同桌已经睡着了,语文书立着给他睡觉打掩护呢。
“李哲宇干嘛呢?快读啊!”
随着老师皱眉,全班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李哲宇感到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落了,当然,这只是感觉,他不仅没有流汗还一点都不慌,办法已经有了。
“老师,等一下,我同桌他睡着了,我要声情并茂的朗读怎么可以没有这位观众。”
“什么?”
老师把目光从书上挪开,大步向李哲宇走来,两个眼睛烁烁地盯着藏在书后面的张凌超,然后举起书本就砸在了他的头上。
“敢在我的课上睡觉!站起来听!”
张凌超收到攻击整个人突然像虾一样缩了一下,然后抄起砸到他的工具正要反击,说时迟那时快,他抬头的瞬间与孙大圣的怒目大眼瞪小眼,然后把空中抡了一半的手松了劲儿,让课本轻轻的落在孙大圣的手中,身体也因为睡麻了而没有完全展开,站了一半弓了一半,看上去十分谦逊的样子。
“老师您的书。”
孙大圣接过书,瞪了他一眼,然后丢在了他的桌子上,说了一句,“是你的书”,然后转身离去。
全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张凌超挠了挠头,转头看了一眼李哲宇,发现他正抿着嘴,一副头都笑掉了的表情,立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嘴里小声骂了一句“狗贼”,然后报复性的抽了李哲宇桌上的两张抽纸,低头擦桌子上的口水去了。
“好了好了!安静!安静!”
孙大圣用教鞭狠狠的敲打了几下桌子,等到笑声稀稀疏疏地变小了,才开始说:“好了,李哲宇你开始吧”。
完!刚才光顾着笑了,李哲宇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读,这下可惨了。正当他准备如实相告的时候,被徒然的敲门声打断了。
“报告!”
“进!”
一个肤白貌美,啊不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女生走了进来,一身白衬衫和红褶裙十分吸睛,李哲宇转头看了一眼张凌超,这家伙已经完全醒了,眼珠子都看直了。
“啊,是小夏啊。快进来。”
孙大圣露出了一脸慈祥的微笑简直宛如世界奇观,李哲宇整个人都看傻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孙大圣对谁有过这个态度,当然除了他们班区长的儿子,程晨。
“各位同学,这是转校新来的的同学,叫盛夏,大家欢迎!”
张凌超一边鼓掌一边说:“是新生啊,nice啊。”
李哲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啧啧,瞧你那副德行。”
李哲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新来的女孩,当然,与班上其他的男生一样,大家都注视着那个肤白貌美,啊不是,根正苗红的新生。李哲宇看了看其他女生,有的在交头接耳小声说话,有的在认真刷试卷,还有的在偷偷看抽屉里的小说或手机,当然大部分女生还是在一边鼓掌一边注视着这个即将与她们一起共度高中生涯的女孩。这一刻的场景在多年之后依然总会不时出现在李哲宇的脑海中,他站在教室的中央,张凌超在旁边傻愣着像个憨批,孙大圣在讲台上慈祥的微笑着,耳边掌声杂乱不堪却意外好听,窃窃私语和阳光一样,在寻找每一个缝隙钻进去。
这时,那个女孩转过头来,迎着李哲宇的视线看向他,李哲宇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刚好站着,他心里有点感谢孙大圣这次猝不及防的点他回答问题。那个女孩没有看张凌超而是看向他,他心里有点欢喜,有点庆幸,甚至还有点嘚瑟。但那个瞬间他来不及多想,他只想把那束目光抓住,不让它移向别处。可实际上,那束目光移动的很快,在他脸上就停留了一秒,甚至在张凌超那里都远不止一秒,主要是因为张凌超那时候的姿势实在是太逗了,女孩噗嗤一下,嘴角上扬,然后才临幸了他。但就那一秒,他无数次魂牵梦萦只为回想起那一秒,那双眼睛里像是藏有炽热火种的滚烫清泉,亦是无垠宇宙里的璀璨星河。
课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尽管李哲宇已经很努力地去听课了。因为那个新生?怎么可能!李哲宇很容易因为回答问题这种会受到关注的行为而全身颤抖不已,也算是社恐的一种,他现在正努力从刚才被关注的环境中抽离出来,脑子里满是自己回答的好不好,这样做对不对,表现可不可以等各种想法。虽然他皮了一下,但心里慌得一批。而张凌超就不一样了,他就直愣愣的注视着前方新生的背,那个叫夏夏的女孩坐的端正挺拔,披肩长发像。。。
“丝般顺滑!”
“什么?”
“她的头发啊,黑长直那个。”
“新生吗?”
“就是身高有点高。”
“我觉得还行吧。”
“什么你觉得还行吧,人家又不是你的。。。”张凌超正要发作,却被李哲宇一把捂住嘴。
“搞什么啊?”看着被捂嘴还硬要挣扎着说话的张凌超发出呜呜的声音,李哲宇虽然听懂了,但实在是觉得搞笑。然后他抬了抬头,示意张凌超往那边看。
新生端着饭菜直直地向他们走过来,笑靥如花,“你们在干嘛?”
