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可这一夜真是无眠了。
不像昨晚,她可以逃走,不像昨夜,她可以揣摩白湛的到来而胸有成竹。
虽然知道白湛心中的芥蒂以及他的傲娇,但是人世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即使这个人是自己创造的。
心高气傲的白湛看不起卑躬屈膝,所以,她不能求。但是,如果她最后一句真的没有作用,那她这一生也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这一早,方可可自己也有了黑眼圈。
所以两个门神看了之后,头一次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
方可可咬咬牙,到底随着宫令女官又一次走出了牢房。
行刑的地点在御苑,为了拍死人后直接埋到树下做花肥方便,所以这御苑之中美丽的风景不乏是人肉人血将养出来的。
方可可深汲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左边是板子,右边是个坑。
板子是用来打她屁股的,坑是用来装她的尸身的。
从六品女官,所谓的砍头,其实也是没有资格的。结局被草草的拍死,草草的掩埋,已经算是好的了。
而因为昨天已经拜别了皇后,连起码的仪式都不必再有。
方可可走到板子与坑的中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突然福至心灵地向眼前挺着脖颈高昂着下颏的宫令女官道:“这费人费力费时的,实在不划算,索性这里离御湖不远,就把我扔到湖里吧。”
宫令女官听了,高昂的头颅渐渐低下,终于把目光定在了方可可的脸上,“你左一次右一次地想投湖,究意何意?”
方可可嘴角扯出个冷笑来:“就算我想弄个全尸死得体面点成吗?再说,不也没脏了众位的手吗?”
这貌似体贴宫令女官的话,女官当然不信。
刚想再说什么,却听旁边有人道:“临死前还要挑三拣四,娴女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多舌了?”
方可可看过去,说话的正是款款而至的唐梦真。以唐梦真大家闺秀的风仪,自然是不屑于看打板子的热闹,只是刚刚回宫的三皇子愿意,唐梦真舍命也要陪着。
不同于宫令女官时刻高昂着头以显示她所代表的宫规不可侵犯,唐梦真自在的表情与随意的举止,令她似乎与这宫廷分外贴和,仿佛她与这里血脉相连,而明明与这里真正血脉相连的身边的白湛,眉目间却似有几分疏离与拘谨,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方可可身上时,这身上的一切立时转成了高傲。
看到白湛出现,方可可的心突然熨帖了几分,虽然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抓住了救命稻草,但至少,那草已经近在眼前了。
“都说唐姑娘有母仪天下之风,却不知道有没有敢破宫规的气魄。”方可可死在眼前,犹自冒犯了唐梦真一句。
这句话让唐梦真果然又怔了下,她围着方可可转了一圈,“如果不是亲见,我还真当娴女官被人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了呢,居然有胆子要求我。”突然她定住了身,直直地看向方可可,“不过没用,我之前吩咐了那么多次打板子,却还没亲眼看过行刑,今天倒真想看看了。”
方可可翻翻眼睛叹口气,眉目一转,正看到白湛。白湛却也是一副好整以暇静看好戏的姿态。
方可可抿抿唇,扯出一丝苦笑来,“好吧,那开始吧,反正我也不指望没有娘亲和忘了亲娘的人有什么过人之事。”
方可可这话让唐梦真与白湛同时皱起了眉头,唐梦真反应最是激烈,这没有娘亲的自然说的是她了,登时眉头一紧口中便出:“你有几个胆子几个脑袋,敢如此大不敬!来人,行刑!”
却听白湛慢悠悠道:“等等,真妹妹,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里弄得鲜血淋漓着实坏了景致,不如依她的说法,我倒想看看,投进湖里与打死在这里有何不同。”
换成别人,一句话就改变了宫规,着实不合体统,但这不是别人,是唐梦真心心念念数年的湛哥哥,自要另当别论。难得面对将死的方可可,唐梦真脸上还呈出一抹笑意,“既然湛哥哥愿意看投湖,那……宫令女官,就遂了她的愿。”
唐梦真笑着,方可可居然也笑了,而且笑得发自肺腑。
另有一个人也笑着,他倚在众人头顶的树桠上,从怀里一样一样掏着瓜果,嘴巴塞得满满,眼睛却是瞟着下面。从白湛的脑瓜顶瞟到唐梦真的步摇,最后停在了方可可那张明月似的秀丽容颜上。
看着没多久,正听到唐梦真同意将她扔进湖里,他突然噎了一下,捂住嘴没让自己出声,在脖上抹了几把,把一口果子顺了下去。
“投湖还能上瘾,这世道果真是大不同呀。”他腾出口来,淡淡地说了一句。
挂在树上看热闹的正是陆星元。
是白湛将陆星元安排在树上的,而且交待他一句,“看我眼色行事”。可是自打方可可入了陆星元的眼,陆星元便把白湛眼色之事忘掉了。
方可可被四名太监举起,摆成个大字,徐徐向御湖而行,方可可目光中流云渐散,树影婆挲,突然心头豁亮,此生便是这么过去了。
她嘴角一勾,浅浅的笑浮了出来,似冷笑,似蔑视,然而眼角眉梢处处写明了心计得逞。随着那笑,她的胸口也气息起伏。
这模样让陆星元越发看得心惊肉跳,他眼睛渐渐睁大,蓦然,这张透着诡异之笑的面容与他的某段记忆重合,让陆星元坐不稳了那根树枝,身子一晃,那树枝也吱呀响了起来。
于是,他手一松,倏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方可可眸子里突然出现一张渐渐涨大的脸时,才蓦然发现自己被人擎着,无处躲藏,硬生生地被那庞然大物撞在了身上。
突然多出一个人,四名太监承受不住,身子一歪,纷纷摔倒。方可可被陆星元抱着翻滚在地。
方可可纵使是从新时代过来的人,但被一个男人抱着还是十分不自在,一转头却险些贴到那人的脸。她登时坐了起来,看到陆星元一双星眸凝着自己半刻不移,一巴掌拍过去,却拍了个空,被陆星元轻轻躲过。
看到周遭太监东倒西歪,半晌没爬起来,方可可急道:“行个刑还这么啰嗦,我自己去。”
方可可抬脚要走,却被陆星元一手抓住胳膊,扯来扯去动弹不得。
方可可急道:“你放手!”
陆星元拉着她不撒手,就是不放。
“我说过,你再耽误我投湖,我就……”
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两个人正在争执,白湛却负着手走了过来。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还是改回打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