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我,我先是吓了一跳,呆住了一秒,然后一股邪火蹭蹭蹭地窜上来,我奋力推开他,推得他都趔趄了一下。我把眼睛一瞪,一跺脚,压低声音喊道:“你干嘛?!有毛病啊。你以为你是谁。干嘛这样。讨厌了。”陈峰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眼睛霎时有点红彤彤的,他尴尬的转身,跟一人擦肩而过,快步走了。
我这才看见,门外走廊里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上午的阳光从那个身影后面照射过来,初夏天的阳光很明亮。我看得出是吴智勇,却看不出背光里的他脸上的表情。
我也顾不上看他什么表情,只使劲地从我的头发、脸颊、左右肩头往下抹,似乎陈峰的拥抱给我留下了什么痕迹。我心里恨恨地想:太可恶了。喜欢我就能侵犯我了吗?!从来没有男人这么近的拥抱过我。讨厌啦。我气恼的不停地跺脚。
这时,从呆呆的吴智勇的身后又钻出来一个人,是刘晓晓。她没看到陈峰拥抱我的一幕,只觉察到陈峰是黑着一张脸,不理人的擦肩而过的。刘晓晓也没注意到我在干吗,她边回头越过吴智勇,看着陈峰的走远的背影,边对我说:“婷婷,陈峰真的就这么走了?你不要送送吗?”
我还浑身是火、呼呼燃烧的状态。送他?!我简直要骂粗口了:“送个屁呀。那么大人还不会自己走啊?!”我对他才起的歉疚,早被他野蛮掠夺走我的正面的初拥抱的愤怒抵消,还倒欠了我八百两呢。
呆立的吴智勇,摸了摸自己的那头发,跨进门来,看着我的表情,有些乐了。他说:“看不出来,生这么大气啊。没必要嘛——”。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气呼呼地抢白道:“就是气!就是气!气死我了!都怪你!这可好了。符合你的道德标准了。不撒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得允许人家对我好,还要感恩戴德地接受,对不对?!是不是就是今天这样就是好的,就是对的?我就不是坏骗子了!”我气得团团转。
吴智勇讪讪地举起双手,说:“打住。打住。大小姐。你都是对的。是我错了。”他看着我的火小下去了,快要偃旗息鼓了,小声说:“这没什么嘛,一个拥抱而已。——得,得,我又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说了。行了吧?别迁怒于我,我且无辜着呢。我还且委屈着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刘晓晓稀里糊涂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吴智勇:“你又是来干嘛的?需要我回避吗?”吴智勇一拍脑袋,说:“我本来是来看看,能带你们这帮同学去哪里玩玩的,那个谁不是初来乍到的,我得做好东道主不是。——得了,得了,现在是想带你们两个去哪里玩玩的。难得的长假嘛。不用上班,不用忙碌,享受生活。”
如坠迷海的刘晓晓终于听懂了这几句,她雀跃道:“去玩吗?去哪里玩啊?”我也忘记记恨了,热切地望着吴智勇,边拍手边说:“好啊,好啊。去哪里玩呢?你都有些什么计划呢?”吴智勇终于迎来了快快乐乐的、受欢迎的气氛。
他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说:“你们都换上长衣长裤,穿平底鞋,不要穿高跟鞋。衣服可以鲜艳,但不要暴露。——嗯,想必你这种人也不会衣着暴露。我带你们去真正的纳西族的村寨。”
我来不及为他的调侃瞪眼睛,先脸上笑开了花。纳西族寨子,那是多么神秘的地方啊。虽然昆明的民族村里有这个民族的缩影,但是到底不是原生态的。我对陌生的东西先天不具备抵抗力,我的好奇心太大了。
吴智勇开了一个来小时的车,带着我和刘晓晓真的来到了纳西族的村寨。那是真的土著族的寨子,不是今日里作为一个旅游展示窗口的复制品。说是说云南丽江属于高原地带,可是在这里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高原的氧气稀薄,我的肺大概天生能造氧。
纳西族村寨位于空旷而辽阔的土地上,这里的天似乎不高,但是很蓝。从远处看,密集的纳西族民居和汉族的乡间民居一样,一处一处拥集,但一处到另一处又相隔很有一段距离。村寨里人烟稀少,据说年轻人和汉族人一样,也多数是外出打工了,比如近的去到丽江城,远的去到昆明,更远甚至去到北上广深。
吴智勇仿佛熟门熟路一样,他将车停在村寨边上,然后带着我和刘晓晓在村寨里转了好大一圈,最后找了一户人家落脚。我们坐在纳西族民居——三坊一照壁的宽大的厦子,吃着水焖粑粑,听到了无数而美好的东巴文化传说。
多少年以后,我多次的造访了这个纳西族村寨,彼时的村寨的一部分已经经过改造,几乎完全改头换面了,成为一个著名的景点,每一个来丽江的旅游团必到的打卡之地。作为一个观光互动的景点,每天上演纳西族的舞蹈《阿哩丽》,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和甩手踢脚的舞姿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清晰无比。只是物是人非、事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
