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879800000002

第2章 岭海幽光录

一九〇八年

吾粤滨海之南,亡国之际,人心尚已;苦节艰贞,发扬馨烈,雄才瑰意,智勇过人。余每于残籍见之,随即抄录。古德幽光,宁容沉晦?奈何今也有志之士,门户齮龁,狺狺嗷嗷。长妇奼女,皆竞侈邪。思之能勿涔涔堕泪哉?船山有言:末俗相率而为伪者,盖有习气而无性气也。吾亦欲与古人可诵之诗,可读之书,相为浃洽而潜迻其气,自有见其本心之日昧者,是亦可以悔矣。

僧祖心,博罗人,礼部尚书韩文恪公长子。少为名诸生,才高气盛,有康济天下之志。年二十六,忽弃家为僧,禅寂于罗浮匡庐者久之。乙酉,至南京,会国再变,亲见诸士大夫死事状,纪为私史。城逻发焉,被拷治,惨甚。所与游者忍死不一言。法当诛死,会得减,充戍沈阳。痛家而哦,或歌或哭,为诗数十百篇,命曰《剩诗》。其痛伤人伦之变,感慨家国之亡,至性绝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读其诗而种族之爱,油然以生焉。盖其人虽居世外,而自丧乱以来,每以淟涊苟全,不得死于家国,以见诸公于地下为憾。而其弟麟,騄,骊以抗节,叔父日钦,从兄如琰,从子子见,子亢以战败,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騄妇以不食,骊妇以饮刃,皆死。即仆从婢媵,亦多有视死如归者。一家忠义,皆有以慰夫师之心。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僧;《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诗》有曰:

人鬼不容发 安能复迟迟

努力事前路 勿为儿女悲

又曰:

地上反淹淹 地下多生气

呜呼!亦可以见其志矣!

零丁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及于难,山人乃髠首自名今日僧,遁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声曼歌,歌文文山《正气》之篇,歌已而哭,哭复歌。四顾无人,辄欲投身大洋以死,与厓门诸忠烈魂同游。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与其死于父,何如生于君?死于父则无子,斯死父矣。生于君则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志也乎?于是弃僧服而返。性好独坐,然亦非习为禅观者。一室深闭,人莫知其所为。窃窥之,每一劗发,即以纸钱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呜咽。试问之。则曰:“吾发欲还之父母也;全归之未能,故伤之耳。

”酒酣慷慨为诗,有曰:

身当病后哀歌短 家自亡来骨肉轻

又曰:

多病一身堪久客 故园诸弟尚重围

又曰:

夜夜哀魂同梦父 年年孤影愧称兄

又曰:

当天落日愁无影 到地悲风壮有声

皆悲酸惨绝,如猿吟鹤唳,不堪入耳。久之,郁郁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无可奋其才,死而忠孝之心又不白,后之人其终以正甫为何如人耶?其为桑门也,臣之终,其弃桑门也,子之始。终始之间,呜呼,难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数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亦幸矣哉!

女以烈见,不幸也;而烈以魂见,使人得传其名氏,则犹为大幸。初广州有周生者,于市买得一衣,丹縠鲜好,置之于床。夜将寝,褰帷忽见少女,惊而问之。女曰:“毋近,我非人也。”生惧趋出。比晓,闾里争来观之,闻其声,若近若远;久之而形渐见,姿容绰约,有阴气笼之,若在轻尘。谓观者曰:“妾博罗韩氏处女也,城破,被清兵所执,见犯不从,触刃而死。衣平日所著,故附而来耳。”屈翁山哀之以辞曰:

彼绡者衣兮 水之不能濡

美人之血红如荼兮

彼衣者绡兮 火之不能爇

美人之心皎如雪兮

毋留我绡兮 吾魄与之而东飘兮

毋留我衣兮 吾魄与之而西飞兮

噫嘻烈兮 不自言之而谁之知兮

增城湛翼啣之女,及笄,受聘吴氏子。丙戌,广州不守,女投井而死。吴生欲迎丧以归,其亲串止之。有李生曰:“凡女子许嫁字而笄之,死则以成人之丧礼之;况死于节者乎?”于是吴生迎丧以归。一夕月明,李见一好女子,身被湿衣,前拜曰:“妾湛氏女也,非君执议,游魂无依矣。请赋诗志妾之死。”言毕而灭。屈翁山抚琴为之操曰:

