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此番丑态，麦秋燃着怒火的眸子渐渐冷却。
不过是个追求损人又不利己的懦夫罢了，她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他的命运早在四年前就已注定。
注定了惨败。
安琼笑得胸腔发疼，雾蒙蒙的视线中，苏虞却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好像没有灵魂。
他的话似乎根本无法进到苏虞的耳朵里。
安琼顿了顿，嘶哑地道：“你跟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能枯竭，你也不能！”
“……”
苏虞的指尖动了动。
安琼露出似是嘲讽似是怜悯的笑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吸-毒？为了刺激吗？不是！是我开始力不从心了，是我累了！才子的称号让我累了！”
“可是一旦我显露出一丝疲态，他们都会感到失望。我太累了，只有那些脏东西才能让我获得快乐，甚至是灵感……”
“苏虞，”安琼一瞬不瞬地望着审讯室外的他，仿佛世间再无他人。
他的声音极轻。
“我们都不能枯竭。”
永动机只是物理界一个可笑的谬想，可世人却将此般期许寄托在同是凡人的他们身上。
——永远，永远，直到你死，你的才华不能没落，你不能疲倦。
——不能枯竭。
仿佛恶魔的耳语。
**
做完笔录，民警又询问了VITAS一些问题。
在警局耗的时间比麦秋预料的更长。等这边的事务告一段落，众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市医院。
手术室外，已经候了两个人，是郭菀和苏昊。
从麦秋那里听说来龙去脉后，苏昊把公司内务一应推给了南艺远，开车接了郭菀，油门一脚踩到底来到医院。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谁也不敢松懈。
苏虞颓然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修长的手指插进发丝，不断攥紧。
啪嗒。
“手术中”的灯光熄灭。
众人皆敛声摒气，又过了半晌，主刀医师率先从手术室中走了出来。
他拉下防菌口罩，脸上是公式化却能安稳人心的微笑。
“手术很顺利，你们可以放心了。”
突然放松下来的乔易朔浑身脱力，踉跄地滑倒在地上。
宿翎蹲下身扶起他，拍了拍乔易朔的肩膀。
他和裴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清爽的笑意，好像完成了漫长的征程。
随着轱辘声渐渐逼近，手术床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
乔清然闭着眼睛，罩着呼吸器，灰白色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好似没有遭过罪，只是睡了一觉一样。
医生摘下医用手套，向众人说明了术后的注意事项。
麦秋一一记在心底。
“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出现发烧发热的症状，就可以把患者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苏虞。”
苏昊坐到了弟弟身边，像对待幼童一般，轻轻摸了摸苏虞的头。
“她没事了。”
苏昊轻柔沉稳的声线如春雨缓缓浸透了苏虞僵冷的心脏。
苏虞灰暗的眸子亮起了点点光芒。
郭菀喜得直念阿弥陀佛，可欣悦过后，却是一阵怅然——
这件事，苏旭川也已经知道了。他又急又气，誓要把苏虞抓回家。
这下要怎么办呢。
**
因为手术中麻醉药的药效，乔清然陷入了深度昏睡。
苏虞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不动如山，麦秋看了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带着VITAS的其他三个人离开了医院。
苏昊支付了所有医疗费用，郭菀向医生再三确认乔清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危后，也打算打道回府。
“唉，那孩子……”
郭菀坐在玛莎拉蒂的后座，叹息着，又为乔清然捏了把汗。
竟然为自家混小子舍身挡刀，也不知道苏虞是修了什么福气，竟能找到这么一个清秀又善良的好女孩。
“我看阿虞在她醒来之前应该是吃不下饭了。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好。”
苏昊稳稳地开着车，沉声道：“您别担心，他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孩了，他心里有数。”
郭菀知道大儿子不过是在宽慰自己，转头望着窗外，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
乔清然彻底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术后第三天。
其实之前，她已经能隐约听到外界的声音，可腹部的灼烧感没有褪去，浑身也懒懒的没有力气，干脆就睡了下去。
缓缓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让三天没见过光的瞳孔有些不适应。
乔清然想要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死死握着。
嗯？
她努力地想要抬起脖子，可稍一动弹便会牵扯到伤口。
乔清然打消了活动颈间的念头，只尽力地把头侧向一边。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埋在被子里。
……
她是还没睡醒吗？
苏虞，竟然，抓着她的手？
乔清然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气直冲耳根，她动了动胳膊，却没能甩掉苏虞。
床铺咯吱咯吱的动静吵醒了正在浅眠中的人。
