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方并未否认,他便也没了顾忌,直言道:“你早上拿了娇蓉的宝贝去了当铺,娇蓉知道了,现在很生气!”
一看东窗事发,沈羡有些难为情,什么话都没敢说,只好灰溜溜地进了自家钟表行,接着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既然秒针盘确定不是舅父拿的,那么它如果没长翅膀的话,就一定还在自己的屋内。
于是,他和沈娇蓉二人便又开始了翻天覆地、大张旗鼓地地毯式搜查。
忽然,沈娇蓉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张记录纸,不经意间发觉秒针盘其实就在台面上,只是被那张纸给遮住了,二人一直没有查看。假如换了普通的钟表,这点零部件早就应该找到了,只是这块怀表太过贵重,俩人因重视过度,才会出了此等纰漏。
好在总算是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惊喜来得太快,那一瞬,他几乎要乐晕过去,而后,他赶忙拿过秒针盘,认认真真地将其安装完毕,再也容不得半点马虎。
彻底安好已是正午,他将这块完好无缺的浪琴怀表托在手心,见它终于可以正常运转了,观摩了良久后,它那美好的形象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心中感叹并期许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块这样的怀表,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荣耀!
从早上到现在还未进食的他,此刻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打了好半天的鼓,该是时候填饱它了。
于是他将怀表揣进了口袋里,生怕再有什么差池,接着他安安心心地下了楼,去和表妹一起吃午饭。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昨日的青年男子便又上门了。
正所谓树夹炎风路,行人正午稀,可他偏偏挑了个夏日里最热的时候出门取表,着实出乎他的意外。
“修好了么?”男子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开了口,样子很有找茬之嫌。
可他就是这么争气,虽经历了一番波折,但还是守时守约,将它从胸前的口袋里拿了出来,递到了那男子的手上。
男子接过后一瞧,怀表已正常运转,且组装地无可挑剔,想要鸡蛋里挑骨头还真是挑不出来。
于是,男子只得乖乖地拿出另外一两银子交给他,算是将余款补齐,而这男子就是当年的吴承昊。
当时的一波三折如今沈念恩回味起来甚觉有趣,可就在这时,却有人打断道:“你们俩有完没完?一句话不说,跟我在这打哑谜呢,我饿了,今天想去吃点好的,永清街那边新开了家乳鸽店,就去那如何?”看不下去了的沈娇蓉忍不住掐腰发飙。
沈念恩立马发话说:“好啊,今个我请,就当是感激你二人的慷慨之举了,不过得让黄岱通知家里,咱们几个晚上就都不回去吃晚饭了。”
“可那这样说的话,乳鸽店可是差了点,我觉得要答谢怎么着也得去穹顶这级别的才行呀。”吴承昊倒摆起了谱了。
“等兴和有了自己的船,我一定请你们去穹顶,不过现在手头拮据,银两还有急用,吃这么贵的西餐还不是时候。”沈念恩眉头微蹙回应道。
吴承昊却贱笑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呀,我还不知道兴和现在的情况,以后发达了,吃西餐我还看不上呢,今个就吃乳鸽了,那咱们说走就走吧。”
三人徒步走着,不到两刻钟便进了永清街。
沈念恩、沈娇蓉遥见沈记钟表行旧址如今早已改头换面被一烟馆取代,一念间,他二人的记忆双双被打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段时光里...