“我们没搞基,我喜欢女生!”张凌超挣脱开李哲宇,无辜的看着。从李哲宇到自己来来回回的摆头,“你瞅瞅他内样,我。。。我叫张凌超,你好你好。”
“我叫盛夏。”盛夏用手拍打了一下张凌超伸过来的手,打消了他想握手的企图,然后转头看着李哲宇。
被盛夏这么一注视,李哲宇陡然一下回过神来,“啊,你好,我叫李哲宇。”
“盛夏同学你姓盛啊!”
张凌超又开始了,李哲宇想想就头疼。
“对啊。”
“盛姓少见诶。”
“唔。。。在你们这可能是吧,在我们那儿是很常见的。”
李哲宇愣了一下,你们?我们?应该说的是地域性吧,像这种姓氏说不定是某个家族的大姓,就像什么李家村,王家镇那样。
“盛夏同学,你真好看。”
人要脸树要皮,张凌超不要脸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呵呵呵,谢谢啊。”
李哲宇看她笑的咯咯咯的,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笑真的会传染啊。越过盛夏的肩膀,李哲宇看到有一个女生在向这边来回张望,神色匆匆。并不是认识的女生。
“是不是你的朋友?”
盛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表情变得冷漠起来,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这一瞬间被李哲宇看在眼里。
“抱歉呀,中午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啦,我朋友有事找我啦。”
“没事没事,你快去吧,看你朋友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目送着盛夏远去,李哲宇拿起筷子正要吃饭,突然发现自己碗里的两块排骨没了。这种事情自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转头就看见张凌超咬着他的排骨,满嘴油渍,咧着嘴朝着他憨笑。
张凌超这人是真的狗,李哲宇在心里默念道,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筷,收手,夹走了张凌超碗里的鸡腿。
“过分了!这波我血亏!”张凌超嚷嚷着,作势要抢回来。
李哲宇用身体作盾牌,抄起鸡腿直接啃了起来,“这波啊,这波是肉蛋葱鸡!”
张凌超看了看李哲宇碗里剩下的青菜,咽了一口口水,直得作罢。他嚷嚷道:“下次!等下次的!下次必不可能亏!”
“下次一定!”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距离晚自习还有些时间,李哲宇独自在操场上慢慢悠悠的散步。落日的余晖将云烫得殷红,远方的高楼有成群的鸽子掠过。体育生排着队练习长跑,饭后消食的大妈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以奇怪的姿势拍打着自己的手臂。这些景象在李哲宇看来,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高三生活就是这样,单调而枯燥。
突然,他被撞了个满怀。
虽然对方的力道不大,但毕竟他正处于神游状态,疏于防备,直接倒地,胳膊肘的剧痛传来时,他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趴在他身上的,是一团,啊不对,是个女生。
“你压着我头发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感觉有点眼熟,但是对方的头发糊在他的脸上,他一时也没想起来究竟是谁。
李哲宇想要挣扎的坐起来,但瞬间就听到一声惨叫:“别动!”
就这样,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了一起,也不能算抱,他在地上躺着不知所措,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对方两只手在努力地修正这个问题。
“你挪一下。”
“啊?”
“侧身会吗?”
“哦。”
李哲宇感觉到压在他的重量不见了,他翻了个身,尴尬的看着路边经过的人们,人们也皱着眉头好奇地看着车祸现场。
“好了,你起来吧。”
听到对方的指示,李哲宇单手撑地,肱二头肌一发力,整个人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是你?”
眼前的人正是盛夏。她看见李哲宇惊讶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盛夏故作生气的样子有点儿可爱呢,李哲宇作势揉了揉腰,摆出痛苦的表情。
“我用脚走路,关眼睛什么事儿?”
“你。。。”
盛夏正要说话,立刻又被李哲宇打断。
“你什么你,你该减减肥了,你看你把我老腰都要压断了。”
“你欺负我!”
盛夏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哭了起来。李哲宇一看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了好了,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
盛夏听到后“嘿嘿”一笑,瞬间多云转晴。李哲宇瞪了她一眼,拍了拍裤子、外套上的灰,眼看天快黑了,心里一估计,差不多就要上晚自习了,便准备转身离开。
他刚走几步,突然感到有人在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果然是你。
“又怎么了,姑奶奶?”
“你脸上还有灰,我给你擦擦。”
说完,盛夏就凑到李哲宇的面前,用手蹭他的脸。李哲宇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知道心脏开始“啪嗒啪嗒”的响。月光刚从云后面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下,他看着一个叫盛夏的女孩澄澈的眸,那双黑曜石中藏着大海,而他从海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
傍晚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路灯不知何时亮起。旁边是篮球场,传来拍球的震响、急切的呼哨和进球时篮球穿过篮网的“唰唰”声。突然,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也把李哲宇从那一刹的愣神中惊醒,铃声像海水汹涌而来,把他完全包裹住,直到他逐渐恢复了知觉。
“走吧。”盛夏的声音才让他安稳着陆现实,刚才那种奇妙感觉,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形容。很多年之后,他跟别人再谈起这段经历,朋友们都只认他坠入爱河,笑而不语。他再想说什么,也觉得暧昧,觉得无从说起。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那种感觉,像是长病初愈,重获新生。
“啊。。。好!”
