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雪,阴阴晴晴了几日,终是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比起往年来,今年的冬天似乎更加酷寒了一些。
聊城内,一片肃穆,往年最该热闹的时候,如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街道两边堆满了杂物,以及不少支离破碎的木杆子,有些上面,零零落落的还挂着几层布。一阵冷风袭来,吹起了破布的一角,那下面的杂物中,突然冒出一个头来。
“咳咳!”有人费力的从里面钻出来,晃了晃脑袋。干瘦的脸上满是泥土。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人钻了出来,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却都有同样的特征,面黄肌瘦,骨头还没身上的泥土重。
“爹。”有个小女孩低低的喊了一声,声音小的可怜“我饿!”
高高瘦瘦的汉子抱起了女儿,轻轻揉了揉女儿干枯的头发,走了几步,背着人群,左右警惕的看了一圈,寻摸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洗的有些发旧的蓝色布紧紧裹了好几层,汉子每打开一层,都要往周围看一眼,才慢慢打开下一层。
小女孩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布包,舔了舔干裂的嘴皮。
最后一层被打开,里面是个不到巴掌大的饼子。
“爹!”小女孩惊呼一声,下一刻却被惊恐的汉子紧紧捂住了嘴巴。
“嘘!”汉子紧张的说道:“别出声!”
说着掰了一半下来,塞给了女儿,把余下的一小半拿布裹严实,又塞了回去。
小女孩迫不及待的把饼塞到嘴巴里,然后盯他的怀里,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汉子摇了摇头:“这个给你奶奶留着。妞妞乖。”
小女孩懂事的点点头:“那爹呢?”
“爹不饿。你吃吧。”汉子说着,把小女孩放下:“乖乖的吃完,然后回去,爹爹一会就回来。”
“恩。”
汉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往前走了几步,那堆杂物的角落里,一个干瘦的老太太躺在上面,只有出气没进气的。眼瞧着是要不行了。
汉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把怀里的饼拿了出来,一点点掰碎了,塞到老人嘴里。
“娘,儿子对不住您。”
汉子擦了擦眼泪,看着老太太艰难的嚼咽着,眼底满是心酸。
“您孙子没给您保住,媳妇也没了。儿子没本事,斗不过那贪官。如今,连您都保不住了。”
“儿,儿啊”老太太艰难的叫了一声,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一只手,近一看,干若木柴,一点肉都没有。汉子连忙握住了。抹了抹眼角的泪。
“儿子在呢。您说吧。”
老太太咽下了一口饼,却不肯再吃,慢慢的摇了摇头:“儿啊,这,这给你,给你留着。”
“儿子不饿,您吃吧。您都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娘,老了。你,你和我孙女,得活着。咱们家,不能断了根。”老太太说完,闭了嘴,不肯再张开。
汉子抹了抹泪,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旁边有人喊他:“大虎哥!走了!”
“哎!这就来!”
汉子招了招手:“妞妞,过来!”
小女孩正在舔手指,听到爹爹叫她,忙蹬着腿跑了过来。
“爹,怎么了?”
汉子把剩下的饼给了她:“妞妞乖,爹出去找吃的,你留下,照顾奶奶。把饼,喂给奶奶吃,知道不。”
小女孩接过饼,懂事的点点头:“爹你放心吧,妞妞知道了。”
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大人一般,把饼藏在袖子里,坐在了奶奶旁边“爹爹放心,一会我去化了雪,喂奶奶喝。”
“恩。”
汉子看了看老娘和闺女,不舍的跟着一群同村的人一起拖着步子往城外走去。
村子没了,房子没了,粮食也没了。都被当官的收走了。京城要征收赋税,要顾着皇上的花用,他们的生死,早就没人管了。衙门的门整日关着,可也挡不住从里面飘出来的香气,大鱼大肉,小歌小酒。有的人指望去后门捡些残羹剩饭,可,那些畜生,宁可当着他们的面喂狗,都不肯让他们捡走一点。
没法子,他们总得活下去,自己饿死了不要紧,可家里的孩子,老人,都全指靠他们了。他们没了,家也就没了。还好,现在那些畜生,只顾着享乐,没工夫顾忌他们,也没心情去收什么出城费,虽说山上能吃的都被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可还是每天都在死人,他们只能一遍遍的去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菜也好。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吧。
一群人行尸走肉一般出了城,浩浩荡荡的人群没停下来过,可等到了山上,一路回望,尸体列成一路。或是倒在路边,或是匍匐着伸出了一只手。可没人停下来,他们手里没有粮食,停下来不仅救不了人,很有可能,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山上一片白茫茫,半点绿叶都不见,他们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去哪里找,只能分散开,刨开雪层,看看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若是侥幸能找到个松鼠洞,他们就有活路了。
这中间,陆陆续续有人倒在雪地里,有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人一头闷在雪地里,再也没起来。
这大约是楚清远做梦也没想到的,因为他的急功近利,会害死这么多人的命,当然,他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此刻的他,还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梦里,无法自拔。
各地的赋税慢慢的都收了上来,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自然,怎么收上来的,没人知道。尚书大人虽然不满他的做法,到底解了燃眉之急,也没听说有什么情况发生,也就默许了,不过,看着楚清远更不顺眼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见了他,先拉着脸。
不过还好,楚清远自己也看开了。也懒得搭理他。
银子交了上去,礼部的底气也足了不少,户部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日日只瞧着礼部的人忙来忙去,今日宴请明日喝酒的,自己,连敬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情急之下,只得再次找到了旻侍郎。
“大人。”楚清远到底是年轻了些,脸上藏不住东西,还没开口,想说的话都表现出来了。
旻侍郎不急不忙的晃着脑袋,品着酒:“年轻人啊,不要着急。”
楚清远怎么可能不着急,为着做成这件事,顶头上司都得罪光了,要是不能搭上敬王,今后就等着在户部的文件堆里发霉吧。一辈子碌碌无为,再无出头之日。
旻侍郎笑了:“你啊,还是不懂事。”
楚清远连忙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还望大人指教!今日恩典,下官来日结草衔环,好生报答!”