苏虞缓慢地从床边坐直了身子，迷蒙的视野逐渐清晰。
乔清然正红着脸瞪着他。
“把你爪子撒开。”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间灌入的空气让许久没开过口的乔清然呛了一下。
苏虞先是愣了愣，随即一股狂喜便涌上心头。
“醒了？”
可他的声线却平静无比，好像只是寻常地打着招呼。
乔清然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这一觉睡了太久，导致视力出了问题——
苏虞的脸似乎瘦了一圈，眼底泛着乌青，自己跟他讲话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红了眼眶。
乔清然干咳一声道：“嗯。”
“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这话从苏虞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不过既然他问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她现在是个标准的病号，想来苏虞也不会狠心到在现在这个时候戏耍她。
“炸鸡和可乐。”
苏虞不赞同地皱眉，“医生说你最近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那就小米粥吧。”
乔清然语气毫无起伏地换了个选项。
哼，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竟然还没有炸鸡吃，过分！
“苏虞。”
“什么。”
“……我的左手有点麻。”
“……”
苏虞触电般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色厉内荏地瞪了她一眼。
“吵死了。”
“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占了她的便宜还嫌弃她吵？大猪蹄子！
乔清然和苏虞又进行了一番毫无建设性的相互折辱。
但拌嘴进行到尾声，苏虞还是起身准备给她买粥。
乔清然叫住他，“……你先把我扶起来，我想坐会儿。”
苏虞斜斜地昵了他一眼，把枕头从乔清然头低下抽了出来，斜放在床头，两手揽住乔清然，将她的上半身慢慢地托了起来。
乔清然舒坦地伸展四肢，举起被绷带包扎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右手，冲苏虞扇乎了两下。
“走吧走吧。”
病房内顿时清静了。
乔清然拿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开机。
未接来电，31通。
未读短信，28条。
统统来自夏祺。
妈耶！
点开主屏幕上的且图标，未读消息已经突破了100+。
【我给你发了几个牛仔外套的图，你觉得哪件适合我啊？】
【？？？？人呢】
【乔清然，上线啦！！】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乔清然，你这两天是不是没来上学啊？？？？】
【乔清然？！】
……
呃。
乔清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失踪人口。
还是赶快给夏祺报个平安吧。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夏祺的大嗓门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乔清然？乔清然是你吗？！”
“是我啦。”
“啊！你这个死人！你总算联系我了！我本来想着如果你今天还是没有消息，我就去报警呢！”
乔清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对不起啦，我这两天有一点特殊情况……”
鉴于她本人目前也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乔清然还是避重就轻地把她受伤的事实简述了一遍。
回应她的，是夏祺冲破云霄的尖叫。
“所以新闻里说的受伤的工作人员就是你？！乔清然你疯啦，嫌命太长是不是！”
乔清然扁嘴道：“喂，我可是救了你的男神诶，你都不说声谢谢吗。”
“谢你个头！我快被你气死了！好好一个学霸，怎么遇事就这么一根筋啊？”
可是当时发觉那个男人的异常的只有她，看到凶器的人也只有她，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那个危险分子计划得逞吗……
乔清然腹诽，嘴上却还是乖顺地道：“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你也别担心了。”
夏祺感受到了一种养了一个不听话女儿的惆怅，心累地说：“正好我下午没课，我去看看你吧。”
乔清然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回：“也行，那你来的时候给我带包薯片什么的。”
“诶，”夏祺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暧昧，“最近都是谁在照顾你啊。”
“……护工吧。”
她一直在半死不活地睡着，哪能知道这些细节。
不过，刚才醒来的时候，床边趴着的人分明是苏虞……
“说实话。”
乔清然弱弱地补充：“或许还有苏虞。”
夏祺哼了一声，“还算他有良心了，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也不算看走眼。”
这话乔清然听着实在有点感动，“还是你最好啦。”
“你拍我再多马屁，我也不会给你多带零食的。”
挂了电话，乔清然看着自己臃肿的右手，脑子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个奇怪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等苏虞回来，一定要跟他打听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