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土
你不断踩踏黄昏的油门，快得
像要甩掉曾经的我们
树木奔跑起来，发着绿
去拯救被抛在后面的风景
许久，我们都不说话
该从哪里开始呢？
一旦记忆的车窗松开一丝缝隙
被隔绝的日子就在耳侧咆哮
你专注于分辨眼前的道路，调整
逐渐模糊的方向，躲避昨日布下的路障。
我也一样。命运，我的和你的，
此刻漂移在同一座孤岛上。
如果，我微微侧身，调整呼吸
是否会让一切失去平衡，偏离
正确的轨道？哦，不存在急停的可能
生活在它的手册上，已经写满了安全的
禁止事项。或许，试探已久的重逢
也是一次不可撤销的操作失误？
就像太阳和这座星球的另一面
而我们需要逃离将临的黑暗。
记忆的岔路口，街道开始变得黯淡
停下吧。缓慢地，吐出几乎窒息的词语
晚雾里的路灯亮起来，闪烁，
像含混的礼物，像我们，像每一个路人。
厄土豆瓣网个人作品小站2016年8月31日
作者
厄土，诗人，生于1985年，甘肃宁县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写诗兼译诗，有诗集《昨日之树》《舌形如火》等。翻译詹姆斯·芬顿、齐别根纽·赫伯特等欧美重要诗人作品。现居上海。
评鉴与感悟
行车路途与人生之间的隐喻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常见的套路。这首诗的主题框架亦是如此。但它的优势在于，除此之外，它还包含着几个其他的主题，它们在整首诗的发展过程中都获得了结构性的呈现，也帮助了全诗在“行驶”这一结构之下不显得单薄、乏味。就像一首曲子中包含着几个其他的辅助性主题，这让整首乐曲丰富、饱满，结构清晰又枝叶繁茂。
首先有记忆主题，这从头到尾地贯穿了全诗。而且，记忆的展开在诗中不是一种个人行为，而是复数的，是抒情主体面对“不断踩踏黄昏的油门”的“你”而发出的持续记忆邀约，由此，记忆的行为在诗中发展为二人之间沉默但事实存在的情感故事，这让我们越发猜测车中的“我们”是朋友关系，还是恋人关系？诗人的高明之处正是在于，他让这记忆主题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完成，“许久，我们都不说话”，记忆不是由显性的交谈完成，而是在抒情主体个人思维的“晚雾”中呈现，但它不是个人的事情，而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这首诗始终也未言明究竟“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我们”的关系也相当模糊，但我以为诗人准确拿捏了这一尺度，他不让二者的关系太露骨，正如他不把记忆讲成故事，而仅仅作为记忆本身在诗中出现。这个记忆主题，它不参与诗歌的主要抒情动作，实际上在诗歌结构中扮演了一种抒情氛围，就如“晚雾”一样缭绕在主题的不断行驶过程中；它也构成了诗歌文本与读者之间的一层雾，给了读者暧昧的空间和距离去对那未曾道出的记忆进行故事性的遐思。
还有宇宙主题。这无限大地打开了全诗的想象性空间，在街道上的行驶由此具有了宇宙属性。由风景到孤岛，到高潮部分“太阳和这座星球的另一面”，再在最后返回到街道，这一主题在行驶过程与记忆过程中也收获了自己的结构感。它对于全诗来说，意味着“偏离轨道”的可能，它引诱读者的想象力将狭窄的街道与辽阔宇宙之间产生对位，这样，一首简单的行车诗就产生了卡尔维诺意义上的宇宙奇趣，仿佛驾驶汽车也有了驾驶宇宙飞船的魅力。而且，宇宙主题在为行驶主题制造奇趣之余，也与记忆主题相关，它一直在为“我们”之间关系的拉锯提供空间，这在诗中清晰可见，比如“我们需要逃离将临的黑暗”。
三个主题就这样既紧密关联在一起，各自的结构又获得了独立的成熟。可以说这首诗的结构相当漂亮。它虽为线性的行驶，却讨论了人与人之间的链式关系，接近了晚年悉尼Human Chain的精神内涵，在这个意义上我很喜欢这一句：“如果，我微微侧身，调整呼吸/是否会让一切失去平衡，偏离/正确的轨道？”它使我想起悉尼的一句诗，它描述了悉尼晚年腿脚不便，在楼梯上的颤颤巍巍、惊魂与宇宙奇趣：“风清新地吹来，锚下沉的时候/那轻微的迎风一颤，那世界的微斜。”（李海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