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永远都在呼喊，只是你不够孤独。
看看镜子里唐雨霏还睡得香甜，蓝晓曦来到护士台，敲敲桌子，小护士急忙站起来。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小护士明显的迟滞，蓝晓曦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放下了捂脸的袖子，再抬起吗，算了。
蓝晓曦抬头望向吊瓶，快空了。
“好，等一下，姐姐马上给你换！”护士小姐急忙翻找着药柜。
她的态度真好，像极了电视里说过的海底捞员工。
看样子她是新来的，蓝晓曦走过柜台，眼神落在柜子的顶端。
“原来在这儿啊！谢谢你”隔着口罩看得出她是笑了。
蓝晓曦也轻抽了嘴角，哥哥还是老样子。
把药换了，蓝晓曦举着杆子往回走，“用不用我给你开门。”蓝晓曦已经用手肘压动把手进去了，身后传来她还有些笑意的声音，“没关系，下次你直接摁铃声就好了。”
她真是热心啊。
屋子的中间本来属于蓝晓曦的位置，唐雨霏占得慢慢地，她的睡相不好，手臂和大腿都打着“大”字，她就像在家里一样，衣服也掉在地上了，蓝晓曦一件件地捡起来，躺到“唐雨霏的床上”眼睛在天花板的四方格中选一条做直线，让她沿着一块天花板的对做着反弹，有时他们会来回进过几个循环最后终末在另一个墙角，有时他们回来了，只是总会重复，一次两次，无声地重复~~~
“天空下雨了，那是你哭了！”
“好难听，拜托别唱了！”蓝晓曦烦躁地摆摆手，衣袖卷起一阵波涛。
女孩儿有些害怕地停了下来，眉毛扫着脚尖，她没有说出口，微弱的辩驳滞留在心里，“真得有那么难听吗？”
这是一片美丽的镜湖，安详的水面反射着天空的湛蓝，同时也倒映着她们的影子。
蓝晓曦躺在湖面上，湖水果真如镜子一般把她拖了起来，没有沾湿一寸衣襟，女孩儿在镜子的那边，也学着蓝晓曦的样子躺了下来，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背靠背贴在一起，镜子那边正好比这边小了一圈。
蓝晓曦知道她又做梦了！在这个世界一片镜湖把世界分成两面，一个和她长得很像，却明显比她小上一圈的女孩儿会在镜湖的那边出现，她很爱说话，不像她。
“姐姐你快看，你快看！”
不用回头，蓝晓曦知道女孩儿又在摆弄她的小游戏了，镜湖的那一边，女孩儿打开四肢，划动着湖水，世界的波纹会在蓝晓曦这边也荡漾起来，蓝晓曦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是女孩儿却每每乐此不疲。
“姐姐你不开心吗！”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儿皱起了眉头。
“没有，哪有什么不开心啊，只是有些累了而已。”蓝晓曦有些敷衍。
“为什么会累，在外面的日子应该会很自由才对啊！”
“对，自由，很自由自由。”还是那个态度。
“对了，姐姐一定是玩累对吧，姐姐从来都不跟我玩。”她还是那副可爱的样子，丝毫感受不到蓝晓曦的不耐，说话奶声奶气的。是不是还会搅动手指。
她突然转过身把脸靠近了水面，“在外面哥哥对你好吗，他会不会带你去游乐园，我最喜欢摩天轮了，还有同学们好吗，小虾呢她是从乡下来的没有再被欺负吧，还有小雨，她是还不是还那么胖吗，还有……”她殷切无比，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更像个渴望得到回应的歌者。她显得悲微，好像患有社交恐惧的女孩儿，突然得到了认可，所以大说特说。
可是，蓝晓曦呢，她不说，她又能说什么，她离开了原本的城市来到这个让人陌生的地方，她的哥哥对她很好，只是不让她出门，她辍学了，每天最大的乐趣是看《猫和老鼠》和躺在阳台上听鸟叫，她~她~
世界突然开始电闪雷鸣，扭曲的波纹让世界之间的屏障荡起巨浪，蓝晓曦一下子被推开，倒飞的身体让她远离着海面，却让她直面着那张惊慌和悲伤的脸。
别再说了，这就是惩罚，每当女孩儿想要祈求未来的事情，她的世界就会电闪雷鸣，可是她总会出现，总会问，她就像游戏中的NPC每每刷新，却总是要问着相同的问题，别别别再问了。
“姐姐，我怕！”
不同的回答，突然像一滴水击中了空谷的泉底，那熟悉的声音。
“别怕！姐姐在！”太熟悉了，太熟悉了，蓝晓曦跪在湖面上，双手死死地扣着那无形的屏障，她紧盯着女孩儿趋于平和的眼睛，太熟悉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一定听过的。
蓝晓曦突然一笑，“要结束了，好好睡吧，下次别再问这些了！”带着些自嘲，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下一次她又会像失忆了一样发问的。
女孩儿还没意识到，波涛已经在身后张开了大口，她们一下子被吞进了对方的世界，只是不再是镜子的两边，而是被波涛卷去，两条脆弱的女孩儿，雷电依然劈打着，世界要崩溃了，那远去的惊慌和依赖最后也随着湖水远去了，眼睛闭上吧！