呜呼嘻 井之阴阴兮

美人以其魂嫁犹不沉兮

匪一日之沉兮

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

谢君之友兮

以礼而合幽冥之瑟琴兮

甲寅春,广州有请觇仙者,忽有自署苏氏者来。问其谁。曰:“妾广州绣花街人,年十七,嫁汪叔孟季子。庚寅冬,城破,吾父被杀。吾以几击清兵破头额,因磔我而死。”屈翁山为之歌曰:

击奴击奴

奴虽不死已碎颅 脑血可以溅吾夫

纤纤女手有霹雳 泰山难与秋毫敌

丈夫何必是荆轲 死为鬼雄随所击

林氏者,广州之河南乡人。丙戌城破,投珠江而死。番禺罗宾王吊之,有曰:

黄泉随母逝 白璧为夫全

抱玉云飘海 沉珠月在渊

李氏者,番禺三元市人。庚寅,广州被围,胡骑抄掠得之,不辱,赋诗十章而缢,有曰:

恨绝当时步不前 追随夫婿越江边

双双共入桃花水 化作鸳鸯亦是仙

味其辞,其夫必先自沉者。

丁亥某月,益阳王遇害广州,妃某氏,色美,清兵欲妻之。妃曰:“王,故夫也,亟具棺衾,得尽一哀,以事新者,当无复恨。”兵出市棺衾,妃阴置小刀数十衵衣中,整刃外向,丧服哭泣视含殓,与兵出葬北山。既毕,兵遽前犯妃,妃大骂。兵怒,抱持益急,身数十处触刃,血漉漉仆地。妃乃反刃自杀。屈翁山为歌云:

为我殓王 送之北邙

逝将从汝 不惜新丧

王魄已归土 同穴终何补

利刃怀满身 欲切奴为脯

奴血何淋漓 痛楚莫予侮

自刭以报王 黄泉相鼓舞

王桂卿,广州人,为张参将之妾。丙戌,年始二十。清兵至,拜辞其夫,弹琵琶一曲,自经死。邝湛若吊之,有曰:

