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可以开颜笑笑,把肚子吃一个饱,到树林子去散一会儿步,然后回来安逸地睡一觉?只有把敌人打倒。
几时可以再看见朋友们,跟他们游山,玩水,谈心,喝杯咖啡,抽一支烟,念念诗,坐上大半天?只有送敌人入殓。
几时可以一家团聚,拍拍妻子,抱抱儿女,烧个好菜,看本电影,回来围炉谈笑到更深?只有将敌人杀尽。
只有起来打击敌人,自由和幸福才会临降,否则这些全是白日梦和没有现实的游想。
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八日(载《新生日报?新语》,一九四六年一月五日)
等待(一)
我等待了两年,你们还是这样遥远啊!我等待了两年,我的眼睛已经望倦啊!
说六个月可以回来啦,我却等待了两年啊,我已经这样衰败啦,谁知道还能够活几天啊。
我守望着你们的脚步,在熟稔的贫困和死亡间,当你们再来,带着幸福,会在泥土中看见我张大的眼。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载《新生日报?新语》,一九四六年一月五日)
等待(二)
你们走了,留下我在这里等,看血污的铺石上徘徊着鬼影,饥饿的眼睛凝望着铁栅,勇敢的胸膛迎着白刃,耻辱粘住每一颗赤心,在那里,炽烈的燃烧着悲愤。
把我遗忘在这里,让我见见屈辱的极度,沉痛的界限,做个证人,做你们的耳、你们的眼,尤其做你们的心,受苦难,磨练,仿佛是大地的一块,让铁蹄蹂践,仿佛是你们的一滴血,遗在你们后面。
戴
没有眼泪没有语言的等待:
生和死那么紧的相贴相挨,
而在两者间,颀长的岁月在那里挤,结伴儿走路,好像难兄难弟。
冢地只两步远近,我知道
安然占六尺黄土,盖六尺青草;
可是这儿也没有什么大不同,
在这阴湿,窒息的窄笼:
做白虱的巢穴,做泔脚缸,
让脚气慢慢延伸到小腹上,
做柔道的对手,剑术的靶子,
从口鼻一齐喝水,然后给踩肚子,
膝头压在尖钉上,砖头垫在脚踵上,
听鞭子在皮骨上舞,做飞机在梁上荡……
多少人从此就没有回来,
然而活着的却耐心的等待。
让我在这里等待,
耐心的等待你们回来:
做你们的耳目,我曾经生活,
做你们的心,我永远不屈服。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八日(载《文艺春秋》第三卷第五期,一九四六年十二月)
在天晴了的时候
在天晴了的时候,该到小径中去走走:给雨润过的泥路,一定是凉爽又温柔;炫耀着新绿的小草,已一下子洗净了尘垢;不再胆怯的小白菊,慢慢地抬起它们的头,试试寒,试试暖,然后一瓣瓣地绽透;抖去水珠的凤蝶儿在木叶间自在闲游,把它的饰彩的智慧书页曝着阳光一开一收。
戴
到小径中去走走吧,在天晴了的时候:赤着脚,携着手,踏过新泥,涉过溪流。
新阳推开了阴霾了,溪水在温风中晕皱,看山间移动的暗绿——云的脚迹——它也在闲游。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日(载《华侨日报?文艺周刊》第十九期,一九四四年六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