天黑了，看时间才五点而已，窗外的雨色已经染尽了每一寸光阴，好，天提前黑了。
点滴自是早就打完了，哥哥还没来，看样子是还没下班吧！唐小姐，哦已经走了，对面的床铺空空如也，倒是被子叠的整齐。
摸摸头顶，还是烧起来了，好在只是低温，苦笑一下，感冒了就会发烧，还真是摆脱不掉啊！
下床，换衣服，病号服洗的像新的，闻起来一股皂荚的味道，很合身，完全没有那种臃肿的感觉，走廊很黑，大家好像提前睡了，实在没什么人。嗅着空气中飘来的泥土味，空旷的楼道中这蓝白色的条纹在傍晚倒是显得醒目的很，在这个医院里还是很少有人穿这件衣服，都觉得不怎么吉利……
医院的大厅是一片小广场，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悬在头顶，雨幕之下，翠竹染作墨色，假山上巨石有潺潺的流水静静地流过，再在池底完成循环。
看时间应该快了吧，蓝晓曦在巨石旁的台阶上坐下，这里是医生下班的必经之路，就在这等吧。
天快黑了所有人都回去了，连护士台都不见人，整个大厅除了蓝晓曦就只有一个少年，他也穿着病号服坐在石阶旁，眼上蒙着纱布，那厚厚的样子怕是把光都赶走了，可是，他的面前却摆着画架，一张空白的画纸平铺着像是在等待着他的落笔。
他的身边已经铺了满满的硬币山，黑暗中的银色亮闪闪的！
天马上就要黑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会让傍晚来得极快，看样子今天他不会有客人了。
可惜，少年还在削着铅笔，那真是双漂亮的手，细长的手指，优美的弧和笔直的线，这么漂亮的手，蓝晓曦这辈子只见过两双。
小刀一片片把木屑剖下来，一支铅笔渐渐的削好了。
“你好，我想画幅画！”生意竟然来了，是个小女孩儿，声音脆脆的分外可爱，少年用手指磨着笔尖似是没听到。
“叮咚！”简直就是摁铃，两枚硬币落下，少年抽出一张湿巾把手擦了，“过来吧！”
小女孩儿像是习惯的把脸凑了过去，直到少年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原来他是这么画画的。
他动了，几乎双手同时运作，左手滑动在脸上，右手便落在了纸上。
“盲人摸象”蓝晓曦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
“不是盲人摸象，是画骨留影哦！”
蓝晓曦一惊，他怎么会？
“不用惊讶！”少年笑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解释了！”
蓝晓曦也不想追问了，她只是惊讶。
“沙沙”的声音是画笔擦过画纸，配着流水像乐章一样美妙，光线暗的很，蓝晓曦尽量睁着眼睛却也总是追不上画笔的节奏，他带了三支笔，每一支都是刚削好的样子，外形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却是换的很勤，勾线、描点、阴影，竟是一蹴而就，几乎放下这支笔，立马就拿起了另一支，连摸笔的迟滞都没有出现。
结束了，他落下了最后一笔，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擦”金色的光将黑暗点亮，不知不觉间三个人都凑在了那幅画前，火柴把三张年轻的脸拉得很近，好像不是火柴，而是对方在给你光明。
那幅画写实的很，女孩儿笑得灿烂，双手各拿着一只气球，两只羊角辫可爱的翘着，像极了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
而蓝晓曦，她全程都看着少年，在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她亲眼看到少年笑了，那暖心的感觉好像他真得看得到，好像那光芒照进了心里。
女孩儿开心的跑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跟他们鞠躬：“哥哥，姐姐再见！”
蓝晓曦很庆幸那火柴早就熄灭了，否则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要多尴尬。
女孩儿消失在黑暗中，少年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见识到了吧，要不要我也帮你画一幅！”他的手伸过来了，像绅士一般的邀请，蓝晓曦自是本能的躲，“叮咚！”他不小心把硬币都撞翻了，清脆的声音滚落一地。
他终于惊慌了，腿脚一不利索就被画架绊倒了，整个人瞬间就躺下了，却在最后一刻让画架砸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这一刻，那“双眼”的惋惜才真正的出现在他的身上。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蓝晓曦简直来不及反应，她只能走过去帮他扶起画架，看着他捂着胳膊爬起来，然后跪在地上寻找着硬币。