那日抵广不久的他在天字码头听怡兴洋行的招工者玄乎完,心头虽痒奇奇的,可想着自己已有门路,因而只得悻悻作罢。
于是,他拎着行李和仅剩的一口干粮进入了几百米开外繁盛非凡的永清街,见沿街通铺商行、酒家应有尽有,真可谓是“盈衢满肆,新垣既筑”,因而心情更觉敞亮。
可他前前后后找了许久,却在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母亲口中的沈记钟表行。
见眼前的五字牌匾看起来十分破败陈旧,他边擦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边在心中暗暗合计,舅父怎得这般不注重门面,印象中只有快倒闭的商铺才会如此不注意形象。
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心想见到舅父后要一定建议他换个更大更气派的招牌才好,这样才有精气神,客人才会愿意光顾。
而刚迈进沈记钟表行的大门,他便顿感不妙,汗毛竟忽地全部竖了起来。
他之所以会如此惶恐,只因沈记钟表行之“里子”比它的“面子”更加残破不堪,柜中的表摆放的毫无秩序不说,室内一片狼藉,看起来许久没有人收拾打扫过了,且他进来了这么久,竟连个招呼他的人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人都去哪了?
伙计在哪里?
老板舅舅又在哪里?
带着诸多疑问,他虽觉瘆得慌,但还是大声喊了出来:“有人么?有人在么?”
片刻后,只听阁楼里传来了两个字“来了”,是少女独有的声音,清脆悦耳。
紧接着,他见一十六七岁清秀可爱的小姑娘穿着淡蓝色花卉纹布褂蹦蹦哒哒、看起来还很欢快地跑了出来。
没多久,那少女下了楼梯,跑至他跟前,睁圆了眼问:“请问先生您是要修表么?”但见他穿的白色长衫不甚干净,有些穷酸,因而心里掂量着他也不像带的起表之人。
“请问这里的老板是叫沈羡么?”他一愣的同时略微胆怯地问着对方。
少女也是一怔,讷然点了点头,稍显惊讶地回答说:“是啊!沈羡就是我爹啊!”
他听完,高兴极了,那颗悬着的心儿终于可以着了地,心想如此辛苦奔劳总算是没有白费,如果没找对地方那还真不知道自己今晚要在哪过夜,毕竟身上的铜钱都花光了,口粮也只剩下一点点。
此时他也及时反应过来,这少女八成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表妹—沈娇蓉。
当年,母亲沈歆带着他回到自己的老家佛山时,舅父沈羡还未来广州城,并在佛山外公沈述堂的表行里修表兼经营。
可是后来遇了天灾,佛山发了洪水,表行的钟表很多都被水淹了,外公病逝,沈家的庆丰钟表行也随之没落了。
好在舅父意志力还算不错,没有灰心,且头脑也很灵活,于是舅父决定带着妻子儿女一起来广州打拼,只是资金实在是少得可怜。
那时,他的父亲洛光虽已为国捐躯,但毕竟曾任清军水师副参领,洛家也还有些积蓄,日子也不算拮据。
由于沈羡、沈歆兄妹二人感情甚笃,于是沈歆就给了哥哥一些银两,资助他去广州发展,而沈家的房子便留给了沈歆母子居住。
这样算来,他和表妹沈娇蓉、表弟沈成安曾经在一起生活过两年,那期间,三个人还小,经常搞些恶作剧,没少给家里人添乱,但却也给沈、洛两家带来了不少生机和活力。
再后来,由于广州的生意不错甚至有些繁忙,沈羡一家就很少回佛山了,只是偶尔与妹妹沈歆通通信,报报平安。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三四年,沈歆写给哥哥的信,哥哥都很少回复,即使回复也都是寥寥几个字敷衍而已,看起来明显有着不耐烦之意。
而沈歆则在佛山自家附近开了个布行,头些年生意也算红火,可是后来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搞破坏,布行着了次大火,损失极为惨重,自此沈歆便一病不起,第二年便撒手人寰了。
他心想眼前的姑娘极有可能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表妹,因而刚刚的忐忑之情也忽地消失了。
接着,他又仔细端详了下这位姑娘,白白嫩嫩且小小的脸上,五官虽不惊艳,但感觉看上去既干净又舒服,还隐现出一种淡淡的温婉感,确实与小时候的表妹有着几分相似,看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娇蓉竟也出落成了个大姑娘了。
“你是...娇蓉?”他试探性地问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