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二爷来得不巧,三姨正好不在家,她带着柳荫去逛街,荣二爷挨骂的时候,她们两个正在啃糖葫芦呢。看奚阿婆那个架势,荣二爷只得把礼盒放到门口,自己灰头土脸地走了。
荣二爷碰了个壁,上海的事情也耽误不得,给三姨留了封信放在秘书办公的桌子上,叫小厮收拾行李,要连夜坐船回上海。
傍晚,三姨带着困顿的柳荫回了家,刚到家,哪些下午躲在窗户后面看热闹的三姑六婆小丫头们就把下午那场好戏讲给她听,她听了点开头就坐不住了,立马往外跑。奚阿婆正把一碗面端到桌上,看见她跑了,气得喊:不许出去,不许找他去,听见没。三姨可算是听见了,可也白喊,奚阿婆放下烫手的面条,追出巷子,早跑得没有踪影了。气得她直跺脚。
三姨跑到荣宅的时候,荣二爷刚好从里面出来准备上车去码头,两个人站在渐渐黯淡的落日金色光芒中,忽然就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触,顾不上旁人,荣二爷就上前拥抱了她,这个小女人,我的小女人。对三姨来说,荣二爷本来是个可有可无,是需要多于爱的,虽然有些小浪漫,但也不至于到非君不嫁。然而给奚阿婆的一场闹腾,荣二爷必须回上海的别离在即,两个人忽然就动了真情,是从动了心到真正的动了情。
“月凤,我必须回去,家里的绸缎行重组,是大事。”
三姨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挣脱开,微微红了脸。她本来就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子,知道大事为重,只点了点头:嗯。
“月凤,你等着我,我下个月回来,我们成亲”荣二爷说得斩钉截铁的。
“呸,你去忙你的大事去吧,我也有我的大事要忙,我忙得很呢。”三姨有点羞臊,却偏偏要这样说话。
“气话?”荣二爷问。
三姨扭了扭脸,傲娇的脸。
“那你忙吧,忙着等我也不会着急了。”荣二爷还想抱抱她,她不肯了,推开他,径自走了。走到路口拐弯的地方,回头对他笑了一笑。荣二爷的魂都给她这一笑勾跑了。
荣氏绸缎庄重组是大事,从原来的小小绸缎庄改制成股份公司,而且从单纯绸缎改成做百货,荣氏企业的野心是不小的。
荣二爷这一趟去了有大半年,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年了。这半年里,人是没来,不过电话没少打,端午中秋的厚重节礼也按时捎来,并没有断联系。
回来才知道,奚阿婆生病了。宜城北面环山,南面临江,背山面水,是个好风水。但宜城的冬天,却不是那么舒服。水汽氤氲,湿冷异常。奚阿婆是个洗衣工,常年泡在水里,入冬的时候又吹了一场江风,四肢骨节处慢慢红肿起来,手指按按,凹下去一个坑;奚阿婆那么要强的人,忽然爬不起来了,动一动骨节处剧痛;原本想着躺一躺就好了,偏偏夜里还发起烧来;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风湿热症,给开了药。然而药喝是喝了,却没大见好。在床上躺了有大半个月了。
荣二爷是傍晚到的,回来先奔厂子里,月凤却收拾东西急着下班走。
“月凤?”大半年没见,见面有些生分了,想去抱抱她,又不动。月凤倒不扭捏,大方地对他一笑,手上却不停还在收拾:“我家里有事,急着回去。”
“那忙完了一起吃晚饭吧?“
“我娘病了,我怕是出不来。“月凤皱皱眉头。
荣二爷心中一动,有些窃喜,脸上却显出关切的神情来:“老太太什么时候病的,你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我也去瞧瞧老太去。“
月凤大眼睛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没出声。拧着花布包自顾自走。走到门口,回头喊他:走啊。
荣二爷说:不忙,老太太这是寒气,我正好带了一床蚕丝褥子,带过去给换了,除除湿气。我从上海带了不少东西,你也去挑一些合适的。
“着急回去,先拿上褥子吧。“
天气阴冷,奚家虽然打理得干净明亮,但连日阴雨,空气湿冷,屋子里还是极冷,棉被吸了潮气,都变得很重。被子里放了两个铁汤婆子,半天得换一次热水。
月凤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炉子上烧水。
奚阿婆看见荣二爷来了,板着脸不说话。荣二爷倒是殷勤,主动去拿暖水瓶给她倒水,然后去给奚月凤手忙脚乱的帮倒忙。月凤“噗”的笑了一声,推他“你去坐着吧。”两个人打情骂俏的样子看在奚阿婆的眼里,着实碍眼。苦于自己现在瘫在那里,动也不能动,打也不能打,气得直哼哼。
奚月凤张罗着给奚阿婆换蚕丝褥子,让荣二爷给奚阿婆背了起来。奚阿婆还想挣扎着不肯,然而荣二爷一伸手一转背,已然给她背起来了。荣二爷个子高,身材厚实,体温隔着衣服透了出来,奚阿婆忽然有点心酸,自己年纪轻轻,带着三个女儿守寡,家没个男人,本就支撑得辛苦。这女婿倒也比得上半个儿,哪怕就片刻的孝心呢;月凤和他看起来也般配,两个人刚才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自己硬是拆了这个姻缘,怕是一时半会闺女不肯嫁人,耽误了婚事。只可惜是个小~~~
奚阿婆心里百转千回的时候,荣二爷做了主,带着奚阿婆去了教会的洋人医院。西医看了,给开了药片还有敷贴的药,回去又在温暖的新褥子里修养了半个月,渐渐地能下地了。这段时间荣二爷再来,奚阿婆也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女婿。
过了正月,月凤按正房夫人的礼,嫁进了宜城的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