堕楼未散香烟梦 披发犹存石鼓歌

雁柱只今余玳甲 为怜落木晚风多

张家玉,号芷园,东莞人。中崇祯癸未科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甲申,闯贼破京师,家玉抵书骂贼。贼缚之,使两武士夹之,问以故。家玉年少貌秀拔,声巨词辨。贼叹曰:“吾杀此曹多矣,临死嘶战,不能作一语;未有若此人者。”竟释不杀。家玉虑不得脱,乃伪为文誉贼,乘间南走金陵。会柄国者方借周钟等案,以倾东林诸君子;而家玉与周钟同馆,又出周文忠公凤翔之门,益恶之,竟罗织削籍。居钱塘,与总兵郑鸿逵,副使苏观生等,同护唐王至闽;闽人立之,遂相苏观生,以家玉为侍讲,寻兼兵科,参永胜伯郑彩军驻邵武。家玉先驱抵广信,战许湾,颇捷,遂解福州之围。丙戌正月,被围于新城,力战得出,加佥都御史,开府广信。与郑彩议不合,自请回粤招募。八月,至镇平,谕山贼黄海如等,降其众数万。简精锐万人,为武兴营,余散遣之。会清军至赤山坂;闻上杭败信,兵心已解,兼饷尽,溃归东莞,居大父丧。苏观生立唐王弟聿(左钅右粤)于广州,以兵部侍郎召,家玉辞不拜。十二月,广州破,巡抚佟养甲素闻家玉名,遣副使张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见,责张元琳以大义。张元琳亦癸未榜,与家玉同为庶吉士者也,归报佟养甲,复飞书谕之。家玉答书有曰:“孔门高弟,太祖弧臣,如玉其人,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生杀荣辱,惟公命。”家玉既义不肯屈,其师林洊复赞其起兵。会旧蕉到(左氵右窖)二乡以被掠与官兵相攻击,杀数百人。家玉与何不凡,莫子元等约,以大舟来迎。家玉出旧赐幢盖麾葆,鼓吹登舟,袭东莞城;入之,执其新令,籍降绅李觉斯等家以犒士。腾檄远近,所在啸聚以应,时丁亥三月十四日也。十七日,清军至,大战于万家租,遂陷东莞,家玉走到(左氵右窖)。清总兵李成栋攻到(左氵右窖)三日,破而屠之,家玉祖母陈氏,母黎氏,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氏被执不屈,断股而死。家玉走西乡,大豪陈文豹聚兵二千人保境,奉家玉进克新安县,杀千余人。四月十日,清军攻西乡,不克。家玉遣兵袭东莞,战于赤冈。五月,复自率兵攻东莞,不克,郤归西乡。李成栋大军至,攻围数日,互有杀伤。已而舟师败,家玉走,夜经万家租,视其家庙已毁,祖墓发掘,张氏族屠戮殆尽,拜哭而去。强氏为唐殿中监张九皋之后,宋末迁居东莞,地倚大江面四百三十二峰;先辈谓必生大忠孝人,主持名教者,十七传而生家玉。同邑李觉斯以家玉籍其家,恨之刺骨,倡为厌胜之说,毁庙发冢,且踪迹张氏族属,輙指而戮之,几无噍类焉。西乡亦随破,陈文豹等俱见杀。家玉至铁冈,得姚金之,陈谷子等众各千人,遂走十五岭,复得罗同天,刘龙,李启新等众三千人。先是家玉遣兵攻龙门县,克之。至是入龙门,进攻博罗,亦克之,并克连平长宁两城,复振。攻惠州,三日不克,克归善县,还屯博罗。官军攻之,家玉走归龙门,募兵,旬日间得万余人。家玉幼好击剑任侠,多结山泽之豪,故所至翕然,蹶而复起。至是分其众,列龙虎犀象四营,进攻增城,入之。十月,李成栋至增城,马步万余。家玉分兵为三,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战十日,力尽而败。李成栋围之数重,诸将请血战溃园出。家玉曰:“矢尽炮烈,欲战无具,将伤卒死,欲战无人,天明俱受缚矣。大丈夫立天常,犯大难,事至己坏,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手哉?”因起遍拜诸将,自投野塘中以死;怀银章一,篆曰“正大光明”,闽赐也。时年三十有三。清军得其尸,集诸绅殓视之,李觉斯再拜贺曰:“是已。某知其一齿缺,以银镶之,发长可二尺三寸,今果然,死无疑矣。”盖以为快云。然家玉父兆龙,弟家珍仍为人所匿,觉斯不得踪迹也。明年,以思恩侯陈邦傅,给事中李珍请,谥曰文烈。父封增城侯,少保大学士,如家玉官。家珍荫锦衣佥事。其先后从家玉而死者,为师林洊,从弟有光,有恒,及邓栋材,韩如琰,杨光远等数十人。粤中人又言:家玉常乘一黄马,神骏趋捷,每临阵,风沙惨淡,作势怒鸣,以鼓士气。及家玉死,马亦自掷死溪水侧云。

