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玄空道长的声音依然平静。
陆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你你你”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玄空道长缓缓的问道:“陆少侠,你可知我是谁?”
“您,您是苍青派掌教,玄空道长。”陆离不知玄空道长是何意,只能如实回答。
“陆少侠,你知道我是苍青派掌教便好。”玄空道长右手也背过身后,接着说道,“贫道不才,在苍青派历任掌教中,只能算最差的几个。但我苍青派乃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能够与我派比肩的也就喃穆寺一家而已。我个人自然是不足挂齿,但既然担任了苍青派的掌教,却也不敢妄自菲薄。你可知道?自从我当上这苍青派掌教之后,能够与我见面的外人屈指可数。而我主动来见的,你陆少侠是第一人!”
玄空道长话说的平缓,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却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陆离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不怒自威”四个字,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一个词语的力量,这还是第一次。
“是我不知好歹了。”陆离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头上的汗不断渗出。
玄空道长转过身来,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离,说道:“陆少侠过谦了!我并非有意用身份来压你,也绝不会狂妄到认为你不知好歹。只是,贫道年长你许多,怎么论,都算是你的长辈。先有不惜大伤元气为你疗伤,今日刚一结束闭关便又亲自来见。贫道如此至诚相待,难道还换不回陆少侠的一丝诚意么?”
“我,我……”陆离听了更加慌乱,汗水从脸上滑落,滴在地上。
玄空道长上前一步,扶起了陆离,示意陆离坐下。
陆离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凳子上,不敢说话。
玄空道长也不坐下,转过身去,仍站在原地背对着陆离,缓缓说道:“陆少侠,现在可否跟贫道说说,你不愿在苍青山为徒的真正原因了么?”
陆离坐在凳子上沉吟了很久,玄空道长也并不催促。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终于陆离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瞧不起江湖,看不起武功,更不屑习武。”
“哦?”陆离此话确实大出玄空道长所料,他伸手捋了捋胡须,转过身来看着陆离,眼中竟充满期待,问道,“陆少侠,此话怎讲?”
陆离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从古至今,文治武功,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古圣先贤,什么时候有过江湖人士的身影?江湖,江湖,只闻其名,不见其影。说起来的时候豪情万丈,在我看来还不就是些鬼魅魍魉,恩恩怨怨。”陆离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玄空道长。
只见玄空道长脸上并无愠色,淡淡的说道:“说下去。”
“是。”陆离接着说,“我父亲是喃穆寺的俗家弟子,武功了得。从小我就跟父亲到处漂泊,拼了命的想过上更好的日子,救助更多的穷苦百姓。可到头来又如何呢?”
陆离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的湿润起来:“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全成了绊脚石。那些人轻轻松松的就除掉了父亲。大哥要去报仇,怎么样呢?如今音信全无,生死不明。我也想去报仇,怎么样呢?连妹妹都弄丢了。恩怨情仇?江湖道义?屁!全是屁!江湖,我看就是一锅大浆糊!”
陆离说着说着,突然伏在桌上,放声痛哭。玄空道长走到陆离身边,用手轻轻的拍了拍陆离的后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坐在了陆离的对面。
陆离哭了很久,等到他稍微平静一些之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玄空道长。只见玄空道长的眼神中少了一些刚毅,却多了一丝慈爱。
“让道长见笑了。”陆离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陆少侠,你本就是个年龄不及弱冠的少年,如此天真浪漫,真情流露方是你的本性。何言见笑呢?”玄空道长望着陆离接着说道,“陆少侠,贫道有言,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听?”
陆离拱手对玄空道长施了一礼,说道:“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贫道很欣赏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地,可见你并非人云亦云之辈。只是关于江湖,你只说对了一半。”玄空道长停顿了一下,看着陆离不语。
陆离想了想,抬头与玄空道长对视,问道:“那另一半是什么?”
“你说江湖只可闻,不可见,确实不假。那是因为,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江湖者,无形无色,如何看见?古往今来,江湖时时刻刻只在人心。陆少侠,你以为江湖,门派的存在,只是为了练功、习武、修身、养性、争名、夺势么?不,江湖的存在,是为了教化人心。”玄空道长郑重其事的说道。
陆离吃了一惊,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道:“教化人心,教化人心……”这四个字,仿佛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
玄空道长接着说道:“陆少侠,贫道与你都处在这个江湖落寞的时代。不止你,连我也相信,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这些武功,门派,甚至是那些让人激动不已的江湖传闻都会烟消云散。但我们曾教化的那些人心不会消散,那些关于爱与恨、情与仇,那些关于正义与邪恶、忠诚与背叛,那些关于为家、为国、为苍生、为天下的侠之大义,以及那些自私、自利、为贪念、为**的恶人苟且,所有这些情怀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会越来越弥足珍贵。这样,江湖便没有消散。陆少侠,你懂了么?”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千载暗室,一灯即明。玄空道长的话像一道光,瞬间便照亮了陆离的世界。在那一瞬间,陆离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大哥,想到了妹妹沈小棠,想到了不醒和尚,想到了漕帮里大大小小的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想到了雅可喜,想到了鲍启……
陆离突然抬起头,满脸泪痕,面目狰狞的说道:“教化人心?教化人心如果有用,鲍启那种狗官又怎么说?我父亲又怎么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岂是靠教化人心就能解决的?如此说来,江湖确实也没什么用了。”
听了陆离的话,玄空道长一愣。他从未想过陆离的怨念竟然如此之深。玄空道长并非没有信心将它化解。只是眼下如果不能说服陆离安心的留在苍青派,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玄空道长缓缓的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陆少侠,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玄空道长停下脚步,背对着陆离缓缓说道。
陆离咬牙切齿的说道:“若是依着我,必要争权夺利,唯有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方可惩奸除恶。对!就是生杀大权,是掌握别人生死的权力!”
玄空道长心中一沉,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