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述老而弥精,又怎么会没有听出来张汹话里的意思,所以他不好解释这句的含义。同时,张汹的一番引经据典的言语,开始令甄述心里对张汹重新考量起来。他表现出来的谈吐气度,穿着风度,根本与他同龄的孩子两种模样,于是甄述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淡了几分,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甄尧此时见叔父的脾气降了下来,终于轮到自己开口,他不想张汹在此蒙受自己带来的无妄之灾,便帮忙说道:“叔父,别看张汹年纪尚小,但他绝不是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武夫啊。叔父请看这份手书。”
甄尧说着便从怀中拿出那份张汹所写的秘笈,小心翼翼将它呈现到甄述的桌前。甄尧知道若要将今天的事圆过去,还必须将张汹包装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叔父最忌讳的便是他好友的身份地位与甄尧的身份地位不符合,恨不得他天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半吊子的儒生就是这样。
千余字写在麻纸上不过轻飘飘一张纸,而刻在竹简上却需要五六卷,故麻纸的珍贵非比寻常。甄述不知侄儿何意,原本打算轻轻瞥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瞥,他的眼球立马被这麻纸上蝌蚪大的却排列整齐的字吸引了,他瞪大眼睛,仔细端详起来。字一旦上升为艺术品,便没有人会去注意其中的内容,人们首先关注其中的书法。
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甄述猜到了什么,便道:“这是何人所书?”
甄尧眼睛朝张汹挤了挤。张汹看到他的模样,知道他的意思,便走了出来,道:“甄先生,正是在下。”
甄述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缝,不可置信地说道:“是你?”随即将麻纸推还给甄尧,不置可否地道:“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只是所言无物,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是浪费了。”
张汹看到甄述面容的寒霜尽数褪去,已经没有刚开始那种暴躁情绪,也不好与他过多争执什么观念,因为这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事。于是顺势示弱道:“先生所言极是,在下才疏学浅,肚中无什么墨水,写不出什么佳句,还需不断进修才是。”
甄述道:“你倒是知道好歹。”
张家与甄家同在一县,逢年过节还要拜会一番,关系不能算太好,也不能弄得太糟。这些作为一家之主的甄述不是不知道。故而,甄述也不想要太过难为张汹,传出去叫旁人说他以大欺小可就不妙。
甄述对张汹有个粗略印象后,有心放他一马,而张汹知道进退,及时意会到了。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各退了一步。
猜到甄述要与甄尧详谈一番,张汹站起身来向甄述告辞,走出门来。跨过门槛,张汹吸口外面的空气,舒畅舒畅心中郁结的闷气。
他抬眼四顾院内,见这里高楼大院,厢回廊转,曲曲折折,却不知道回去的路,便站在原地等候着。
此时平静下来,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曼妙漂亮的身影来,张汹回忆着她青涩的容颜,一念及此处,他的心情就莫名变得轻快躁动起来。
还未等他有所进一步联想,背后就听到甄尧道:“汹弟,实在抱歉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份责骂,我在此向你赔罪。”
张汹微笑道:“甄兄千万别说这种话,你我乃是朋友,这点事情算不了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么一来,甄兄是否还要学习枪法。”
略微思忖了一下,甄尧道:“其实叔父的数落说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要是每次都遵照他的话,那岂不是活成了他的样子。我已经成家立业,有些事做不做还是要自己把握,叔父的话听也罢了,不听他又能将我如何?”
张汹忽闻他已经娶妻,倒是吃了一惊,转而一想,甄尧已经二十五岁,这个年纪正常大户人家的公子,娶妻其实已经有些晚了。所以想必甄尧成家都已经多年了。
成了家便多了分责任,而他的这种话虽然是在其叔父的压迫之下的逆反之语,但让张汹异常欣赏,这才是敢作敢当有主见的男儿,他情不自禁地赞道:“嗯,人总该有自己的想法,老是跟着别人的指示去做,那还算做人吗,那就是受人操纵的提线木偶罢了。”
“不说那些,汹弟,眼下还是前往树林学武吧。”
“好。”
知道天色不早,今日发生的事太过多,差点耽误了正事。他们加快脚步往来路返回。
转眼之间,树林里站立着两道身影。
“折,折,折。”张汹将枪双手紧握,横握在胸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随腰折动。
“长枪如龙,攻守进退应当如龙一般自在随意。百鸟朝凤枪的第一式便是折枪。折枪是守势,之所以将其放在第一式,乃是因为战场之上取敌人性命并非最为重要,更为要紧的是保护自己的命。折枪也是百鸟朝凤枪其余招式的基础,练好了折枪就学会了握枪,即便敌人从背后砍来一刀,不管多重多快,你也有信心抵挡,不必担心被猝不及防的一刀劈了。”
张汹示范了一遍,甄尧在其后亦步亦趋地练习,时不时张汹就要上前指指点点一番。
一炷香的时间后,甄尧的招式依旧不堪入目,他心中亦有些懊恼,没想到枪法如此难学,根本不知其要领。
见他有些着急,张汹安慰道:“我的枪法根本拿不出手,一般三流武将我根本不是对手,就这种水准我的武艺至今练了也有五年。师父说我其实已经过了最佳习武的年纪。但我还要学,因为我知道只我坚持每日刻苦练习,才会有机会达到顶尖武者的行列,否则连机会都没有。这世上顶尖武将有多少呢?数一数不过二三十余人,为何他们能够成为其中佼佼者,难道他们有名师相教吗?大多数乃是日夜苦练的结果罢了。再好的天赋若没有勤苦练习打底,那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甄尧闻听此言若有所思,直起身子,拱手道:“汹弟一席话点醒了我,我练枪确实有些着急了。”
张汹道:“这是初学者常犯的错误而已,当初我所学枪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练枪跟读书是同样的道理,练多了力道角度就能够掌握了。”
他继续提醒道:“别以为折枪就是握枪而已,仅从粗略来说共有十二种姿势,分别根据枪尖的方向不同有所变化,正前有四种方向,左右后上分别有两种方向,若全都练会,需要的最短时日是三个月。所以你千万不能有丝毫的不耐。”
甄尧握着枪凝重地听着张汹的教诲。
日渐西斜,树林之间慢慢起了湿气,光线昏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