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才交流中心的大厅一角,我和吴智勇对立着,互相看着,久久的,谁都没有说话了。我有千头万绪,不知道捡起哪根先理顺。吴智勇似乎也是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就那么堵堵地在眼睛里,在唇齿之间。
就在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我们的身边经过,走过去几步后,然后立定,转向我们,他奇怪地说:“智勇,你怎么站在这?我正找你呢。”经过我们身边的人是张总。话没说完,他随即也看到了我,停顿了只一秒钟,接着说:“张小姐,你也在这。怎么样?咱们的招聘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我和吴智勇都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都不由自主地转开身体,吴智勇伸拳碰了碰鼻子尖。我摸了摸我清汤寡水的长头发,对着张总结结巴巴地说:“挺好的。收到了好多简历。李经理他们也意向性的谈了几个比较满意的,好像会有下文。”张总听了,好像挺满意,他频频地点头。
他再看吴智勇,接着问:“智勇,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吴智勇放下拳头,看了我一眼,恢复神态,平静地说:“有点问题。他们那边抢先申请了专利,现在不肯让步,要求我们停止生产,否则告我们侵权。”张总微微苦笑了一下,说:“历史遗留问题,根本扯不清谁侵谁的权。只因为抢先了一步注册,逼得我们这边几乎没出路了。”
吴智勇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狮子大开口,如果要使用同一商标,出钱,或者挂他们下属分工厂的牌子。我实在是不能服气。回去准备跟财务上再仔细核算一下,利润空间可能挤压得已经很窄了。”他说完,还是看了我一眼。
我醒悟到可能我杵在这,让他们谈话不方便了,赶紧要告辞走开。张总举手示意我留下,对吴智勇说:“行了。我知道了。回去我们再好好盘算一下。我们这一路人今晚就回去了。你也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早点回去。”吴智勇没再看我一眼,“嗯”了一声,直接跟张总告辞走了。
我跟在张总身后回了我们的展台。几位经理纷纷站起来迎接。张总脸色如常,简短的听取了一下经理们的汇报,然后他一挥手,说:“行了,成绩不错。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都收拾收拾,撤销展台。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连夜回去了。”
天色已经有些昏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还下起了零星的小雨。我们分坐两辆小车沿着国道朝丽江开去。我和李经理,还有张总一辆车。司机班的小黄开车,他也是张总的御用司机。其他人另一辆车,紧跟在后。
路上张总和李经理又提起了什么专利的事。我联想了一下下午吴智勇跟张总的对话,才觉察到应该是公司的运营出了不小的问题。吴智勇不断的看我,并不是忌讳我在场不能畅所欲言,而是有意识的让我明白公司所面临的问题吧。也许这也是他不主张让我留在公司的原因吧。
我偷偷地嘘了口气,心里一边放下了一块石头,随即又提起了另一块石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经理愤愤地说:“不用太理会他们。大家各干各的,这么些年都相安无事。现在这个行业,这个产品越来越前景广阔了,他们就起腻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就不信他们就真做得出来那样的事,逼我们上绝路。”
张总说:“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怪当初分家的时候没有清清楚楚的协商好,并且白纸黑字的落定。法律面前还是讲证据的。我们第一步错了,紧跟着又被他们抢了先注册,一错再错,现在就被动了。我也是,一直指望总公司的协调,结果总公司那边又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我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了。
果然,张总看着我模棱两可的表情,解释道:“智勇留下来继续协调的公司,以前也隶属于珠海的总公司,他的老总和珠海总公司的老总是堂兄弟。以至于后来分家的时候才有些不清不楚,他们的主打产品也正是我们这个电脑加油机,两间公司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现在他们要求我们全面停产,否则追诉我们侵权。他们想独揽再做大做强。”
“不过我们公司反而在总公司全部业务里只是一个小分支,总公司这几年的发展重中之重已经偏离了这个产品。总公司不重视,很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味道。丽江公司内忧外患啊。”张总有些感慨。
他转向李经理,接着说:“不过,我真的不甘心啊。付出了这么多不说,关键是我非常看好这个行业,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离不开桥和路,将来四通八达的,到处是优质的高速路、国道、包括省际、市级,甚至乡村都会交通为先。路修好了,将来路上跑的各种车也会是无可计数,老百姓家家户户都会拥有一到两辆车。这些车没有油如何跑得起来?!没有加油站、加油机供油,哪来的油?!”