陈邦彦,字岩野,顺德人。乙酉间,以诸生走金陵,上政要三十二策,权奸沮不用。唐王得其策,读而伟之。至闽,即家授监纪推官,而邦彦己登是科贤书;以苏观生荐,改兵部职方司主事,监广西狼兵。至岭,闻变,劝苏观生东保惠潮,不听。会丁魁楚等已立永明王于肇庆;苏观生前与丁魁楚不睦,撤兵回至韶,使邦彦赴肇称贺,且觇动静也。丁魁楚闻苏观生兵回,恐见逼,挟王西走梧州。邦彦至梧,太妃垂帘南面坐,永明王西向坐,丁魁楚侍;劳苦邦彦,即改授兵科给事中,令回慰苏观生,召之入辅。迨邦彦东归,而苏观生已迎立唐王弟聿(左钅右粤)于广州;邦彦不敢入,贻书苏观生报命,且劝其与丁魁楚并力。勿国中自斗,贻渔人利也,苏观生不能从,竟构兵于三水县。初战,广兵败;再战大同峤,广兵以海舟诈降,肇兵败,邦彦遂去隐高明山中。未几,清总兵李成栋破广州,唐王弟聿,苏观生皆死。先是,总督万元吉使族人万年募兵于粤,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州破;余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残兵依附者至二万余人。肇庆总督朱治(左忄右间),杀丁魁楚,前驱至平乐府。邦彦闻之,扁舟入甘竹滩,说余龙乘虚攻广州,余龙许之。邦彦亦于高明山起兵,与余龙由海道入珠江,会城空虚;清巡抚佟养甲飞骑走桂林,召李成栋回,扬言便道径取甘竹滩,余龙等家属所在,遂退回。于是陈子壮起九江,张家玉起东莞,霍师连等起花山,皆围聚徒众,与邦彦相应。邦彦寄张家玉书云:“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方今王师风鹤,桂林累卵,得牵制毋西,浔平之间,庶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张家玉然之。邦彦复遣其门人马应房与余龙攻顺德,复之。李成栋至顺德,余龙战败,马应房被执,不屈,赴水死。马应房即前鹤庆守马羲祥子也。四月,余龙再战于黄连江,亦败死。邦彦乃弃高明,收余众数千人,别狥江门,下之。前者攻广州,佟养甲得降人,知其谋出于邦彦,访求其家所在,急捕之,获其妾何氏,并子陈和尹,陈虞尹于肇庆,厚待之,为书以招邦彦。邦彦不复书,但判其楮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死臣,义不私妻子也。”佟养甲壮其为人,仍善养其妾与二子。后郡绅李星一,举人杜璜,以兵攻肇庆,始杀之。杜璜等战不胜,亦死。七月,与陈子壮密约围广州。陈子壮先至,谋泄,内应者遇害,陈子壮欲引去;适邦彦兵至,因谓陈子壮曰:“李成栋方攻张侍郎家玉于新安,闻省警,必乘舟急还。邦彦伏禺珠洲侧,伺其至,以小舟从芦苇中冲之。公以大舰遮其西,使不得去,克城在此举矣。望青旗而朱斿者,吾师也。”计定,李成栋果以战舰数百,过禺珠洲,势甚盛。邦彦小船少冲之,颇焚其数舟。李成栋引而西,邦彦尾之。会暮夜,陈子壮不能辨旗色,疑皆敌舟也。阵动,李成栋顺风追之,遂大败。邦彦欲归攻城,城中已有备,乃疾引兵攻下三水,据胥江,与霍师连会。前湖南黄公辅,御史连成璧等,亦攻下新会新宁。八月,清远指挥白常灿,杀清知县何甲,以迎邦彦;因横江树栅,绝岭东饷道。李成栋还师击清远,霍师连以舟师遏李成栋,李成栋纵火烧师连舟,兵乱,破栅而入,霍师连战死,邦彦,白常灿与太学生朱学熙婴城守。时民兵起者数千家,惟邦彦一军最强,常分出以救民兵之败者。至是精锐尽丧,外无救者。逾日城陷,白常灿死,邦彦犹率数十人操兵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朱学熙已自缢堂中,邦彦哭拜毕,索笔题其壁曰:

无拳无勇 何饷何兵

联络山海 喋血会城

天命不祐 祸患是撄

千秋而下 鉴此孤贞

遂被执,总督佟养甲使医来视创,邦彦却之,馈食亦不食。在狱五日,惟慷慨赋咏,或投以纸,輙随而满。所传有:

