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外星建筑深处,一间暗室墙壁上,一个包块慢慢隆起,起伏波动着,逐渐胀大、成型——是一个人头的形状,颜色和周围的墙一样,是暗灰色。那头颅左右摆动着,睁开还没有视觉的眼睛,也是那种同样的灰色。嘴巴张大,像是尖叫的样子,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接着出现的,是脖子、肩膀和躯干。胳膊也分离出来。躯干下方,出现了一个膝盖,然后是一条大腿和一只脚。那条腿伸出墙壁,脚踩地板,将整个身体从墙里拽了出来。
这个人形站在那里,摇晃着,全身有了血色,脸上的五官也清晰起来。头发从头上冒出来,旋转着长成了白色的卷发。皮肤上生出了布料,又和身体分离,形成了衣服。这个家伙吸了第一口气,立即感到整个张开的肺像针扎一样火辣辣的疼。
啊,这是一个有神经系统,有呼吸功能的有机体。在千万年漫长的囚禁之后,再次呼吸,再次有了知觉,这实在是痛苦至极。
神经网络骤然痉挛着,活了过来,传来神经末梢的信号——外界的温度、气流。这样的感觉并不舒服。这里的环境对于这个生物来说太冷了。包裹着身体的材料同样刺激着神经末梢,不过这个感觉要好受些。衣服留住了这个动物的体温,起到了御寒的作用。
心脏跳了一下、两下,然后有了稳定的节奏。新形成的血液由慢到快,流经静脉和动脉。那两个视觉器官,眼睛,仍然没有什么感觉。也许需要有光它们才会起作用,到了外面,它们就要管用些了——这个生物想。
两条肢体……与躯干的下端相连的……叫做腿,然后又有两条肢体从躯干上方弹出来——手臂。这家伙挪动了一下腿,却栽倒在地。更痛了。它直立起来,重新站稳了。看起来,想要挪动只能靠两条腿。它又试了一次,却再次摔倒在地。
过了一会儿,那家伙终于蹒跚着走了几步。一旦成功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它的进步就呈几何级数增长起来。几分钟之后,它便行走自如了。接着它撞到了一面墙,感觉很疼,于是开始用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探路。视觉器官传递给它的信息质量太差,而手臂末端的手和手指有丰富的神经,可以弥补视觉的不足。
分离的感觉很奇怪。之前这个家伙与这个建筑,建筑之外的虚空以及其他的同类是一体的,而现在,它花了不少时间才将之前的经验和刚才通过神经接收到的信息协调起来。但最终它明白了,这个建筑是一个独立的实体,而它现在在这个建筑里面。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它不再漫无目的地乱窜,开始向上朝地面走去。
它边走边适应着新大脑。亿万条信息开始汇集——记忆、知识、语言,都是从这个建筑才吞入的异星生命里抓出来的。很重要的一点是练习发音。它张开嘴,动了动唇舌。全新的,湿润、新鲜的声带振动起来:
“阿-卡-伯-罗-巴。”
一个名字。特指某个东西的一组声音。那是被吞入的那个东西的名字。但是,哪里不太对。“阿卡伯,”停顿,“罗巴。”这就对了。
眼睛接收的信号增强了。越来越多的光照亮四周。快到外面了。它的脑神经细胞如火花绽放,通道洞开,新的信息潮水般涌入——这个动物自称为人类。他们以雌雄异体方式存在。这个被吞入的家伙曾经是男性,又叫男人。它曾是一艘星际飞船上的最重要的男人。这时,神经系统自动释放出一个反射信号,这家伙浑身洋溢起快意来。
它走近建筑出口,眼睛没有来得及适应强烈的光照,疼得厉害,它只好半闭上眼睑。等在出口处的是它的同类,也才从其他同类中分离出来,而且也变成了人形。它是这种生物中的女性,就是它将阿卡伯·罗巴带到这个建筑里来复制的。
这个家伙走到那女性身边,两个都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因为它们的思维是一体的,只是分开寄生在不同的物质形态里而已——暂时的不便,但是是必要的。当务之急,它们必须将更多的人类从轨道上的极星飞船带来并吞入。如果不能将飞船上的大部分人类消灭并复制,它们将面临危险的抵抗。而且,要实现它们的最终目标,它们也需要在这个物质世界上复制更多人类以及其他外星生物。
外面,气流又快又冷,让人难受,这家伙哆嗦起来。那个同类领着它向那艘穿梭艇走去,它们将乘着它回到极星飞船。这个穿梭艇很小,但是看起来制作精良。这是一个令人瞩目的高科技产品,可能还只是人类的众多杰作之一。复制、操纵、占有,然后,最终,完全掌控这个物质世界——寄生在那个家伙头颅里的那部分脑子里,一幅宏图铺展开来。
是时候开始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