李经理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前景广阔啊。哪有拱手送人的道理。”司机小黄安安静静,一直没有参与说话,仿佛无人驾驶一般的没有存在感。我也只是频频点头,偶尔“嗯”、“这样啊”两句,其实心里已经是波澜起伏了。怪不得都说,商场如战场,我只是接触到了冰山一角吧。
李经理笑笑说:“婷婷姑娘,你今天有点太安静了啊。是不是震到了?对公司还是要有信心的,在张总的领导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立时三刻恢复了一些神气,嘴一撇,说:“我当然有信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中恒机。”大家都笑起来,连小黄都忍不住说了声:“说得好。”
张总也轻松了些,他说:“我相信智勇的能力,他能把事情协调好。哎,我这个外甥啊,能力还是很强的。当初他初中毕业出来自己做生意,就短短一两年也是积累了数十万的资产,以他小小的年纪,相当的了不起了。只是后来,有些失了分寸,走了些弯路,可惜了。现在过来帮我,也是权宜之计。”
李经理也说:“那是那是。智勇这个年轻人,以前怎么样,我不好说。现在是很不错的,非常不错的啦,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多了。我看他前途无量,我看好他。其实,您把他放在我这小小的销售部锻炼也是够时候了,该提拔上去了。”
张总摇摇头,说道:“李经理,你是知道的,这孩子还是有他的两面性,还是有不够稳重不够老练的地方,还要好好磨练啊。你给我好好看着他,多敲打敲打。我希望他现阶段专心工作,好好的把事业心树立起来。”张总一语双关。
我还停留在张总前面说的,还在好奇他的所谓失去分寸,绕了弯路的说辞,可惜在这个场合实在是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再说起吴智勇,而是转而说起九十年代流行的段子,什么“万元不是富,十万刚起步,百万不算富,千万才小富”。如今,这元变成美元、欧元都不算富了吧。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窗户外面的玻璃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窗外夜色渐浓,零零落落的灯光,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中,拖着长长的灯影迤逦而过。我想我理解了吴智勇的用意,他知道公司面临困境,前途岌岌可危,不希望我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鼓励我去多留心,去应聘别的单位的吧?是这样的吧?
可是如果我选择了离开,去了某一处,可能还会是很遥远的某一处,我们是不是会就此别过,再无相处的日子了呢?我的脸忽然有些发热,我暗暗羞愧,我都在想些什么呢?本来我和他就是陌生人,在这一段时间内交叉,他都可以算是我的老师,擦肩而过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我的脑海里想起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刚认识时的乌龙,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是啊,如果我不留在丽江,我就没有了吴智勇这个朋友了。当然不好了,我不想没有他这个朋友,我就是想永远跟他做朋友,还有,永远在一起,做可以当面交流、一起喝酒、一起玩耍的朋友。
小车不急不缓地开着,有时候有某一段路会颠簸过去,有时候却一溜烟的特别流畅、特别平缓,我渐渐闭上眼睛,睡意朦胧了。
旁边的张总从后背搁物台扯过一张毯子,轻轻地覆盖在我身上,我迷迷糊糊中冲他莞儿一笑。张总回了我一个微笑,稍稍压紧了一下我肩头的毯子边缘。他的暖呼呼的手触碰到我脸颊的时候,我忽然就清醒了,想起来珠海出差的那一晚,好像张总也是这么温柔的照顾了醉酒的我一晚。我还大大咧咧拿他的手当了枕头,不知道枕了多久。
我的心顿时咚咚咚地乱跳了好几下,我赶紧闭紧了眼睛,装作立刻又入睡了。是啊,还有张总,我离开了丽江,严肃又温暖的张总我也见不到了,一点都不好,太不好了,我还要跟着他学习,他有太多新奇的东西吸引着我了。
车里已经是非常的安静了。除了一点轻微的空调启闭和车钥匙偶尔的晃荡的声音,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前座的李经理纹丝不动,已经是睡着了。身边的张总也没有了动静。我微微扭转了一下头,悄悄地微睁了一点眼睛,从长长的睫毛缝隙里,偷偷打量了一下张总,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头靠着车座后背,眼睛也是闭着的,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我轻轻地、幽幽地、长长地、偷偷地嘘了口气。心不乱跳了,睡意也没了。人才交流会上的热闹,我和吴智勇冷冷清清对立的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吴智勇的欲言又止,就是因为目前公司所面临的困境吧?而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