大造兮多艰 时哉不我与

我后兮何之 我躬兮良苦

之句。九月二十八日被磔死。监视者视其肝,肝忽跃起,击监者面,遂惊悸,数日而死。邦彦既败,张家玉,陈子壮亦随没。逾年,得赠兵部侍郎。子陈恭尹,能以诗文世其业。李元荫者,榆林人,本姓贾,为李成栋养子,因冒姓李。成栋少时,从高杰为群盗,以勇决闻。及高杰封兴平伯,成栋挂镇徐将军印,守徐州。高杰为许定国所杀,成栋以徐州降。会故赵王由栋与黄蜚起太湖,成栋擒黄蜚,走赵王,授松江总兵。从定八闽,由漳州与巡抚佟养甲入惠潮,破广州,执唐王与周,益,辽诸王,俱杀之,苏观生自缢,时丙戌十二月望日也。明年丁亥正月,成栋分兵取南韶,克肇庆。遣裨将杨大甫,张月取高廉雷三府,阎可义渡海取琼州,自率兵向广西,下梧州,攻平乐,先驱及桂林。会粤东义师竞起,会城被围,佟养甲遣人告急。成栋遂东回,往返攻击,自春徂秋,始获定;而西省之平梧以及海北高雷廉等城,俱复失,屡被责问。明年戊子春,江西金声桓,王德仁反,密书约成栋;时佟养甲已授两广总督,成栋虽晋秩,例当受总督节制,自恃功高,耻为之下。王德仁围赣州急,佟养甲趣成栋赴援。成栋与署布政使袁彭年等密议于三层楼,既定,语佟养甲曰:“今出城数十步皆敌,安能远行?计惟急改名号,以安人心耳。”佟养甲愕然,莫可谁何。成栋遂反正,遣使赴南宁,一时喜出望外;封成栋为惠国公,晋佟养甲为尚书襄平伯。佟养甲惧祸及,尽以所部授成栋。六月,成栋使其将罗成耀以黄金千两,白金十万,及彩纻舟楫,迎永明王于南宁;至肇庆,拜成栋翊明大将军,以其子元荫为锦衣都指挥,掌丝纶房事,擢袁彭年为左都御史。先是广东都司马吉翔为锦衣,从永明王入武冈,因内阁员缺,得与票拟,图富贵者争趋之。其在南宁,陈邦傅驻兵浔江,上下倚以为重。因以其子陈曾禹为锦衣,比马吉翔;而陈邦傅亦以复钦廉功,加封思恩侯矣。至是成栋封公,陈邦傅意不满。乃亦晋陈邦傅为庆园公,并封其中军胡执恭为武康伯。成栋闻之,亦为其下杜永和,阎可义,郝尚久,罗成耀,黄应杰,杨大福,张道瀛等七人请封,皆得伯爵;而元荫亦得锦衣侍卫。元荫修整大雅,喜与士大夫交。袁彭年素负时望,掌台纲;于是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等,皆与之善,持论侃侃,专以尊主权,别流品,斥幸授为事,远近悉望而畏之,因有五虎之目。五虎者:袁虎头,刘虎皮,丁虎爪,金虎牙,蒙虎矢也。冬十月,成栋攻赣州不克。时清兵已至南昌,金声桓召王德仁还救,赣州守御已固。成栋至,总兵高进库击败之,退避南康县。十一月,佟养甲间使以闻,杀之。己丑正月,南昌破,金声桓,王德仁俱死。二月,成栋兵败于信丰,自断后,披甲渡河,马蹶,沉水死。赠宁夏王,谥武烈。五月,以杜永和为总督,守广州;阎可义守南韶,未几死,以罗成耀代之;加元荫车骑将军,封南阳伯,领兵宿卫。六月,杨大福为乱于梧州,元荫召至,缢杀之。庚寅正月朔,清平南王尚可喜,嗣靖南王耿继茂等至南雄,罗成耀自韶州溃归。十四日,韶州破,永明王西走梧州,留元荫与马吉翔等守肇庆。罗成耀走高州为乱,元荫以计杀之,人情恃以少安。初成栋父子方宠,陈邦傅居西,屡为金堡等所排,积怨刺骨。会其下徐彪亦叛之,忠贞营李亦心等,又自湖南溃入粤,散处宾横之间,陈邦傅不能制,威望日损。东事急,召之赴援,非其意也,顾欲藉以泄前愤。将至梧,群情汹汹。适西抚缺,众议推刘湘客;兵部侍郎程源论其比党,金堡等四人皆杖戍,惟袁彭年先以忧去,得免焉。陈邦傅抵三水,竟观望不敢进。清兵薄会城,杜永和等与元荫弟李建捷力战御之。杜永和等进为侯,李建捷封安肃伯。广州城三面临水,成栋在时,复命筑两翼傅于江外,为炮台,水绕之。地险守固,攻围十阅月,不能破。偏将范承恩谋内应,决炮台之水,清兵藉薪径渡,遂得炮,返以内攻。十二月二日,城破,屠之。范承恩降,杜永和等由海道奔琼州,元荫弟李建捷夺围至肇庆。陈邦傅等师俱溃于三水。随闻桂林亦破,梧州君臣夜走,陈邦傅兵邀劫各官于藤江。明年春,元荫在肇庆,其下亦多谋为变者;不得己,与弟李建捷俱奔南宁,伏地痛哭,哀动左右。会孙可望遣贺九义等将兵至,杀内阁严起恒等。元荫忿甚,请出灵山,收高雷之兵,迎王入海。至钦州之防城,为土兵王胜堂所执,送靖南王,不屈,左右梃下。元荫笑曰:“鼎镬不惧,何有于梃?”又令作书招杜永和。元荫笑曰:“杜将军缮兵穷海,差有丈夫气,乃招之耶?”王义之,使其故人往说之曰:“将军昔未受国恩耶?”元荫大恸曰:“某昔不过帅府一亲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狈被擒,计惟一死报国;豫让不言之在前乎?吾父俟于九泉久矣。”故人曰:“李果将军父耶?”元荫曰:“岐阳,黔国,俱以养子自奋。子毋多言。”遂与弟李建捷,及前锋将李用朝俱被害,投尸海中。明年壬辰,琼州破,杜永和等俱降。

