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浸润天地之间各个角落,无孔不入,坞堡庄园内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在这之中,高耸的望楼经久不息的火把犹如大海中的灯塔,似乎除此之外别无光亮。但仔细看,一处二层阁楼里却传出若明若暗的灯火。
人俑外观的青铜灯具摆放在楠木桌案的一角,灯盘上燃烧着四团火簇,豆大的火光在油料上微微晃动。桌案的另一角堆放着几卷竹简,中央的位置还摊开一份竹书,其上密密麻麻的隶书在此时看着细若蚊身。
案前的张汹正在专心致志默背着孔夫子的《论语》,时至深夜,他居然没有丝毫困意。因为他相当清楚,若想成为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四书五必定是不可或缺。有些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能将其倒背如流,可想而知这些东西的重要性。
此情此景,倒是有些让他回忆起大学期末考前背诵法律条文的经历,那时候觉得甚是痛苦,恨不得考完试立即将书卖掉。现在彻底反过来,自己竟然逼迫自己背起书来,若放在以前谁能相信。
胳膊肘靠在案上,撑着脑袋,张汹背得头昏脑涨。一时恍惚朦胧之间,他差些分不清楚这儿究竟是何处,是梦中还是现实。抬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丫鬟小瑶,她正在盯着自己身前的竹简发呆,而后抬眼与张汹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张汹这才从迷幻中惊醒过来,继续品读背诵这堆在案上的论语。论语共一万五千九百字,实在不少。好在读多了便能感觉到押韵,再配上内蕴藏着孔夫子的哲理,相比之下,论语还是要好背上许多。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一点也不假,有些难解的句子能在背上几遍后自我参悟。
晚上常常是空闲,用这些时候来背些书最合适不过。能多背一些经书自然是好事。
小瑶这时候坐在案边看着,他是服侍公子的贴身丫鬟,公子没有歇息她也不能回去。可对她来说很少这么晚还不睡觉的时候很少,让她想起阿母在灯前给她修补衣裳的场景,她觉得公子看书的模样一如母亲做针线活时一样认真。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竹子做的书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公子在案前坐上一个时辰。她看不懂字,也不知道这些蝌蚪样大小的字究竟有什么作用,代表什么意思。
可她却清楚识字的重要性。今天早晨公子教给小姐的几个字,她站在一边也记住了几个,字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深奥。现在她有些懂了。
公子在案前坐的时间一长,小瑶眼神也疲倦了,眼皮一眨一眨,困意席卷上来,膝下的双腿也跪得麻木了。
“小瑶。”
“嗯,公子。”
“困了你就去睡吧,我也要准备睡了。”
张汹算算时间,到了子时,这时候还醒着的人不多了,说起来算是比较晚了。论语不必今天一天背诵完毕,恶补这些经书倒不需要急于一时。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出到校场练习枪法,一套练习完毕又开始练习剑法。他所能够记住的便是前三式,反复地练习,已经能够感觉出其中的精妙,但施展的技巧力道角度还未摸索出来。继续练下去他相信自己会有一天有所突破,武功之类技巧虽多,也是建立在手熟基础之上。他要做的就是保持手热状态,切莫急躁。
晨练回来,他又回到阁楼内坐着,婉儿照例是来到了这里。张汹昨夜从论语中找了些简单易懂的字词出来,专门用来给婉儿练习。教小孩子写字是很辛苦的事,但其实面对这个五六岁的小妹却不是这样。偶尔她很疯疯癫癫,可在写字练字的场合她很是专注。
累了的话,张汹放下书,陪着婉儿一道休息。手闲下来了,嘴巴却不停,张汹将睡觉时回忆起一些故事,稍作改编讲出来给婉儿听。
讲了某些奇幻的,诸如金斧子银斧子的故事。婉儿听了便不是很舒服,嘟着嘴,想必是曾经撒过谎,如今知道了撒谎骗人是不好的。