他的耳朵好灵，那些最晚还在跳动的硬币几乎都被他捕捉到了，蓝晓曦睁着眼都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那东西很快就用不到了，有不少的硬币过早的沉寂了，他只能用手去摸索，那样子，好可怜。
蓝晓曦也跪了下来，他们一起寻找着硬币，可是就这么一会光线又暗了一个度，雨幕和傍晚的双重加持让夜来得过快了些，大厅还是不亮灯，蓝晓曦只能用尽眼神去感受那微弱的光亮，却只换来了眼眸的痛苦。
他突然拍手，“来！”少年欢快地把火柴又拿了出来，“擦！”金色的火焰又燃起了，光斑一个个亮起，像反射着太阳的彗星，蓝晓曦一个个地拾起，一枚、两枚~火熄灭了，他就又擦亮一支，终于，在火柴还剩下最后一支的时候，她们捡起了地上所有的硬币。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错了，错了，少了两枚。”倏然断绝的的数字又让他露出了，像是小孩似的惊慌，蓝晓曦急忙挥手表示自己没拿，可是她好像忘了男孩儿看不到啊！
“没关系的！”他安静了，“我知道不是你拿的！”少年笑笑，“我听到你在摆手了！”
蓝晓曦突然就觉得他有些可怜，他总是解释，像是一直在告诉这个世界他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可这还不是在一次次强调自己看不到的事实吗。和他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侏儒。
少年却又笑了，他还是笑了，黑暗中他像光一样。
蓝晓曦坐了过去。
“你~”少年迷惑见，女孩儿双手把他的右手握住。
羞怯几乎同时在两个人身上上演，蓝晓曦让少年摊开手掌，手指有些颤抖地在他的手心划着，“对不起，你能重新写吗，我太痒了，没记住！”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还似有些羞怯地挠头道。
蓝晓曦有些发笑，天这么黑不知道他脸红没。
“你-还-有-一-根-火-柴”
少年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便笑得更灿烂了。“算了，算了，没关系的两枚硬币而已，丢了就丢了！”
“对了，你一直不说话是扁桃体发炎了吗？”
沉默。
“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从你手上的温度就知道！”
蓝晓曦疑惑，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写啊。
“你弄疼我了！”
蓝晓曦急忙松开手，自己刚才竟是不小心把指甲狠狠地压了下去，甚至在手心都掐出了印记。
少年揉动者手心，看样子竟是被掐的不轻。
“我是青光眼！”
青光眼，这么年轻。
“是的，就是这么年轻，青光眼！”他又猜到了了，还甚是骄傲地解释道：“别忘了，我可是个画画的啊！”
“想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样变成这个样子的吗！你一定想知道的吧！”他开始自说自话了，蓝晓曦静静地听着，这感觉很熟悉。
“我是一个从小地方出来的，小村子，基本上全村都没有画画的，我家里也不富裕，高中的时候我开始画画，那时候一份画纸需要~”他述说着自己的不易，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少年一直怀揣着画画的梦想，但是家里一直不支持，所以就瞒着所有人，一直自学，balabalabala~
“然后，我的眼睛就坏了~”
“晓曦！”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了，蓝晓曦丢下了少年，循声跑向黑暗，她的眼睛也不好，一到夜晚就难作大用，好在上天垂怜，她撞进了那温暖的怀抱。
“哦~”蓝夏发出爷爷抱起孩孙般的惊呼。
那不知名的同事还有些玩笑死的的说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黏哥哥，真不知道以后嫁人该怎么办！”
蓝晓曦很是认生，在蓝夏的怀中伏着，蓝夏笑骂着：“滚，滚，滚，大晚上不回家，都给我滚。”
同事们骂骂咧咧地走了，蓝晓曦也把蓝夏推开了。
“晓曦，还是发烧了。”
蓝晓曦点点头，还是发烧了。
“那好，哥哥今天就发扬发扬风格背你回去吧！来~”他牵起蓝晓曦的手，朝花坛那里走去，高一个台阶正好可以让蓝晓曦上马。
少年坐在一旁，听到了声音，微笑地看向这里，蓝晓曦却没站上去，她牵起了少年的手，在他的手心轻叩四下，在蓝夏的目光下。
“我回去了！”他又猜出来了，笑着回道：“再见！”
蓝晓曦在心中也默念着：“再见！”
楼道，一男一女牵着手走着，从背影看去，一个医生，一个病人，好不般配，蓝晓曦忽然听到细微的一声“擦！”她回头望去，少年擦亮了他最后的一根火柴，金色亮起，他不知道其实在半分钟前灯亮了，他也不知道，在一刻，灯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