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那个东西活着。”富兰克林说。
豪尔赫不喜欢老人那副抓着步枪的模样,那架势说不清到底是想射击,还是想把枪扔到下面的森林去。现在二人正盘踞在离地六米高的一个平台上,俯瞰着下方这片十亩大小、被栅栏围住的野地,富兰克林将这座山中院落戏称为“惠勒山庄”。
自从豪尔赫夫妇被富兰克林接纳进“惠勒山庄”,自己女儿玛丽娜又在富兰克林的帮助下恢复健康后,豪尔赫就一直对富兰克林心怀感激。不过富兰克林更看重的是他们一家人的贡献。所以豪尔赫尽心尽力地照料老人的花园和牲畜,富兰克林也似乎对他提供的帮助很是满意。
然而在豪尔赫救下那对母子,并把他们带回院落后,一切都变了。他们发现那婴儿是个怪胎,那场荡平全世界基础设施的太阳风暴已经深深影响了他。
孩子是个“耀斑丧尸”,这个戏剧性的名字是媒体为那些被第一波电磁辐射改变的人们起的。但辐射浪潮很快就变得越发猛烈,直到电视屏幕上那些动态的人变得静止不动,最终没入黑暗。与此同时,电力中断,汽车引擎也不再轰鸣,人类则以数以百万计的速度死去。
而现在,富兰克林却还想要杀死更多的人。
“那只是个孩子。”豪尔赫说。
“我不想让那东西进我的院子。”老人朝平台上啐了一口,看着唾液滴落到下方金色的叶子上,“它会引来更多耀斑丧尸的。”
“可眼下它们还没攻击我们呀。”当豪尔赫和富兰克林去救那姑娘时,耀斑丧尸正在追她。但现在豪尔赫已无法确定它们到底是想杀死那个姑娘,还是想带走她的孩子了。
“它们就在外面呢,看着,等着。”
“我不信它们会聪明到在外面守候伏击的地步。那些耀斑丧尸——”豪尔赫仍然不太习惯使用这个词语,因为这字眼很容易和另一种语境下诸如“西班牙人”或“墨西哥佬”之类的蔑称画上等号,“在攻击我的时候就像盲目的杀手,它们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
“它们的行为很是古怪,这点你说的没错,但凡事不能只看表象。我更喜欢疯狂时的它们。至少它们动起真格来一点都不含糊。”
富兰克林把眼睛抵上双筒望远镜,扫视着周围的山脊。“有烟。”
“在哪里?”
富兰克林把望远镜递给豪尔赫,向远处指了指。豪尔赫调整镜头,最终看到了南方四五百米处那缕直上青空的有灰色轻烟:“你觉得那是耀斑丧尸干的?”
“不,”富兰克林说,“我敢打赌那是军队侦察巡逻翻出的花样。我告诉过你吧,这附近有座基地。”
“而你没能找到它的位置,对吗?”
“他们隐藏得很好,承得你们上缴的税钱之助。”富兰克林瞟了他一眼,粗糙的前额皮肤挤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你缴过税吧,钱全用在了那些玩意儿上。”
豪尔赫不喜欢富兰克林这种暗示自己是那种非法入境的外国人的调调,他可是个有合法农业签证的工人。“我还有私人医疗保险呢!”
“这世道啊,偷税漏税才是地地道道的爱国行为。”富兰克林说,“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毕竟你的保险如今也用不上了。”
富兰克林把话题转向别处,不再拘泥于那个耀斑婴儿,这令豪尔赫多少有些释怀。虽然内心仍对那婴儿存有芥蒂,但回想之前在农场上攻击并意图杀害自己和家人的耀斑丧尸,豪尔赫却并不后悔杀了它们。
不过说到追赶那个叫凯茜的女人和她孩子的那些耀斑丧尸,它们似乎并没表现出强烈的恶意,更多的倒是一种谨慎的好奇心。他无法清晰地说出二者的不同之处,而他也不清楚富兰克林是否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那个婴儿尚且幼小,造成不了什么伤害,而耀斑丧尸对太阳风暴中的幸存者似乎也没显现出什么传染迹象。然而,这孩子的存在可能会引来其他耀斑丧尸,让罗莎和玛丽娜陷入危险的境地。要知道此刻她们就和凯茜——还有那个双目放光的小怪物——一起待在木屋里。
豪尔赫刚想问富兰克林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老人却举起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将手指向了森林。
起初,豪尔赫什么都没看见,但金黄色的树叶随即开始摇曳起来,宁静被打破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们从威尔考克斯农场骑进山的马。因为山庄无法为它们提供足够的饲料,他们不得不把这些圈养的家畜放归野外去了。
但这动静并不像是马尾甩动或马蹄践踏弄出来的。
一个人影悄然在树干间移动着,迈着缓慢、慎重的脚步,好像在避免破坏落叶织成的地毯。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红格子法兰绒,又在阴影中一闪而逝。
“是那东西?”豪尔赫低声问。
富兰克林举起枪,朝瞄准镜瞅了瞅:“不是耀斑丧尸就是某个徒步旅行却串错了门的嬉皮士。”
