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拨回到五年前。
我是大四的学生。学市场营销管理专业的,当时这还是一门比较新兴的专业。过完春节,我便下到单位开始为期半年的实习期了。我们的学校在云南首府昆明,在这儿上了三年多大学,昆明基本穷游遍了。昆明跟我的家乡有很大差别,我的家乡离这千里之外,四季分明的地方,这会子是严冬,可冷了。
我的实习单位在距离昆明约四百八十公里的丽江。那时候的丽江城,还不算太热闹,空气清新,气候温和,四季如春,美好自然,没那么商业化。
我们先去到实习单位中恒公司报到了。一起到丽江实习的同学有十几个,分布在两三个公司或工厂。几个家在本地,或者周边不远的同学,报完到后知道了不用立即上班,都开心地回家去了。剩了我和我的死党刘晓晓,还有其他几个同年级不同班的姐们、哥们,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一块儿逛古城去了。
那时的丽江安静古朴,古镇四方街上店面还不多,几家零零落落的客栈,几家稀稀拉拉的商铺。街面的行人也不多,本地人本就不多;外来的背包的,多是搞创作来体验生活的画家、摄影家、作家,纯粹的游人极少。我们带着新鲜劲儿四处溜达,一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用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做镜框照着美景,仿佛自己也是来采风的艺术家。
逛累了,我们找了个特别有古风的店铺坐下来喝茶。说是喝茶,可是茶水我们是不喝的,苦了吧唧的东西,真奇怪有人爱喝。爱喝的多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我们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呵呵。我们爱喝的是五颜六色、冰凉清爽的饮料。我们一边吸着甜甜的橙汁,一边嘴还没停下来说话。
初来乍到,新鲜感十足,而且即将融入社会,成为准上班族,这让我们兴奋。我们越聊越来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就大起来了。我更是边笑得花枝乱颤,边不屑地说:“大致名字里有勇有智的呢,既不勇敢也不智慧。一般都是缺什么——炫耀什么——。”几个女孩哄堂大笑,全然没有留意到旁边一桌的两位男士,其中一个将脸对着面前的盘子呛咳了两声,另一个呢,眉毛耸了耸,屁股在椅子上挪了又挪,嘎吱嘎吱地发出声音,甚至好像要转向我们了。
我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视线,继续卖弄起来,边笑边说:“还有,还有,偏偏呢,可能还姓了尤,尤勇,有勇无谋吧。智呢,姓了个吴,吴智,我还水泊梁山吴用呢。哈哈哈。”这时,两位男士互相看了看对方,正吃着小点心的那个耸了耸肩,把手上的汤勺一摊,无声的笑容满面。屁股挪来挪去的那个人呼地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动作很突然,挪凳子的声音很猛,我们几个都察觉了,不约而同地停了嘴,望向他。
只见他转身,使劲地看了我好几眼,然后确认道:“我们不认识吧?”我还没完全从兴奋中清醒过来,半张着嘴,茫然地也多看了他几眼:“不认识吧?!”那人把嘴微微一撇,说道:“很不好意思听到您的高见,我不知道是不是名字里有勇有智的呢,是不是既不勇敢也不智慧。或者是缺什么炫耀什么。但是我知道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的人一定缺少基本的素养。”
我的脸腾地红了。想起我半张着嘴的样子一定傻到家了。我先闭上了我的嘴。不知什么时候声音已经大到被别人指责了。这在我可是很少见的了。我在同学中是一贯的斯斯文文的乖乖女形象,基本的素养肯定是有的了,我甚至心里立刻有了愧疚、要道歉的念头,道歉的话就在嘴边了。可是,可是,这人提意见也未免太不客气了,太让人没面子了,这个口气完全让人没法接受嘛。
我听见自己嘴巴重新张开,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噼里啪啦飞快地说道:“这是公众场合不错。可是这儿不是演奏厅,不是剧院,不是会议室,不是课堂,就算是茶馆,那也是大厅,不是某些人一个人的包间,茶馆写了安安静静、拒绝喧哗了吗?在哪呢?有明确的提醒标示吗?而且声音的大小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你说大了就大了?!为什么是以你的标准为标准呢?请问你测量的尺度是什么?声音的单位值是分贝,麻烦你告诉我,我的分贝达到了八十吗?八十以上才是要被管制的扰民,请出示证据给我。咱们说话是要讲理的,有理有据才能站在这指责别人,是不是?”
