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的出生,我的父母。
我出生于联合王国北部,生在我祖父的宅子里。我的祖父是个相当有钱有势的绅士,屡次为国立功,声誉卓著。他在作法官任内,表现了出色的司法才干,对付乞丐的立法执行得尤其出色,他对这种人是深恶痛绝的。
我父亲是我祖父最小的儿子。老先生宅里住着一位穷亲戚,担任管家职务,我父亲爱上了她,私自娶了她,我就是他们头胎生的儿子。我母亲怀我的时候,作了一个梦,她惊慌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缠着她丈夫,她丈夫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去求高地[9]上的一位算命先生算算。他满想事先花几个钱贿赂贿赂算命的,让他把梦往好处圆就完了,不料这位算命先生却非常廉直。我母亲作的梦是这样的:她梦见她生了一个网球,而使她大吃一惊的是,接生婆是魔鬼,拿起球拍用力把球一打,那球立刻就无影无踪了。亲生骨肉不见了,她伤心了半天,劝不过来;忽然间她看见网球和方才一样猛可地又回来了,落在她脚下,钻进地里,于是这块地上立刻长出了一棵极美的树,开满了花儿,浓烈的花香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就醒了。算命先生留心细听,想了一想,叫我父母尽管放心,说是他们这头生儿子将来一定会周游四方,历尽艰险,最后才回到家乡;他一定会既有福分,又有名望。这番话究竟有几成应验,请看下文自然明白。事隔不久,有个好事之徒告诉我祖父说,他的儿子和管家过从甚密;我祖父听了,大吃一惊,过了几天就对我父亲说,他到了应该想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并且说已经给他找了一门亲事;而这门亲事,平心而论,他是没有理由反对的。我父亲发现自己的事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就老老实实讲了出来,并且让他父亲原谅他没有事先征求他的同意,还说,他明知道征求他的同意也没有用处;如果把自己的心愿说了出来,祖父一定会采取有效措施,使他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他还说,他妻子的品德、出身、容貌、贤慧等等是绝对不容非议的;至于她的经济情况,他根本不屑计较。老先生从头到尾听他说完,克制了内心的各种情感,惟有愤怒之情克制不住;最后他不动声色地问我父亲道,他和他的妻子打算如何维持生活呢?我父亲回答说,有慈父在堂,他和妻子绝不会有饥寒之虞,他们一定始终恪尽孝道,好获得父亲的怜爱,他相信他父亲给他的费用一定符合大户人家的家境和排场的,而且他的兄弟姊妹也都托他父亲的荫庇得到一分家产,心满意足,可以引为先例。我祖父说,“你的兄弟姊妹在婚姻大事上还没有认为不屑和我商量;你若是没有一笔私房存在手里,我想你决不会忘记这件分所应作的事;你去享受你的私房吧。此外,我还要求你和你妻子今天晚上就另找住所,不久我会派人给你送一笔帐目清单,开列我花在你身上的教育费用,希望你归还。先生,[10]你也曾到大陆上游历过了,是个懂得礼节的上等人了,很不错的上等人了,[11]我祝你福乐无边,再会。”他说完就走了,剩下我父亲一人,他当时的情景不难想见。不过他并没有迟疑多久;他早就摸熟了他父亲的脾气,知道他父亲很高兴拿这个借口把他撵走;而且他也知道他父亲下了决心就决不更改,和米底亚人、[12]波斯人的法律一样;他知道再去乞怜苦求也没有用处;因此,他也就不再去求他,带着哭哭啼啼的新媳妇住到了一户农舍人家去,那原是他母亲的一个老家人。他们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新婚燕尔,在这农户人家住了一阵,当然觉得不合适,但是他们宁可这样忍着,也不肯去求那不念父子之情、毫无通融余地的父亲。但是我母亲眼看产期不远,在这种地方分娩何等不便,自己拿定主意,不和丈夫说明,便乔装改扮,来到我祖父家中,希望用眼泪和她目前怀孕的情况打动他的恻隐之心,让他回心转意,不再计较那件已经无法挽回的旧事。她鉴于我祖父的职责是专判伤风败俗的案件,便想了一个办法,先瞒过了仆役人等,说她是婚姻受骗来喊冤的。家人把她带了进去,她马上卸却伪装,一头跪倒在我祖父跟前,苦苦求饶;此外还说,不光她自己性命难保,他的亲孙子眼看就要出世,也难保全。他对她说,他很抱歉,她和他儿子这种不检点的行为逼得他不得不赌咒发誓,既然话已出口,他是爱莫能助了。他还说,他早已把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对他儿子说过;他觉得很奇怪,怎么他们居然还来哓哓不休,吵得他不得安宁。他说完就退入内室。我的母亲悲痛到了极点,竟然影响到她的身体,立刻感到腹痛,幸亏一位非常钟爱她的老女仆可怜她,豁上主人不高兴,帮了她一把,否则她跟她肚里那无辜的胎儿早在他的严厉而又违反人道的气焰之下作了冤鬼了。这位穷苦的老婆婆一片好心,把她扶上顶楼,她立刻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孩子的这段不幸的出生的经历,现在正由他自己在亲口叙述。我父亲知道了,飞也似的跑来爱妻身边,一头倒在她怀里,然后又抱起自己的后代亲个不住;他看见亲爱的伴侣(为了她,牺牲东方的财宝,他也在所不惜),直挺挺躺在一张棉褥床上;屋子又破烂不堪,怎能抵挡那无情的风雨;看到这里他不禁泪如雨下。各位不要以为老先生不知道这回事情,他是装不知道罢了;在他孙儿孙女中有一个孙子是已故长子所出,留在他跟前,等候继承遗产,把这件事报告了他,他竟假装吓了一跳,打定主意决不通融,便在我母亲分娩第三天立刻下了一道蛮不讲理的命令,逼她出去,还把救她性命的老仆也撵走了。这种行为使我父亲非常恼怒,逼得他发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誓愿:他跪在地上,口呼苍天,说是如果他此生竟会忘怀或原谅他父亲的这番野蛮行为,他就愿受天诛地灭。我那可怜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之下被迫搬走,身体吃了亏,住的地方又是要什么没有什么,加上心里悲痛交集,不消多久就一病不起,日见憔悴,竟致断送了性命。我父亲一向对她疼爱备至,见她一死,自然悲伤过度,足足一个半月如癫如痴。他的居停主人这时候就把婴儿抱去见老法官,老法官听说儿媳死得悲惨,儿子又落到这般地步,动了一点怜悯之心,就命人把孩子送出去找人喂养,又命人把我父亲抬回家来,到家不久,他的理智就渐渐恢复了。也不知这位铁石心肠的老法官对待儿子、媳妇太凶狠了因此有点后悔昵,还是他怕自己在本地的名誉会受到损失(后面这点的可能性更大些),他终于对我父亲表示了深深的歉意。我父亲疯病是好了,然而又变得极端忧郁寡言,最后竟失踪了,到处寻访,毫无着落。大家认为一定是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久无音讯,更加证实了这种看法。至于我怎么知道我自己出世的详情,下文自有交代。
第二节
我长大了—我的亲戚都厌恶我—入学—祖父对我不加照顾—老师虐待我—我久处逆境,不以为意—我纠集党羽反对冬烘—求见祖父,无门可入—祖父的继承人把我当打猎的对象—我把他师傅的牙齿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