“如果你开枪,就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富兰克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歪斜的黄牙:“好吧,联邦军队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存在,看样子那些耀斑丧尸迟早也会找上门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杀戮呢。”
富兰克林又稳稳地将枪端了数秒,然后放低了枪身:“什么都看不到。”
豪尔赫定睛朝南坡细看,巨大的有毒藤索缠绕在山毛榉和杨树的树干上,红色的叶子投下鲜红的阴影。又有一个身影动了起来,仍然是那般缓慢而又有节奏的潜行。不等豪尔赫指给富兰克林看,后者就低声吹起了哨声。
“这边要是没有就不对劲了。”富兰克林指向东边,豪尔赫清楚地看到:有一个穿着褐色风衣的姑娘正从那儿穿过岩石堆,裸露的双腿陷在身下的藓沼中。那姑娘正沿着山庄的栅栏平行移动,虽说至少隔了有四五十米远。
豪尔赫望着南方,又注意到了一个身影。
“它们正在包围我们。”富兰克林说,“但我说不上其中的原因。”
“那它们是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富兰克林点点头。“看来是狩猎季节到了。”
“你不知道它们想要做什么的。”
“等一切真相大白,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了。”
“你说过它们无法翻越栅栏的。”
富兰克林望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园,眉头拧作一团。小屋和棚子都依树而建,在远处很难发现,即便是秋天树叶落光后也不例外。环绕院落的链状栅栏下部生着浓密的藤蔓和荆棘,使之更为隐蔽。
“当年我用四轮车把材料拽上来。”富兰克林说,“前后花了两年才建成了这个地方。我是不会拱手交出这里的。”
豪尔赫有些激动:“耀斑丧尸怎么会要你的山庄?它们根本不在乎。”
“也许它们知道那个孩子在这里。”
“可你说过,它们并没有跟踪我们呀。”
“你也见过耀斑丧尸会做出什么吧。太阳风暴刚爆发那会儿,我在公路上看到过一只耀斑丧尸。那时两车相撞,那东西从车子里跳了出来,猛追在一个人身后。当时我以为那家伙是因为自己的车轮被搞坏才会那么冲动,可后来我注意到,那家伙居然像野猫扑鹿一跃而起,直接将那个大块头扑倒在地,抓着那人的脑袋便往地面上猛撞,就好像那是一只从叉车上滚落的西瓜。”
“你没救他吗?”
富兰克林眯起掩在浓浓灰眉下的一只眼睛:“你在开玩笑吗?我从不介入别人的事情。再说了,一切没等我搞明白就结束了。你不也记得开始时的状况吗?”
开始时的状况……现在想来,那些就好像创世时的光景,而自己正身处一个新的创世神话之中。“威尔考克斯农场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们幸存了下来。”
“所以你没看到那些怪物?”
“开始有那么几天没看到,后来……”豪尔赫忆起了威拉德,就是那个被锁在谷仓阁楼上的威尔考克斯农场的工人。那家伙疯狂地抓着他的手腕,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让人心悸不已。感到威胁的豪尔赫最终不得不砍断那家伙的手腕自救。但是豪尔赫不想跟富兰克林细说,那些从记忆中泛起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后来,我们看到有些人改变了。”
“没错吧,”看着豪尔赫沮丧的脸,富兰克林得意地说道,“改变。政客们常将‘改变’用挂在自己的竞选宣言上,一等当选,口号就变成‘不变’了。好吧,我们改变了,这没什么。我巴不得那些贼眉鼠眼的混蛋统统下地狱烧成灰才解恨呢。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和那些军队的一样,那些混蛋正窝在什么地方享尽奢华呢。”
豪尔赫扫视着森林,注视到漆树丛间的动静。又一只耀斑丧尸冒了出来,正围着栅栏转圈,它们彼此都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它们在做什么?”
“它们貌似正把我们包围起来。”
“但是它们并没有发动攻击,也没有接近的意思。”
“如果它们有点脑子的话,或许正在等我们出去呢。”
“等什么?”
“等着我们做蠢事,像是走到它们可以扑倒的地方,或是实在憋不住想突围什么的。”
“它们不会意识到你的食物和供给足以用上数年吧?”
“那是在假设它们有半点脑子的前提下。它们可能就像看上去的那样蠢,想不出进来的办法。”
豪尔赫觉得大门经不住三四只耀斑丧尸的撞击,富兰克林却并没显出太担心的样子。
“我们的弹药足够对付它们吗?”豪尔赫并不想向它们射击,那几乎与屠杀无异。可若是妻女受到威胁,他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落到那般田地的。”富兰克林说。
“为什么?”
“如果它们来敲门,我就把那孩子给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