走到教室门拐角处,盛夏拉住了李哲宇。
“怎么了?”
“我听到老师的声音了。”
“所以呢?”
“我们迟到了。”
“然后呢?”
“我们逃课吧!”
“啊???”
李哲宇整个人都傻了,刚转学来的新生,一来就逃课,逃课就算了,还要拉上他一起。
“为什么啊?”
“给你看一个东西。”
有什么东西比上课重要吗?李哲宇心里深知学习的重要性,并且作为高三党必须分秒必争。但一想到孙大圣那张恶煞脸,他犹豫了起来。
“今晚讲卷子!”
“啊?”
“我说,今天晚上讲语文周测试卷。一般讲卷子我都不听,因为我理科还可以,错的少,基本上卷子发下来,我一看哪里错了,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老师讲的我都懂了,就没必要听,这个时间可以继续刷题。”
“好了,知道你是大佬了,我们走吧!”
“但我语文不行,这次15道选择题就对了3道,全班最后一名。”
“。。。”
李哲宇看到盛夏低着头,满脸失望的表情,突然感到于心不忍,又不是做坏事,看看怎么了,等会儿老师问,就说去厕所拉肚子了。
“要很久吗?”李哲宇轻声问道。
盛夏抬头看着他,笑着说:“很快就好,马上就回来。”
“行吧。”
教学楼后面是一片竹林,再远处有个花坛,再后面是孔融的雕像。白天课间会有很多学生在这里散步、嬉戏,但是一到晚上,这里就变得阴森恐怖起来。特别是孔融的雕塑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骇人。
李哲宇与盛夏在黑暗中并肩摸索着前行,但他总会被各种奇怪的东西绊到,感觉像是藤蔓,但小径上又不会出现藤蔓。这时他感受到盛夏伸过来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柔软和温暖传来,安慰了他的心神。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走得跌跌撞撞,可盛夏却显得轻车熟路。竹林里弯弯绕绕,但也没有这么复杂,他感觉已经走了两公里了,前面还没看到学校的围墙。
“别担心,就快到了。”
旁边盛夏好像听懂了他的心声,接下来走的都是直路,不一会儿便穿过了竹林。展现在他眼前的既不是他熟悉的围墙,也不是消防通道,而是绝壁,像是一座山的山底。碍于黑暗中没有光源,全凭着清冷的月光照明,他也只能看个大概。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别急,马上你就知道了。”
李哲宇第一反应是,盛夏怕不是要把他卖了。盛夏是人贩子吗?李哲宇瞬间就打消了自己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要对他做坏事吗?他一想自己既没有财也没有色,人家图啥啊。
盛夏在绝壁上来回触摸着,仿佛在找什么机关,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奇怪的咒语。
“把你的手借我用一下。”
“啊?”
不等李哲宇回复,盛夏一把把他的手按在了墙上。李哲宇以为会发生什么地动山摇、轰隆作响的机关启动过程,然而四周却死一样寂静。
“走吧。”
李哲宇正纳闷,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手触摸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刚好一人高的洞,他需要弯着身子才能进入,对盛夏来说,就要轻松许多。盛夏回头看着李哲宇的狼狈模样,灿烂一笑。
真好看啊。李哲宇喃喃道。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他背过的古诗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随着他们前行,月光很快就照不到洞中。可李哲宇还没意识到,他这次离开之后,很久都没能找到回来的入口,而再回时已物是人非。
很多年后,平安后时代,《平安宗主——晴明传》中记载道:“晴明宗主初遇妖后筱夏,贪其美色,不能自持。遂入狐府,狐胁主而震妖族,惊二皇,而平安京大乱,史称平安之乱。”李哲宇看后大骂史官,称一派胡言,完全不符合实际,然后让史官重写这一部分,史官说要尊重事实,誓死不从。李哲宇没办法,只好扼腕叹息。李哲宇看到那一页下面有一行小字,记载了他对筱夏的评论,于是突然记起当时史官记录时的光景。很多诗词一闪而过,过往的回忆也随之一闪而过,他的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又遗憾,他想说滚烫清泉亦或是璀璨星河,可又不想用词太过娇娆造作,“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因此留了下来,正好。
“我们到了。”
迎面白光袭来,洞中行走的过程,李哲宇全然不知,仿佛被施了魔法夺走了那一段记忆一样。可他来不及多想,就被眼前的光景吸引住了,他的人生在这个时刻暂停了原来的轨迹,走向了从没有人走过的岔路,走出了分支,既无前人又无后来者,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