陈子壮,南海人,年二十二,登万历己未科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天启中,魏珰执柄,子壮父陈熙昌以给谏疏珰罪,廷杖谪戍。子壮亦以天启甲子浙江乡试录诽谤黜。崇祯初起用,累官至礼部侍郎,纠唐藩不法。时议以宗室授文武官,又力言不可,忤旨下狱。寻遣戍。乙酉,起江南礼部尚书,复忤时相马士英,罢归。江南破,桂恭王方避乱寓梧州,子壮发檄远近,言桂王神宗子,光宗弟,宜立。时唐王已立于闽,广督丁魁楚以子壮人望也,集多官议之。子壮持前议益坚,海道汤来贺让子壮曰:“如公议,闽立一君,粤复立一君,内自为敌;蚌鹬即无死,谁为之渔人者?”议遂寝。后丁魁楚以擒靖江王功,封平粤伯。汤来贺进江闽总督。以人望,亦召子壮入阁,辞不行。丙戌冬,桂王子由榔监国,子壮以前议,即其家拜大学士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节制江广闽楚军务。会唐王弟聿(左钅右粤)至广州自立,子壮未果行。十二月,清兵克广州,唐王死。明年春,大兵出广西,前兵部侍郎张家玉,兵科给事中陈邦彦,及新会王兴,高凉崔良槚,潮阳赖其肖等,前后聚众,攻克各州县。夏六月,子壮起于南海之九江邨,与陈邦彦约攻会城。提督李成栋方东击张家玉,会城空虚,故指挥杨可观,杨景晖,及子壮婿前知州梁若衡等,结花山降盗三千人,谋阴召子壮,期以七月七日兵至,内外举火应。子壮喜甚,先二日,率水军薄城。谍者入郭被执,事露,杨可观等皆死。子壮兵驻五羊驿,李已破张家玉兵于新安,趋归击败之。子壮奔还九江邨。前御史麦而炫破高明,迎子壮入居之。十一月,李成栋入高明,子壮,麦而炫与前知县朱实莲俱被执。总督佟养甲寘于馆,厚享之。狱具,以犯旗示子壮曰:“不处公极刑,则威不立。”遂衣以赭袴,舁之游城内外遍,更集诸降绅,燕饮聚观,有奋足蹋子壮面大唾骂者。临刑,举酒属诸绅曰:“畏否?”诸人以头抢地曰:“敢不畏?”左右皆掩口笑。子壮身被数十刀,呼太祖高皇帝,烈皇帝不绝口,与麦而炫等同日死于市。子陈上图,亦在获,以家僮伯卿请寸斩以赎主人之孤,得免死。戊子春,李成栋叛,子壮弟给事陈子升上书请恤,得赠番禺侯,谥文忠;子上图;荫锦衣卫指挥使。