旻侍郎笑而不语,手指捻着动了几下,楚清远心中明白。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价值一千两。几年的花销,此刻一下子全给了出去,他也顾不上心疼。
旻侍郎接过银票,满意的收了起来。
“你啊,那礼部拿的是国库里的银子替敬王办事。自然不会承你的情,说到底,你不过尽了自己的本分,你现在,官位太低,敬王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咱们素来也不和敬王有何往来,要想露脸,还非得趁着这次大典,让礼部的人替你说话。”
楚清远更是着急:“可,他们怎么会帮下官呢?”
“笨!”旻侍郎恨铁不成钢:“他们帮你多少,不是看你自己做了多少?那礼部侍郎最好美色,此次大典由他一手操办,如此,还用本官多说吗?”
楚清远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要下官送人?”
“还得是绝色美女,本官听闻,扬州瘦马乃是一绝,王侍郎可是垂涎已久啊!”
“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指点!”楚清远恭敬的敬了一杯酒过去。
待到宴请完旻侍郎,楚清远第一件事,就是找关系,要买一上好的扬州瘦马。白花花的银子花了出去。很快就有婆子领着人上了门。
楚清远端坐于上首,那婆子捏着红帕子,捂嘴笑道:“大人可真是识货,老身这可都是上好的货,这个月刚刚才从扬州选来的,您呀,可是拔了个头筹呢。”
楚清远瞧着那五六个女子,袅袅娜娜的上前来,腰肢绵软,脚步娇俏,眉眼流转间,无限风情,说不尽的摄人心魄,难怪京中的达官贵人都好这一口呢。可惜,楚清远心中有了人,瞧着她们,不过美艳皮囊,是以不过略瞧了几眼,就转开了。
那婆子最是会看人眼色,见了他这模样,心中一惊,道,难道这位眼光如此高,连这般好货都瞧不上。
“大人,可不是老身自夸,这满京城,您可再找不出比我这再好的了。”
说罢,连忙道:“姑娘,请伸手。”
葱管一般又直又白嫩的手柔柔的自袖中伸了出来。光让人看着,就引起无限遐想了,楚清远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那一双双手,出了神。
婆子自以为迷住了他,得意的说道:“姑娘,请亮声!”
“奴家~见过官人~”
柔媚至极的声线让人酥了半边身子,楚清远点点头,果然不错,难怪为天下一绝呢。
婆子朝他福了福身子:“大人,您看看,我这,您可看得上眼?”
楚清远:“可否让她们揭下面纱,让我瞧瞧。”
婆子轻笑:“哟,这可不成,咱们这的姑娘家都是娇客,若是揭了面纱见了人,您可都得收了呢。不过,老身敢拿命跟您担保,姑娘们都是个顶个的绝色,若是有一个不好看的,老身立马挖去双眼,今后,再不做这个。”
这个,楚清远倒是放心,不过为着事能圆满,还是要一个最好的。于是拿出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给了那婆子。
“本官不过求个心安。”
那婆子是个会来事的,又有银子收,也知道这生意是十拿九稳的了,乐呵呵的将银子揣到了兜里,清清嗓子:“也罢,只当老身卖个人情给大人吧。”
“姑娘,请摘面纱!”
那群姑娘一句一个动作,利落的解了面纱下来。
“请抬头!”
娇艳欲放的五六朵花儿,颜色明亮,晃得人移不开眼。楚清远被迷了一下。一个个看过去。指了中间那个。
“就她吧。”
婆子立马喜笑颜开:“大人果然好眼力,不仅拔了个头筹,还挑了个最出色的。”
楚清远没说话,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递了银票过去,整整五百两,眼睛都不眨一下。
婆子高高兴兴的收了银子,将身契交给了他,领着余下的姑娘们离开了。中间那一个眨巴了一下眼睛,隐隐有些水光。
“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桃姬,见过大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配得上这名字。”
“贱妾,谢大人赞赏,今后,定当好好伺候大人!”桃姬也不是头一次经历这场面,不过前几回见得都是脑满肠肥的主,不是年纪一大把,就是肥壮如猪。正是十五六的女子,哪怕沦为贱籍,也无数次幻想能有个好归宿。是以见了楚清远,心中万分高兴,面前的人,长得既俊俏又有文采,最是她们心中的最佳选择。
“不是本官”楚清远一句话破灭了她的希望。
“本官要送你去个更好的去处。到那,要好好伺候那位大人,知道吗?”
桃姬心中一阵失望,却也不敢反抗,柔顺的道:“是,贱妾一切仅凭大人差遣”
果然听话。楚清远心道这银子没白花。等到明日宴请,将这女子好生打扮一番送给王侍郎,定然让他满意,到时在好生与他说说话,恭维一番,他应当也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楚清远想的好,却不曾知道,院子外,楚蔚正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失望,这个弟弟,终究是变了。变得。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眼前这个一心功利的人,当真有些可怕啊。
“大小姐?”丫鬟低声叫了一句,有些担心,小姐的脸色,不大好呢。
“没事,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