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三百三十年,新帝即位,改国号为泰元,五子承欢膝下,皆立郡王,东宫中悬。
大将军月氏拥立新帝护国有功,授封爵位,其独女品德淑慎,性行温良,着即赐封月离郡主,同东宫主位殊荣。
月离悄悄揉了揉跪疼的膝盖。
大胡子爹爹终于接了旨,仰天长叹罪过罪过。
月离也实在觉得是罪过罪过。说起来她还是更想在大草地上撒丫子打滚儿,听满口浑话的大老爷们儿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臭显摆,再给她撕一块儿刚烤好的兔子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裹着左一层右一层的衣裳,一群人端端正正跪成一排,动也不许动。
他们这群人是要上阵杀敌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磕头的。
大胡子爹爹一边说着“陛下抬爱,陛下抬爱”,一边将传旨老公公送出门去。
可算是走了,那尖尖细细的嗓门儿,直叫人想跳起来打他。
月离想着想着,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忽然被一脚踢倒小腿肚子,趴到了地上。
“皇天后土在上,看看这丫头片子,皮糙肉紧,半点儿规矩不懂,哪儿能衬得上当朝太子啊。”大将军嚷的痛心疾首。
小丫头连滚带爬眼泪汪汪躲到了母娘怀里。
母娘果然开口就骂:“再怎么不懂规矩也是你养大的,你有本事你去拒了圣旨啊,我还不愿意把宝贝闺女往火坑里送呢!”
大胡子爹爹气的直跺脚,但是母娘一发话,他就不敢吭声了,月离擦着强挤出来的眼泪笑得心满意足。
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陛下”赐了好大一座房子啊,月离是第一次见到山啊水啊都住在房子里面的,后面还有好大一处空地,爹爹说叫做校场,在校场里,是可以骑马射箭的。
月离忽然觉得京城也挺好的,不用每天被大风吹的眼睛疼,唯一最不好的,就是要学规矩和上学了。
“我不去!!不去!!爹爹,你罚我扎马步吧…”
月离死死抱着柱子喊的撕心裂肺:“让我一整天待在学堂里,还要背书,我会死的...你不如现在就打死我吧!!”
大将军的鞭子在空气中劈里啪啦响着,但是一下都没落到小丫头身上,因为母娘凉凉地看着他。
军营里大家伙儿都知道将军勇猛善战,有次毒箭射在了大腿上,将军直接拔了下来,眼都不眨。唯一的缺点就是怕老婆,怕的要死要死的。
而将军老婆呢,最宠的就是她闺女月离。
“夫人,这丫头今年都十岁了,哪有十岁的闺女连句诗都不会背呢。往后嫁到宫里头去,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呀!”
大将军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今太子还没定下来,万一往后纳个妾室,丫头什么都不懂,要吃亏的呀!”
“丫头丫头,我家闺女没有名字吗!”将军夫人把手中的瓜子壳往桌上一拍,茶杯也跟着颤了两颤。“月离,换衣服,去学堂!”
“母娘...”
“嗯…?”
凌厉的眼神飞过去,月离乖乖放了抱柱子的手,被婢女带下去了。
所以说将军夫人发起怒来,是连小霸王都害怕的。
月离最终还是被穿上对襟红褂,打扮得跟个小玉团子似的,不情不愿给送去太学了。
“母娘说了,背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男娃娃长得漂亮,往后要做我的夫君的。所以我不是来上学的,是来找夫君的。”
月离第一次背不出书被罚站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本正经地告诉国师。
国师拿着书卷的手抖啊抖,抖啊抖,终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月离,你可真厉害。”齐老五这么说。
“月离,今天下课这么早,多亏了你。”齐老四这么说。
“月离,你的小马靴真好看,哪天我们一起骑马吧。”齐老三这么说。
“月离,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帮你补课吧。”齐老大这么说。
月离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只记得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于是就这样叫他们。
齐老大说话太老气,齐老四和齐老五只会拍马屁,还是齐老三最讨人喜欢。
于是月离十分霸气地爬上书桌,小手一挥:“我请大家到我家看校场,有一百匹野马呢。”
“那,那我也可以去吗?”
“还有我,还有我...”
嗯…尚书家的女儿,宰相家的小姐,爹爹说大官儿家的孩子都不能得罪。
“好说,好说,都来,都来。”
越来越多的小孩子挤到前面来,高高的书桌开始晃悠,月离稳了稳身子,心虚道:“你们不要推,不要挤...慢一点儿...”
哗—
书桌轰然倒下来,孩子们哭喊着四散逃开,月离立即闭紧了眼。
疼就疼吧…疼就疼吧...反正死不了的....
诶?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月离睁开了一只眼,又睁开了一只眼,看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灰扑扑的白衣服。
“你...还不快起来...重死了…”
“啊...好,”月离赶紧爬起来,难得的红了红脸:“谢谢你呀,那个...你也去吧…我家校场可大了…”
“月离你没事吧,”齐老大把她拉到身边来:“不必管他,他还要照顾生病的母妃呢,忙得很。”
白衣服的小男孩儿自顾自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淡淡扫了一圈,没答话。
“你母妃生病了吗?严重吗?你没摔疼吧…”
从小跟着糙汉子们吃肉长大的,自然是比娇养的公主们沉上几斤。月离生怕砸疼了他,想去扶一扶,却被齐老四挡在了前面。
男孩儿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劳郡主费心,正如兄长所言,齐熠有事在身,还是不去为好。”
齐老四得意地说:“算你识相,咱们回去吧。”
一群人拥着月离往外走,还有孩子小声说:“郡主还是离他远点儿吧,他母妃是疯病呢,谁知道会不会传染...”
月离懵懵懂懂,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学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安静静把倒了的书桌扶起来。
酸酸麻麻感觉从胸腔里漫出来。
这就是他们说的不受宠的二殿下吗?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么懂事,大胡子爹爹肯定开心地能吞下整头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