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汹,昨天的事我一直忘不掉,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你居然能够以一敌六,在我转眼之间就解决了他们,你会武功对不对?”卢毓眼睛发着光看着张汹。
张汹有些害怕他的灼灼目光,没去看他,说道:“我只能说会上一点,懂得保命而已。”
卢毓显然不太信,“你不要害怕,大伯不会因此责骂你的,其实书院的规矩就那么一点,只要读书时辰当中不迟到不早退,不顶撞教习,待人有礼有节,那便是算是合格了。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任由你自己把控。”
张汹点点头,心里也松口气,幸好书院的规矩没有那么繁杂。张汹问道:“不知道夫子何时才会教学?”
“每旬前六日,其余时间没有规定,也就是可以做任何事。”
说话间,书院已经到了。书院建造于卢家田庄之内,紧靠一座十余丈高的丘陵,被茂盛的草木环绕,书院之前还种植几颗腊梅,金菊。这个时节,只有在菊花灿烂地绽放,与周围枯黄的落叶混为一色。
果然这是一处选址挑剔风景秀丽之地。
书院的占地非常大,学堂宽阔,里面能坐的学生想来应该非常多。可见卢植在世的时候,书院的盛况。
“今后,你我便在此处学习。”卢毓道。
“你也要与我们一道坐在书院当中?”张汹道。
“张兄说笑了,我不与你们一道难道还另起炉灶?”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道:“待会儿,还要叫下人将书院打扫一遍。”
“书院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吗?”张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卢毓面露一丝苦笑,“没错啊,自我父亲去世,就来卢氏书院求学的人日渐稀疏,一般春季还有些士子,到了冬季就很少有人愿意赶来了。你也知道涿郡靠近幽州,苦寒之地,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很少有人吃得了这种苦。加上涿郡北边正值战事连连,赶来这里求学也太过犯险。”
张汹默然不语,这种情况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也难怪张汹能够轻易地进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书院太缺人了。
卢毓对此习以为常,说道:“这样也好,读书时也能清净不少,大伯的学识相当深厚,跟着他我常常感到受益匪浅。”
张汹点了点头,但他对卢毓的话却不置可否,卢谷若是真的学识深厚,为何在历史上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卢毓或许真的是受益匪浅,但这功劳大多是出自他自己的钻研和天赋。
“张兄,日后你与我两人一道求学,你有何种感想?”
张汹微微一笑道:“我才疏学浅,能成为卢先生的弟子,我感激不尽。”
张汹此时一悲一喜,喜得是因为他镀金的目的达成,悲的是自己绝对要成为卢谷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我担心,正因为我才疏学浅,倘若卢先生考问起我来,我无法作答,该如何是好?”张汹没有忘记,他是个半吊子,对于经学,他相当于半路出家。
卢毓笑道:“你不用太过担心了,不是还有我吗?如果你实在想要恶补学业,有什么不懂的经义句子,就向我问问好了。”
张汹连忙谢道:“那就多谢卢毓你了。”
“不用谢我,这也是举手之劳而已。”卢毓用昨天张汹的话回答道。
他们两人同龄,从年龄上来讲是没有代沟的,两人在情投意合的情况下,很快就能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卢毓这么一说,张汹顿时眉开眼笑,也带着好意说道:“你若平时练剑有任何不懂之处,那就随时问我好了。”
卢毓一口答应:“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冬天风大,十月又下起了大雪,堂外的腊梅终于开了,绛红色的花瓣点缀在垫着雪花的树枝间,由窗棱望去,一片火红。
堂内,烧起了一盆炭火,门缝等漏风之处又用纸糊起来,半明半暗的炭火散发着橘黄色的微光,室内温暖如春。
两个紧挨着的桌案前,跪坐着两名少年士子,皆穿着与雪一样白的儒袍,双手撑着膝盖,脊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竹简。
两人的对面另有一个更大的桌案,一位半百头发的老者捻着胡苒,慢慢讲述着一段经义。