那人听了我连珠炮似的话一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了,他的脸好像红了又青,青了又紫,紫了又绿,这回轮到他傻张了嘴了。旁边坐着的他的同伙一口茶水噗嗤笑了出来,洒水机似的喷了半桌子,他呛咳了两声。他喷完了一边找纸巾擦嘴,一边两个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是哈,又好笑又好气哈,我想我的脸更红了。站着的这位回过神来,嘟嚷了一句什么,然后将头一甩,示意了一下坐着的那位。那位丢了点钱在桌子上,站起身来,俩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茶铺。
我讪讪地问旁边的刘晓晓:“他说了一句啥?我没听清楚。”刘晓晓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呼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冲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底气大声喊,只好一跺脚,一屁股坐下来,恨恨地说:“真是潮气。他才难养呢。不像个男人,这么没风度。我,我又没骂他。噷。”刘晓晓吐了吐舌头,几个同学则抓耳挠腮。
逛街的兴致是打搅没了,逛了一下午的疲累就爬上了脚背,爬上了小腿,爬上了膝盖,爬上了大腿,爬到了腰上,我们几个捶着腿,弯着腰,灰溜溜地回了公司安排的宿舍。
第二天。是周五。躺在床上我就扳着手指头算好了。只要今天上一天的班,明天就是周末了,又可以连着休息两天,想想都很雀跃。透过白色的窗帘,看看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我们开开心心地爬起来,上班去了。公司分配给我们实习生的统一化管理的宿舍,离公司办公地点步行五分钟的路程。
我们几个到达大门口时,保安室的时钟正指向了八点差五分。我们被保安拦在了大门外。帅帅的制服笔挺的保安大哥一指门卫室的窗台,我们狐疑地跟过去一看,原来公司实行的是亲笔签名的打卡上班制度。签名簿上分部门分别登记,我翻了翻,问保安大哥:“我们都还没分部门诶。签在哪儿啊?”
保安大哥一努嘴,神气活现地说:“知道你们是新人。我们的眼睛多毒啊,不然怎么做保安。”他一斜身体,胳膊肘放在了窗台上,另一只手翻开签名簿到最后一面,拿食指点了点簿子,说:“签这。人事部。你们现在还属于人事部。”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他的胸牌,“陶大端”。切,还掏大粪呢。拿个鸡毛当令箭。
刘晓晓他们一个接一个都已经把名字签好了。我拿过笔,正要签下去。忽然眼角瞄见一辆摩托车“突突突”越过身边,稍稍减了减速,就直接越过大门向内驶去,保安们都没谁去拦下。我啪嗒把笔一丢,说:“签什么签啊?!不签了。那个人也没签,甚至都没停就进去了。”我瞪了一眼掏大粪的。陶大端扭头瞅了瞅摩托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挂不住了,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他——”。
摩托哥好像是听到了我的话,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转了回来。他炫技似的在公司门口的空地上骑了个“8”字,然后一个利落的偏腿,停在了我的面前,一条大长腿踩在地面上,一身酷酷的棕色皮质骑行服,一顶红蓝拼色的摩托帽遮住了整张脸,却遮不住全身金光闪闪的冒帅气。靠,要我的命啊。上帝知道我对这种帅到没边的形象完全没抵抗力。我想我的眼睛大概亮得都盖过了一百二十瓦的大灯泡。
摩托哥对陶大端勾了勾手指头,指了指签名簿,陶大端赶忙屁颠屁颠地端过来,摩托哥拔了右手的摩托手套,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划下了几个字,然后将笔在手上转了几转,反手啪的扣在了签名簿的中缝里。这些动作一连贯做下来,我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摩托哥始终没说一句话,也没掀开他大大的摩托帽,他透过透明的帽檐,偏头看着我,边戴回他的手套。然后一转头,抓住车把拧了一下,他屁股底下一直在“突突突”压抑着的野马此时被松了缰绳,暴跳着冲出去了。一秒钟的功夫,摩托哥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撒下一地的、发亮的、噼里啪啦吱吱作响的小星星,跑没影子了。
刘晓晓捅了捅我的腰眼,我收回望出去老远的目光,收回过神来,掏大粪的正看着我似笑非笑,我的脸腾的红了。我抓起笔,飞快地写下了我的名字——“张婷婷”。我不会那么酷炫地转笔,只会重重的把笔拍在中缝里,拍得陶大端差点没抓牢了簿子。然后我拽住刘晓晓,想飞快地走之夭夭。
陶大端在后面“哎哎哎”地叫,我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看着他:“还有什么鬼?!”他一手抓住签到簿,一手指着,无辜地说:“你签错地方了诶。”我脸上又红了一阵白了一阵,嘴上却强硬地说:“什么呀!补签的都签一块儿,你该跟谁解释跟谁解释去!”我丢开刘晓晓的手,慌慌张张地就走。
刘晓晓几个笑得咯咯咯哒像一群母鸡。
我确实签错了地方。我是为了看那个摩托哥的名字,才忘了我还是人事部这茬的。不过刚才就我迅速地看的那一眼,那个摩托哥的签名好潦草,没看懂,姓“吴”还是姓“关”,后面俩字就更看不懂,反正是三个字的名字。还有,这个身形帅得冒泡的哥们儿是市场营销部的,跟我的专业对口哦,哦哈哈哈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