明亡,屈大钧遁迹为僧,薙其发,埋之罗浮黄龙洞中,并为《藏发冢铭》云:翁山屈子,藏发于兹。四百山君,长呵护之。又有《秃颂》一篇,文云:吾友超然张子,行年三十,而发秃如薙,感而作颂。余与张子生逢斯世,有发而不能保,月一薙之;无使其短而种种,长而披披,故张子以其秃为幸而颂之。嗟夫!秃也而犹可颂,然则余未尝秃也,乃余之不幸矣;而亦为《秃颂》者何居?盖亦颂张子之秃也云尔。颂曰:发吾外物,生之何为?非马何鬟?非牛何氂?生而乃秃,遗体非亏。行父谁噱?巨君谁訾?毁伤之罪,我今复罹,剥肤之痛,人皆患之。羡子之秃,不见刀锥,无烦髻结,不用辫垂。不毛之首,有如鼓槌。石亦有鬟,苔亦有衣,何子硗确,勾萌不滋?黑之与白,不见毫丝,摩顶滑滑,似沐膏脂。胜于生髴,白屑生皮,所少屋帻,覆此??。受之父母,未损毫厘。根本在肉,且勿生荑。留须异日,以衬冠绥。方春而茁,方冬而萎,吾发卓尔,与时盛衰。

庚寅冬,广州城破,天濠街有妇襁负婴儿,以长绳系腰,接于树身,赴池而死。事定,引绳出之,色如生。屈翁山为之歌曰:

妾身不随波 岂必长绳系

所虑黄口儿 一去无根蒂

聂娘,增城人,崇祯庚午,清兵于增江口掠得之,戏谓其眉未婉。聂娘从容语曰:“女醮始扫眉。若欲婉,请假我刀。”刀得而刎。黎美周作《聂娘婉眉歌》,有云:

丈夫髭髯愧如此 半尺垂虬掀不起

紫石棱棱婉婉尔 翠蛾如铁真男子

又云:

人生安能知死期 沙场血战吾当为

借娘眉锋不斩贼 先斩偷生巾帼儿

麦氏,香山小榄乡人,诸生黄肇扬之妻。癸巳冬,被掠,愤骂赴水,兵捉其发,系船间。麦氏乘间断发,又赴水。既没,复涌出,作愤骂状,如是者三。清兵竞射之,乃没。屈翁山吊之云:

入水不肯沉 骂奴犹未毕

身轻乘文鱼 三跃江中出

佳人一赫怒 波涛为羡溢

髐箭虽纷纷 难损芝兰质

去为湘妃姊 魂烈知无匹

同类推荐
  • 夜行者:毛福轩烈士传

    夜行者:毛福轩烈士传

    毛福轩(1897-1933),化名毛恩灏,湖南韶山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中共韶山支部书记。1927年任中共湘潭县委书记、湖南省委委员。1928年春赴上海,在国民党金山县公安局从事地下工作。1933年2月在上海被捕,解来南京,5月牺牲于雨花台。
  • 重估俄苏文学(下)

    重估俄苏文学(下)

    《重估俄苏文学》一书通过对经典作品的细致解读,通过对作家思想状况和精神困境的深入分析,从苦难意识和自由精神等多个维度入手,全面而深入地研究了俄罗斯文学的伟大经验,考察了“苏联文学”对俄罗斯古典文学的改造和规训,分析了新的文学意识形态的基本矛盾和内在困境。本书既具有“史”的开阔视野,具有“思”的内在深度,同时,又出之以“诗”的表现方式,是一部具有历史意识和思想深度的厚重之作。它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和当代文学的“形成”,提供了一个对照和反省的清晰镜像。
  •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过一个人