讲了某些阴暗的,诸如农夫与蛇。张婉儿就显得无限地好奇,追问了张汹好久为何如此,一会儿问蛇为何要恩将仇报咬死农夫,一会儿问农夫为何傻到将毒蛇藏进怀里。张汹不愿意说出,让她自己揣测,婉儿就坐在那里歪着头想半天。
下午的时候是婉儿的娱乐时间,张汹则抓紧时间练习骑马。这一次他去铁匠房取出了打好的马镫,又去织房内找匠人做一副高桥马鞍,要求将马镫一同绑在上面。这两样东西都是东汉末年还未曾有的,或许在哪里出现过,但后世没有留下考古证据。
要将这两种东西的作用说清楚不难,可具体如何制造出来,如何绑在一起才是最结实牢靠的,张汹可就摸不着北。匠人一时不明所以,张汹只好叫出工人来到沙地上,张汹画出了示意图才总算解决了此事。匠人表示,这东西需要研究研究,或许制作出来要些时日。
在这些时日里,张汹的骑马练习不可能停下。其实,就算有了马鞍,平时无事时这种跨在裸马的背上,只靠马嚼缰绳的骑术也绝不能够荒废。毕竟这时代他不可能只骑自己的马,若是战场上自己坐骑歇菜,莫非他还要解下马鞍装在另一匹上?所以有备无患。
马术练习在校场上展开,张汹所骑的马还是回来时在路上购买的劣马,跑得不是很快。这几天下来他已经熟悉了这匹马的习性,初步掌握了骑马的姿势和感觉,上下左右的颠簸也能够从容应对,不再如当初那般如履薄冰。
更为重要的是他借此知道了如何跟一头牲畜一匹马打交道,现代骑辆自行车都需要保养,古代的马作为一个生命更是不能例外。安抚时摸摸马脖子,替它理理鬃毛,张汹懂得如何与坐骑交流,知道它何时跑不动了,何时脾气不好。
当然,他所有知识都是略懂,有些还是错误的行为。但是能够达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
正当他在校场上奔跑之时,这时,从远处传来几声马匹嘶鸣,坞堡方向纵马驰来了一个人。
张彰勒住缰绳在张汹面前停下。张彰打个招呼道:“大哥,今日练习马术?”
张汹点头笑道:“二弟,莫非你也来此处练习,或是你来教我骑马。”
“非也,”张彰摇摇头,说道:“大哥,实在高估我了,我哪里有这种本事,叫我教别人岂不是误人子弟。”
“那你过来晒太阳?”
“呵呵,夏天的太阳着实毒辣,我巴不得整天躲在屋子里呢,只有大哥你肯在这么大热天骑马。我怕你坐下这匹老马早已气喘吁吁,说不定哪天一命呜呼。”
说到这里,张汹这才想起来此时温度颇高,自己受得了,可这匹马不一定经受得住。顿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马背。
“大哥,还记得那日我路上所言,要找一个马术高超的人教你骑马吗?”张彰说道。
“哦,”张汹这才想起来,忙道:“你找到了?”
“哎,大哥,这人还用我去找吗?不就是苏衍吗?”
“这苏衍是谁?”张汹不解道。他发誓从未在典籍里见过这个名字,姓苏的家族很少,一个苏飞已经他最熟悉的了。
张彰见张汹的反应,有些懊恼:“哎呀,大哥你怎么把苏双叔父他家儿子给忘了,小时候他可是经常来我们张家做客啊。”
“啊……”张汹有些愣住了。苏双此人他倒是有所耳闻,只在三国演义中的开篇提过一笔,此外再未提及。苏双张世平曾资助刘备良马五十匹,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莫非就是这个苏双。
连同他们的籍贯考虑,越想张汹越觉得对得上号,如此一来父亲便是张安,字世平。原来自家阿父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张彰说道:“大哥还是莫要忘记了好,时常要抽出空联络感情。苏家与我张家毗邻,皆是经商之家,世代交好,不可忽视。”
张汹说道:“这点我当然知道。”
世代交好之家非常不易,有这种关系当然要好好经营,无论商场还是乡土之间,有份可靠的关系在,大族间盘根错节枝叶相连,便要强大许多。
“苏衍便是我所说的马术精湛之人,”张彰的口气看起来与苏衍十分熟悉,说道:“他别的不会,枪法箭法刀法样样不行,唯独马术一骑绝尘。而且相马能力也十分出众,我坐下这匹马便是他赠予我的。”
“这是匹好马。”张汹瞧着张彰的坐骑说道。只看那巍峨的身姿,即便承受一人之重,还能保持如此身姿,不是好马又是什么。张彰本人显然对此十分满意,由此看出苏衍对于马的了解的确不凡。
“嘿嘿,”听到兄长的夸奖,张彰有些得意,说道:“若说教人马术,他是最适合的。今日我们便去苏家逛逛。”
“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