这名少年士子,自然就是张汹和卢毓二人。
张汹来卢氏书院已经两月有余,所学不外乎《论语》、《礼记》、《春秋》等等经书。学习总是枯燥的,不管是练武还是读书都是类似,一日两日还能觉得新鲜,一月两月便感到有些厌倦了。
不过就在这样强行的灌输之下,张汹自我感觉学到了不少内容,有先生亲自教,比起他自我瞎研究,要快捷许多。
冬日的北方的确寒冷,约到傍晚时候下课,天色早已经黑了,有时候天空还飞着大雪,他只好打着灯笼小心翼翼摸到住处。索性住处就在卢家庄园内,他不用走上太久。
一旬前几日他必须要努力认真地学习,到了后几日,他和卢毓就能够放下竹简,做些高兴做的事。
也是接触之后才发现,卢毓是个读书的天才,但他并不是个书呆子,他某种程度上比张汹还要贪玩。
一想到他才十五岁,小时候被卢植管教太过,十岁丧父又在坟前守孝三年,等张汹这个同龄人来了,他才得以解放自我,这样的事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卢毓也会骑马,骑术与张汹相比大概是半斤八两,这当然是对各自的马来说,若要卢毓骑上‘凌波微步’马,那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两人有时候骑着马到涿县的周围逛上一圈,有时候卢毓会主动向张汹讨教剑法,张汹向来对此悉心教授,把自己能会的全部都教给卢毓。
读书之时,张汹有所不懂的,卢毓也会偷偷提醒他。
他们两人关系密切,卢谷有时候看见了,也很少说什么,这与卢谷对商人鄙视的态度完全不符。张汹猜测这大概是因为自己能写得一手好字,遵守书院规矩,算是表现优异吧。
其实卢谷对张汹的要求,根本不止当初卢毓对他说的那几点,卢谷对张汹的要求乃是与卢毓一样严格。他想培养的是一名儒生。
真正的儒生并不光是学识上学习儒学,最为重要的是礼数儒雅。
礼数一定要周到,更重要的是规范,有时候行礼并不是拱拱手就完事了,所要求的神态,身形,说话的速度语气,等等都要一一掌握清楚。
张汹向来觉得自己还算是懂得礼数之人,可是学习这些后,才发觉自己当初或许在卢谷眼中是个蛮荒之人吧。这也难怪,祢衡敢裸衣骂曹操不懂礼数,这礼节当中的讲究远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好在学习过程虽然痛苦了些,但他不后悔前来求学。就算他今后不会用到四书五经当中的东西,但是他学到的更多的是书本之外的内容。
此时,张汹在听着卢谷讲课。
卢谷端着身子,抑扬顿挫地喊道:“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
张汹低首看着甲骨文一般的隶书文字,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意识模糊,非常想要倒头就睡。这声音仿佛就像催眠音乐,使他有些犯困。
卢谷说完,抬眼看了看对面,脸上并无表情,继续说道:“君臣者,何谓也?”
卢毓恭敬答道:“君,群也,下之所归心;臣者,繵坚也,属志自坚固。《春秋传》曰:‘君处此,臣请归也。’”
卢谷道:“夫妇者,何谓也?”
“咳咳,”卢毓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又用藏在案下的手肘碰了碰张汹的胳膊。
张汹反应过来,猛然瞪大眼睛,见卢谷一双藏在眼窝中的凌厉眼睛正直视他,张汹连忙答道:“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妇者,服也,以礼屈服。《昏礼》曰:‘夫亲脱妇之缨。’《传》曰:‘夫妇判合也。’”
听到这个回答,卢谷眼光这才柔和下来。他望了望窗外,见天色因雪而昏暗不少,时辰也接近傍晚,便说道:“今日就差不多了,下课吧。”
说完,张汹卢毓不紧不慢从案前爬起来,四根手指并拢贴合在一起,放在胸前弯腰一礼,道:“学生告退。”
推开门,风雪一股脑涌上来,落入他的头发、脸颊、脖梗子内,冻得张汹忍不住打个寒颤。
今日的大雪从凌晨下到傍晚,片刻都没有停过,来时已有仆人清理过,此时又已经垫起了一层厚实的积雪。
踏着雪,脚下发出兹兹声响,待离开书院一段距离后,卢毓望着昏暗无比,大雪漫天的天空,兴奋说道:“张汹,接下来几日都不用来书院,大雪天气我不愿闲在家里,不如我们出门踏雪如何?”
张汹闻言也有这种兴趣,十月才开始下的雪,这还是张汹来到东汉见到的第一场雪。他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笑道:“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也好,踏雪寻梅正是文人雅客喜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