    如果你曾奋不顾身爱过一个人

    那时,我爱你,不计代价,不计得失。那时,我爱你,心无旁鹫,百折不挠。那时,我爱你,只是爱你,没有什么目的。我们每个人都曾奋不顾身爱过一个人,或许是初恋,或许是暗恋,或许是其他。不管岁月如何流逝,我们如何成长,他们永远鲜活在我们的心中。流年老去,她/他,依然是我们曾奋不顾身爱过的人。
  • 行走高原上

    行走高原上

    有时候我也曾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茫过,此时此刻,文学给我以人性的温柔,仿佛女孩子温润的手一样,抚慰我的心灵,使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我也曾经在人生的道路上意气风发过,文学依然如故的陪伴着我,告诫我要戒骄戒躁,使我看到了天空下一抹最美的风景线。然而不管是沮丧仰或是愉悦,在我看来,它无私的充实了我的每一个细胞,让我感受到了成长道路中的酸甜苦辣。如今,蓦然回首间,四十余年的风雨历程中,那走过的路不就是一曲曲无声的五线谱么,上面歪歪斜斜的脚印不正是激越、奋发的音符吗。我想,虽然时事的变迁和风雨的磨砺让我在人生的路上跌宕起伏五味杂陈,然而那一颗为文学奋斗一生的念想却始终如一,会一直伴我到垂垂老矣。
  • 思想徽州·徽商六讲

    思想徽州·徽商六讲

    本书是一部徽州游记,在阅尽徽州山水风光的同时,以一个文化行走者的姿态,对徽州历史上的著名事件和人物进行透析和拷问,对徽商文化进行研究,并以徽州为窗口,对数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深入的解剖和反思。
热门推荐
  • 万古狂神

    万古狂神

    少年秦刻,战场归来!强者,皆我刀下亡魂;天才,非我一刀之敌!我有一刀,可镇山河!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噩梦超脱

    噩梦超脱

    梦,亦幻亦真!或优美,或猎奇,或奇幻........但是对于王二宝来说,梦境也是一个个走向超脱的阶梯........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静水寒:萌女穿越记

    静水寒:萌女穿越记

    纯萌呆腐女一不小心穿越到战国,巧遇千古第一美男,杠上霸道腹黑硬汉,在异世生活的不亦乐乎。直到遇见了那个霸道腹黑的他:“说!你以后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许再朝三暮四了。”哟,不让我不朝三暮四的也好,那“老公”过来抱抱。
  • 朝野类要

    朝野类要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一念剑来

    一念剑来

    混乱年代,强者辈出一人一狗,持剑纵横我当无敌,败尽天下!
  • 我真的是良妻

    我真的是良妻

    八世姻缘,全被柳烟青亲手折断。为了自己的金字招牌,月下老人忍痛赠送了她一世姻缘。如果这一世,她没有抱得微生离归,此后千年之内,她只有孤独常伴。柳烟青拒绝……emmm,为了千年的幸福,她还是试一下吧…………月老你站住,你的线又断了!!我真的是良妻第一部:凤凰泣血(交流群:871435296)
  • 人鱼小姐的丹药是小零食

    人鱼小姐的丹药是小零食

    what?!!穿越了?我是不能修炼的废柴?废柴?呵!本菇凉的修为亮瞎你们的双眼,本菇凉的天生药体让你们羡慕嫉妒恨,本菇凉的美貌让你们自惭形秽。作为一枚根正苗红的人鱼,作为一位曾经体验过贫苦的少女,温熙然郑重决定自己炼的所有的丹药都便宜卖,造福广大人民群众。A群众:“快去抢熙神炼的丹药啊!不然等会儿就没得了。”B群众:“兄弟,帮我拿个薄荷味的提神丹!”C群众:“没得了,只有苦瓜味的了。”B群众:“呜呜呜~好吧!那就拿个苦瓜味的。”温熙然内心强烈表示:天天吃药天天爽,一直吃药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