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却是夸大了，以一敌百我万万做不到，顶多能够自保而已。但我知道有一人，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
听到自保，卢毓想到他被张汹保护了一路，心中感动。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卢毓知道他们的关系说声感谢就显得生分了。
感动之余，卢毓又对张汹所说的人物感到好奇，惊道：“世上还有如此人物，有如此勇武，张汹你说的此人是谁？”
张汹道：“此人乃是我的师兄赵云赵子龙。”
“哦，他居然是你的师兄？你师兄现在在何处？”
张汹犹豫了一会儿道：“大概……大概是在易地。”
“易地？”卢毓道：“可是正跟着袁绍大将军攻打公孙瓒？”
张汹尴尬一笑，说道：“恐怕恰恰相反。”
卢毓惊讶道：“他投奔了公孙瓒？”
张汹知道卢毓会做这样的反应，因为目前的局势倒向了袁绍一边，而卢毓对袁绍也是心有所属，奈何年纪太小，未曾及冠，还未到出仕的年纪。
这时候，雪地当中坐着的几人恰好站起身，他们迈着蹒跚步伐正朝张汹走来。
张汹见到这些面孔，面上逐渐积起了一股寒意，说道：“公孙瓒！他们便是公孙瓒的人。”
卢毓咽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原来，想要杀我们的是袁绍的士兵。”
张汹补充道：“错了，公孙瓒的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在雪地当中行走艰难，但更艰难的是下决心的过程。
面对不远处杀掉王燕的张汹，田豫在心中反复思考要不要上前与他说些什么，按理说是得了张汹的帮助才使他彻底摆脱了绝境，但问题是，正是由于自己的祸水东引，才导致张汹不得不出手。
思前想后，田豫觉得还是当面解决此事才好。于是他便领着身边的五名亲卫，上前致谢。
一深一浅踩着雪来到张汹面前，田豫这才看清楚了他们的衣着相貌。经过激烈战斗后，两人的斗篷都掉落不知在何处，一袭儒袍有些歪歪扭扭，沾染了不大不小的血迹，可仍旧看得出两人是书生模样。
田豫通过儒袍颜色认出了张汹，于是他拖着不便的身子，弓身长揖。
“多谢这位少侠的鼎力相助。”田豫朗声道。
“多谢少侠。”五名亲卫跟着喊道。
张汹一双冷酷的眼睛死死盯着田豫。等他起身，呲——，张汹忽然从腰间拔出长剑，疾而准地停在田豫的咽喉处。
田豫目光下斜，盯着颌下的冰冷尖锐的剑。剑身亮白，无数雪花正片片飘落其上，张汹的手异常稳定，架在他面前的剑纹丝不动。
亲卫见此状况，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皆拔刀相向。
“慢。”田豫伸手拦住，防止冲突升级。他知道张汹没有第一时间刺穿他的喉咙，说明张汹对他根本没有杀意。
田豫率先开口，庄重道：“少年，我等特地来到你面前，为的是亲自向你道谢。”
“道谢？除此之外呢？”张汹剑并未放下。
田豫愣了愣，悻悻苦笑道：“还要道歉。”
“莫非你也知道是你故意陷害我们？”张汹的剑又向前了几寸，剑尖贴上了田豫的皮肤，“现在说什么道谢道歉，你不觉得有些晚吗？”
好端端地突然遭遇一场兵祸，搅乱了他们赏雪的兴致，致使他们两人险些丧命黄泉，一想到这些张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田豫到底最后还是良心发现，上前一同作战，张汹也就忍住了杀了他的冲动。
“你是何人，何种身份，因何到此，为何被追？”张汹问道。
感受到下巴处的冰凉，田豫被如此质问起不了丝毫反抗的心思。田豫慢慢说起几个时辰前的事。
“我叫田豫，渔阳人，公孙瓒帐下校尉。”
“田豫？哪个豫？表字呢？”
“豫州的豫，表字国让。”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张汹睇视了他一眼，不由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田豫啊。”
田豫有些奇怪，“少侠，你也认识我吗？”
“不认识。”张汹摇头。
但是架在田豫脖子上的剑已经收回了。其实田豫此人，他如何能够不认识呢，田豫可谓是游牧民族的克星，是他替曹魏多次征伐，解决了曹魏北部的边疆之患。而且他有勇有谋，敢于犯险，所历之事，无不让人惊叹。
史书中他是位英雄，但眼前的田豫却是个小人。所以这根本改变不了张汹对他的埋怨之意。
张汹道：“你接着说。”
“我军缺粮，麴义率四千骑兵阻挠我军运粮，公孙将军命我出战。而后……”田豫欲言又止。