吴智勇讲的那个经典的纳西族讽刺笑话《公钱母钱》,后来我也听丽江本土的导游们讲过,后来我自己还复述过,都不及当日吴智勇讲的那么有趣。也许是当时听的我们,我、刘晓晓,我们那快乐单纯的心境无法模拟吧。
吴智勇说:“有一个姓张的小财主攒了不少钱,舍不得花,天天数钱把什么事都忘了。”“等等,等等——”我狐疑地打断他,“你确定?姓张?为什么是姓张?不对啊?你不说的是纳西族的财主吗?他怎么可能姓我这一样的汉族姓?你,你故意的,你讽刺我呐!”我从小板凳上跳起来。
吴智勇哈哈大笑的也跳起来,他一边躲避我的拳头,一边绕着小板凳跑。刘晓晓抓住我,拦开我们俩个,笑着说:“婷婷,你先别急嘛,你听吴哥讲完嘛。”我听他讲完?我是听他编完吧,我翻翻白眼,气嘟嘟坐下来。
吴智勇忍住笑,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也坐下来。他接着说:“小财主家里的母猪下小猪,他很奇怪,人家说母猪配公猪,就会生小猪,他牢记这话,把小猪背去卖。买主给他钱,他说:这钱跟我家的钱一模一样,都是公的,我要些母钱回去,好下上几窝小钱儿啊。”我和刘晓晓噗嗤笑了。后来只要有人在我和刘晓晓面前拿出太抠钱的架势,我们就会嘻嘻哈哈地默契地说“公钱母钱”。
不过当时我笑过以后,耿耿于怀地问:“吴智勇,你再说说看,小财主到底姓什么啊?”吴智勇快速地说:“他肯定不姓张,他姓弓拆开长。”宫钗恺常?弓拆开长?还是姓张啊?!我的嘴噘得绝对可以挂油壶了,我把他那通追哈,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追得一颗心跳得都要飞出去了。
一旁脸上皱纹阡陌纵横的纳西族大爷看着我们都乐呵了。大爷告诉我们,纳西族男女的爱情是自由的。他们曾经的“抢婚”,早就只是一种婚嫁的习俗而已。更久远些的还有殉情风俗,更是逐渐消失了。但是纳西族年轻男女们,那种追求爱情和非要在一起的生死之恋是不可遗忘的,那是悲惨壮烈的纳西历史。
大爷还调侃吴智勇,说他一次带来了两个姑娘,哪一个姑娘才是他的心上人。吴智勇连忙把手摆得像拨浪鼓,说:“两个姑娘都不是,尤其这个姑娘不是。”他指着我说:“嚯,这姑娘谁吃得消啊,人家不过情之所至拥抱了她一下,不是跑得快,恐怕会被她剁成肉馅。”我的脸在老人面前红成了一块红肚兜,脖子都是红的。不过我实在是跑不动,也知道追打不到这个黄口白牙的坏蛋了,我只有翻白眼了。
刘晓晓砸吧砸吧了良久,恍然大悟,明白了我早上的邪火是哪儿来的。“哎呀哎呀”地替陈峰遗憾了半天。还说人家是满怀激情而来,却伤心而去,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哦。我简直要把他们两个当蚊子拍扁了。陈峰怎么样我不得而知,我们三个回程的路上被刘晓晓这张乌鸦嘴黑了一下,差点出了事。
事情是这样的。吴智勇说我们不走回头路,他带着我们走了另一条山路。这条山路,一侧是不高但是非常茂密的丛林,据说丛林是野生的,极少人踏入。山路的另一侧却是一些陡坡,虽然算不上是悬崖峭壁这么危险,但是真要是滑下去了,不重伤爬不起来也要脱层皮。我倒是无所谓,我喜欢新鲜感。刘晓晓居然也没有意见,她说跟着吴哥哥万事没问题。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的,车绕过几个弯道,一时宽阔,一时狭小,吴智勇也从慢悠悠、小小心心的状态到提起车速来,然后听着后排座的我们叽哩哇啦的回味,不时也插一两句嘴。正欢畅的时候,吴智勇一个急刹车,带往左急打方向盘,我和刘晓晓惊呼一声,双双摔挤到右边车门上,晓晓的脸啪的贴到了车玻璃上。
吴智勇的车抖了一下,倒是迅速停住了。他停住车,拉了手刹,回头看着我们,非常抱歉地一叠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有没有怎么样啊?”我从刘晓晓的身上爬起来,然后拽着刘晓晓坐直了。刘晓晓揉着她的右边脸颊,蒙圈地说:“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急刹车啊?对面也没车,路上也没有人啊。”
吴智勇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了,刚刚一只山鸡窜出来,走车前面过,我车速又稍稍快了点,来不及我怕碰上了就——”他做了个手势,耸了耸肩。刘晓晓一叹气,探起身子往车窗外看看,才又一声惊呼:“婷婷,你看!再过去一点,车子就悬空了。我的妈呀,哥呀,是人的命重要还是鸡的命重要啊?!”
吴智勇赶紧摇了摇手,说:“别怕别怕,这是你视线的错觉,其实离路牙还远着呢,我的技术我有把握。在我的可控范围内,山鸡的命也是一条生命呢。”吴智勇转而看着我,询问我:“张婷婷,你怎么样?没事吧?怎么一直不说话?”
刘晓晓看着我发呆的样子,噗嗤笑了,摇着我的胳膊说:“婷婷,你不是吓傻了吧?”我收回眼神,眨巴眨巴眼睛,砸吧砸吧嘴说:“我在想,这山鸡是清蒸了好吃还是红烧了好吃?”俩人这回倒是整齐划一的“切”了一声,纷纷坐端正了,眼睛看向了前方。车再次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