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
那是一群骑兵。
为首的男人执着一杆皂色大旗,旗随着苍北大原的烈风猎猎作响。
旗上绘着一个巨大的三首金雕,但粗劣得像只奇形怪状的鸡。
这是一支“要饭军”,军饷全靠乞讨,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会被称为“丐帮”,他们是后来北狩四十万天辰骑的前身。
男人一身破旧的羊毡,头发挽了一个巨大的结,显得乌黑油亮,他微微眯起眼,一捋胡子,捉出一只跳蚤。
他的马瘦弱无比,他的刀是一个宗主家的小老婆送的,他的体格瘦弱,容貌可以称得上猥琐,当他把手递向人们时,他们看到这个男人的手上尽是乌青色的冻疮。
他是库勒穆,北狩的开国君主,后来威震四海的大天可汗。
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乞丐般的人物,将来会统一整个巴格贝尔。
此时的他挠挠头,他的指甲里塞满了额头上的泥垢。
“汗,我们要上吗?”身旁的胖子咂咂嘴。
“可,可以上,可以上。”库勒穆哈了口气,他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小块风干牛肉,焦黄的牙齿努力地撕咬着。
“上,上啊,看,看我做什么?”库勒穆叼着牛肉,对着那些骑兵吹胡子瞪眼。
“嗯,”胖子尴尬地清清嗓子,“攻!”
骑兵无声袭去,帐子一个个倒下。
“汗,打下来了。”半个时辰后,胖子将一个男人押到库勒穆的面前。
男人看着撕咬着牛肉干的库勒穆,古怪地笑了一声:“这就是......哈哈哈......这就是......哈哈......大汗?”
“是,是我。”库勒穆将牛肉从嘴里扯出来,皱了皱眉,“笑!笑什么?!”
“没,没想到......”男人的眼泪都笑了出来,“我说你库勒穆称汗怎么引起整个巴格贝尔的嘲笑......原来,原来只是一个无赖......”
“哗”胖子抽出战刀抵在男人胸前。
“唉!”库勒穆将刀推回去,俯下身子一边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我,我......是,是......无赖吗?”
“你就是个无......”话刚说了一半,男人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向后一仰,坐在了草地上,“你的......你的......”
当那个男人在库勒穆的凝视下暴毙而亡时,没人知道男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哪些将士只是感到了胸口的那种沉重的压迫感。
“颂天大天可汗库勒穆,查海木梭籍,少好结群,近人好施,起兵天查,世人顾其双目,皆惊呼惶恐,后世曰'虎狼之目'。“——野史《大原风尘考》。
“巴扎!我会统一这片土地吗?”苍茫大原,库勒穆缓缓俯下身,亲吻着脚下松软乌黑的泥土,草叶轻抚着这个中年人的脸庞。
巴格贝尔,尸横遍野。
“大汗可是上天选中的......”胖子向着天空挥舞起双臂。
“说实话!”
胖子慢慢放下了双手,他挠挠后脑勺:“难......”
“唉......”库勒穆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这是我起兵一个月以来,听到的最舒服的一句话。”
“汗......”
“没事,没事......”库勒穆缓缓地摆了摆手,好像刚刚打完一场大仗一样疲惫,“我很老了,有五十多岁了......”
“我,不想......”库勒穆低下头。
“汗!”胖子猛地跪倒在库勒穆身前,“我巴扎家三兄弟离了我那七十岁的老母,大哥死在了呼磊牧主那里,弟弟死在了耸山大雕洞!”
“大汗!”胖子哽咽着,“大汗!我们以前都是宗主家养牛的贱奴,可如今!我们走到了这里!巴扎只剩下一条贱命了,只剩下一条贱命了!汗!”
“汗!为何这样说!”巴扎低伏着身子,肥硕的身躯不断颤抖着。
“是,是......”库勒穆低垂着脑袋,“颂天大神保佑,颂天大神保佑......”
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当他注视着你时,即使是瞎子也能感受到他双眼中的战意。
这是一位与库勒穆交战过的牧主说的。
后来他疯了。
就这样,这位所谓“鹰视虎顾”的贱奴带着一帮贱奴,就这样席卷了整片巴格贝尔,无数信心满满,装备精良的士兵,却在死亡的前一刻,才领悟到这些贱奴瘦弱的身躯中所包含的巨大能量。
这个瘦弱的男人高举着战刀,嶙峋的胸膛上绘着猩红色的条纹,刀上粘稠的血缓缓滴落在他的长发与胡须上。
他正对着那凌冽的大风嘶吼。
整个苍北大原为之颤抖!
巴格贝尔,拿姆沼。
珲木莫平光正执着那串豹骨的念珠,粗大的手指颤抖地摩挲着巨大的骨珠。
昏暗的帐子中,司巫苍老的脸上,唯有一双如鹰鹫般阴鹜的眼睛清晰无比。
“大侯在......担心?”司巫的声音沙哑而冷涩,“嘿......”
“......”那只手戛然而止。·
“司巫怎么说?”珲木莫平光猛地转过头,一道狭长的疤从嘴角延伸到耳垂。
帐子中的油灯一明一灭,司巫捉摸不定的目光随着灯光明灭。
“司巫!司巫!”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侯手脚并用地爬到司巫裙边,双手死死地拽住粗粝的狼皮,“司巫。司巫救我啊......”
“呵,大侯!”司巫猛地将手一挥,他癫狂地抖动着头颅,“库勒穆是颂天大神选下的使者!他的眼睛是白狼,是卡鞑,是猎鹰,是猛虎的眼睛,他的骑兵是天神派下的杀神......”
“够了,够了!”珲木莫平光“哗”地一声拔出长刀,司巫那颗长须杂乱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后,便停在了原地。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躯无声地倒下了。
“一个杂种!一个贱奴!”大侯朝着那颗沾着血灰的头颅大吼道,“杂种,贱奴!”
火光照得头颅忽明忽暗。
珲木莫平光蓦然间静了下来。
他听到了账外,战马的响鼻声。
“他来了......大侯......”
那颗地上的头颅痴痴地笑着。
于杂乱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