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十三年早春,帝京的百姓陆续脱下了厚衣,三五成群地走上了热闹的中街,房怀秀循着每日下朝后的惯例坐在妙音坊二楼临窗而望。
今日朝堂上在商讨修缮城中寺庙的问题,他平日不事礼佛,也没有多余的闲钱送出去,像往常一样低眉不语,太子房怀良拿着昨夜从幕僚那里学来的舌转述给皇帝房展,二哥房怀席适时添上几句,夸了太子的计策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引得房展频频点头,后者在余光不小心扫到神游在外的房怀秀时眼神一顿,调整好呼吸后夸赞了另外两个儿子,一阵你来我往后退朝休息。
又水了半天的房怀秀转头踱步出去,步调很慢,等待着每日例行的活动,果不其然被太子叫住“三弟,你今天又没有丝毫政见,这样可不行,太让父皇失望了,大哥也为你感到担忧啊。”假意皱眉显示自己的忧心,嘴角却不自知地翘了起来。
“多谢大哥关心”面无表情地回答完等待着太子今日尽完兴放他离开,太子果然仰起头尽起兄长的本分继续教育他,不用抬头都可以想见太子的奕奕神采,房怀秀低头数蚂蚁。
他从来不介意太子每日的言语侮辱,身为前朝公主褚秀娘娘的儿子,在母妃被怀疑与前朝余孽有染自尽后他就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父皇还对母妃情浓时给他起的名字也成了日后的一根刺,为了避免在宫中时常看到他勾起父皇痛楚,未及冠时就给了秀王头衔赐府宫外,真是一刻不想得见,起初他怨过,帝京无人不知他不受宠,俸禄寥寥,府中奴仆稀少,年少时师承名画大师王松青,堂堂永成三皇子如今为讨生活匿名卖画为生,苦点不要紧,还是要给皇室留些颜面的,房怀秀大义想到,也等到太子放他离开,转身向宫门走去。
路遇一凉亭,又被二哥叫住,房怀秀无语止步看着二哥从远处儒雅走来,“怀秀,莫恼大哥,他也是为你的仕途担心。”“不敢。”房怀席每次都有千万句引言在他想说的话前面,比太子更要惹人烦,“今日户部尚书有政事邀我商谈,还请怀秀帮二哥向青河告个假,明日再去亲自领罚。”青河是妙音坊的老板,两兄弟经常在听曲儿时相遇,房怀席与青河有点什么,这什么房怀秀不清楚,却也能大体猜到,只是房怀席担心他二人的事情从房怀秀这里透露出去,时不时来表明二人君子之交,房怀秀一边觉得这个人很麻烦一边又不能划清界限,妙音坊二楼东边的窗户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观察路人的地方,重新找会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也只能次次装傻。答应完房怀席拖着自己周围粘稠的空气离开了。
房展当初骗他出宫建府是找的是担心褚家余孽卷土重来的借口,十四岁的生辰他在府中池塘边抱腿等待父皇的到来,等到困倦睡倒进池塘被冷水冻醒,隔日就发起高烧不能出门,房展只送来七尾金鱼当作礼物让他好生养病,未痊愈之前不必进宫。迷迷糊糊间听到伴随自己多年的忠叔在给什么人汇报自己的每日行程,结束时说道“请长英王放心。”长英王,是前朝最受器重的王爷褚君长的封号,也是传闻与母妃有染的亲舅舅。
房怀秀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的,母妃离开前哭着抚摸他的脸“秀儿乖,做个平凡的人,母妃心软,不能把你一起带走,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要保重。”说完抽剑自刎,当时冷宫只有他二人,没有人告诉他要闭眼,母妃也没有,他就这样亲眼目睹了母妃的死状,有热血喷溅到他脸上,片刻就凉下来了,母妃一生爱恨分明,死也走得决绝,他当时只觉壮美,事后才发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
曾诚心待他的母妃离开以后,房怀秀慢慢发现身边尽是虚伪之人,太子是愚蠢的骗子,二哥是深藏的骗子,连忠叔和父皇都是骗子,渐渐地他开始抽身事外,不肯把自己的心思浪费在骗子身上,他开始喜欢上看路过的行人,每个人都有他似懂非懂的生活和感情,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青河人还未到身上的玫瑰花香就进入了房怀秀的鼻腔,“二哥今日有事,明日来。”传达完信息后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注意到御史台中丞云和领着一家小儿游逛,“谢三皇子,不如今日青河做东请您吃晚饭表达谢意?”“举手之劳,无妨。”拜拜手头也不回,青河自知多说无益,道谢后退下了。
侍女小小诺诺地问“青河姑娘,秀王好难相处啊,都不爱搭理人的。”青河想到他身世回道“他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也不应该拿世俗的标准苛责他,尽本分就好。”小小吐吐舌头点点头扶着青河离开了。
这边房怀秀看到平日不苟言笑的云和对着家里的妻子儿女言笑晏晏,举止间无不透露着对儿女的疼爱,只是目光很少停留在鹅黄色裙装的女子身上,女子大致有十八岁,个头稍长,窈窕身材,脸上卧蚕明显,本面无表情的脸在云和看过来时立刻笑起来,欣喜地回着他的问题,言语调笑着妹妹引得众人发笑,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不出感情,众人笑过继续前行,她呼出一口气表情也随之塌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跟着众人向前。
这种骗子房怀秀见过很多,他不喜欢也不讨厌,他不是别人,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没有资格评判,他只是看,看形形色色的人群,除了不喜欢麻烦,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数出几个铜子儿放在桌上踱步回府,妙音坊的人忌惮他的身份不收茶钱,囊中羞涩的他又不喜欢欠人东西,每日的茶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都是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不过房怀秀还是有几分积蓄的,没法啃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