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似乎是一夜长成的。它浩荡如海,却连最细微之处都可以看清。许多昨夜还存在的街巷被推平,建造成环形的观众席和赛场。
贺绮和郁槐在早就订好的位子坐下。游云自发贴紧肌肤,形成把舒适的椅子。今天的灵气浓度尤其高。它们从每一个毛孔浸入身体,只需一个念想就化作己身灵力。
得益的并非贺绮一人。来自游云界各地的修士都享受着这五年一次的浸体。上清真君昔年定下试剑会,也是为了让全天下的修士都能借此机会洗筋伐髓,在仙路上更进一步。
“昨晚什么都没感受到。”贺绮说。
“很正常,你居住在此,游云又变化得太轻柔。”郁槐把玩着枝青纹木,一些灵力涌入她的身体。
她回答着贺绮的问题,注意却不在贺绮身上。郁槐的视线穿过在层层座椅间穿梭的侍者,以及洁白缥缈的游云,停留在隐藏于云台之下的准备室上。
那里别有一番热闹。
分割良好的空间给了不同阵营的选手隐秘。在观众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充足的位置。
燕行云和他的同伴正在做赛前准备。
“你们都走了,就丢下我和小乐,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与同伴们的紧张格格不入,闻林——这支神秘队伍仅有的炼器师,正满足地趴在地上,用脸蹭绵软的游云。
“如果你能打架,我们也不介意带你走。”同伴劈砍着移动的傀儡,嘲讽地说道。
“我才不干那些粗活,那是你们这种脑子没肌肉发达的家伙干的。对吧,小乐?”闻林丝毫不介意同伴的讽刺,吐出的话语却比他刻薄一百倍。
同伴怒极,灵剑几乎要冲他而去。燕行云阻止了这一切。
“少废话了,把精力放在比赛上吧。”黑衣少年冷冷开口,声音中的愤怒让同伴齐齐收手。“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等房间安静下来,他再次望向投光器升起的水幕。那里有这次比赛选手们的资料和蜃影。自己的名字在星火盟的试剑榜上稳稳居于第一。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的是整场比赛的胜利,压倒性的胜利。
在他们的另一层,散修们占据着单独的小间。
苏晴梳理着头发,不让它们成为战斗时的阻碍。剑匣已经负好,温养了数十年的灵剑躺卧其中,等待出鞘的那一刻。
神识勾勒出自己的模样:高挑、挺拔、身体中蕴含力量。是啊,力量。它们沉淀太久了,积累到极点后,每一丝都被打磨至圆润,再也无法前进。就像她剑匣中的灵剑,需要一场突破。
试剑会对于苏晴并不陌生,她已经来过这里三次,在筑基圆满之后。但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结丹的契机依然渺茫无期。
十九年,对于筑基修士来说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了。
思绪在漫长时光中回转,被传音玉简的声音惊醒。她拿起来,查看里面的内容。
“准备好了吗?”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像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刻入了自己的回答。
“只要你没问题。”
选手们各有其心思,在游云构筑的堡垒里为真正的比赛筹划。只要不触及试剑会的底线,他们可以任意出手。
而在这座倒垂堡垒的底端,也是真正的顶层。评委们也没有那么平静。
红衣女子散去千里传音的水镜,眉间的冰冷愈发深重。她的衣物比“福天”号灵舟旅客看见的保守,布料掩盖的位置有魔气侵染的青黑纹路。
尽管表面上一切正常,议论声还是传入她的耳中。
灵虚真君除了闭死关,从未错过试剑会。而向来冷清的莫兰仙子代他出面,法文居士又不见踪影……据说他们遇到了个难缠的魔族,差点杀光一船的乘客。
那魔族呢?这么强,至少是元婴吧,现在南疆还有这么强的魔族?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据说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不是妖族的居住地吗?哪来的魔族?该不会是虚界……
胡说八道,虚界好着呢。就算真跑出来了个把,实力十不存一,怎么会干扰到灵虚真君?我看是别有原因。
莫兰猛地站起来。
私语声顿时停了。它们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于神识波动,若不是她曾修过秘法,也不会听得这么清楚。
当然,之所以能听见,还是因为他们并不畏惧被她听到。
在旁假寐的男子睁开眼,语调也淡淡的。
“何事?”他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议论,也没有偏向莫兰。仿佛对所有人都不在乎。
莫兰没有回答,冷冷扫了眼众人,再度坐下。
道阳真君继续闭目养神。这回,游云堡垒终于安静了。
观众席上的人群不知晓这场热闹赛事背后的隐秘,他们沉醉于即将开场的兴奋之中。游云的灵气使身心舒畅,更能投入其中。
游云座椅已经坐满,来往的侍者为观众们发放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通过座椅旁生长的小花。只要将神识刻入,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贺绮爱极了这里的氛围。她抱着一大团游云,将它们当做枕头,尽情吸取着其中的力量。游云并不反感她的行为,反而为此欢呼雀跃,同她一起呼吸。
郁槐的态度就要比她平静。青纹木枝静静转化着灵气,除此之外她甚至不愿意做出任何努力。女子看着那片表面上并无异状的游云,时不时摆弄那些小花,叫些东西来吃。
就在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中,贺绮看到了莫兰仙子。
她不是第一个出场的。第一个出场的是把剑。准确来说,一道剑意。
仿佛天地初开,一切都在其下毁灭。
周围的喧杂凝固了,像冻结的脂肪一样被切开。
试剑城在这一剑的余波下消散。
贺绮感到自己的心脏悬停在那里,只有一瞬,但几乎等同死去。
她的心脏恢复跳动,脂肪在高温下融化。声音也回到了耳畔,却失去了原本的含义,变得更加杂乱。
浩荡无边际的云海出现了颜色。一半明亮,一半暗沉。
在流动的阴阳鱼眼上,两名修士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贺绮盯着他们,觉得过于熟悉。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一剑劈落的时刻。剑意无声,贺绮听见的也非玄妙震撼。
那好似菜刀切过砧板,它穿过了什么凝结得很完美的东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