“而后你辜负了公孙瓒的信任，你败给了麴义。”张汹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替他说了出来。若不是失败，为何田豫要逃，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对。”田豫难受地点头，他声音略显哽咽道：“四千大军啊，四千大军全军覆没，只留下我们几个了。”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都是袍泽啊，四千多人殒命，这该是多么残酷的战场，恐怕雪地都要被染成红色。
亲卫听到这儿，脸上也是复杂得很，他们虽然活着，但活得并不光荣。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手足兄弟死亡的难过，也有战事惨败的迷茫。
“全军覆没？是你造成的？”张汹直言道。
田豫的脸色忽然一垮，悲恸地喊道：“我难辞其咎啊。”
边喊，他膝盖一曲，跪倒在地，双手捂盖脸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哭泣能将郁结心头的压力消散，到了这个时候，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他是主帅，却弃全军而逃，但他不逃不行，他不想死啊。
“将军……”亲卫受其感染，也跪在田豫身边，陪着大哭。
张汹看着田豫哭，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讨厌，只感到田豫如此哭泣很是不合张汹的心理预期。也罢，眼前的田豫看上去还很年轻，惨败给麴义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没有谁是一出生就会打仗的。
四千精兵对于公孙瓒来说是不少的数目，直接交给田豫，说明公孙瓒很信任田豫。而田豫却辜负了他的信任，输得片甲不留。田豫背负的巨大心理负担可想而知。
张汹能够理解田豫的心情，却不愿看到他这么颓废的样子。
他皱眉道：“少做女儿态，一次战败而已，又非搭上性命。你既然逃了出来，就该努力振作，否则等着你的又是一场失败。”
张汹认为既然尽力了，那么逃跑并不可耻。宁死不屈要看为的是谁，若是为公孙瓒这样的主公，张汹确信自己也会和田豫一样选择。
田豫胡乱摸了两把眼泪，站了起来，“你说的对，我不该如此。”他又向两人抱拳问道：“不知两位贵姓，也好让我知道解围之人是谁。”
“中山无极张汹。”
“涿县卢毓。”
田豫诧异地看向卢毓，问道：“你是涿县卢家之人，不知你与尚书卢公何种关系？”
卢毓答道：“正是家父。”
田豫更是有些后怕，自己差点将卢植唯一的子嗣害死，要是被卢家知道，这简直比他损失四千军队还要可怕。
“田将军，你既是公孙瓒手下的大将，在下和你打探一件事可否？”张汹道。
“你尽管问，若是我能知道，一定告知你。”田豫也不担心会泄露什么机密，此一战后，他难道还能再返回公孙军中吗？
张汹认为田豫乃是刚刚从公孙军中出来的，一定知道更加详细的消息，张汹问道：“我想向你打探一人，你可听说过赵云此人？”
田豫还以为是关于粮草短缺之类的军情，听到他的问题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张汹为何要去关心这些呢。赵云？田豫搜索了一会儿便想到，“可是赵云，赵子龙。”
张汹紧张担忧的心情顿时提了起来，连忙问道：“你认识他，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田豫道：“赵云投奔了公孙续，是公孙续的一位亲兵统领，公孙续很是看重他，今日公孙续还向公孙瓒推荐了赵云，然而并未采纳。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今日推荐之事，关靖回来后也朝他讲了几句，还借此勉励他。
公孙续是公孙瓒的儿子，赵云居然成为了公孙续的亲卫，一时半会，张汹也不确定这是好是坏。不过他从田豫的话中判断出，赵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样张汹就放心一大半了。
“多谢了告知了。”张汹感激道。
田豫摆摆手，对他来说这简单的几句话就像是简单的聊天，当不起一个谢字。而后田豫朝张汹告退，领着亲卫骑上战马北去。
田豫不可能再回到军营了，他深感愧疚，也深感自身的不足，决定回到家乡渔阳好好隐居一段时间。这场战役对他的打击太大，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
张汹望着六人北去的背影隐没在风雪中，又回头看了看卢毓平静的脸，说道：“现在我们回去吧。”
卢毓知道他的心事，“你还在担心你的师兄？他的武艺高强，你不要太忧虑了。”
张汹嗯了一声，翻身上马，随后回首望了易地的方向一眼，纵马朝北去了。
师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张汹心中如此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