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1月30日,星期六
快乐回家记
凌晨两点,我被房间里的动静惊醒。我开了灯,生怕梅米特或是阿卜杜拉逃跑而且找到我了。正爬到我床上的却是普鲁内拉。
“你这是干什么,普鲁内拉?”我问,虽然我承认这问题很愚蠢。
“我害怕,大卫。”她回答,“我在那里过了两星期担惊受怕的日子,就是怕他来抓我。我只要你抱着我。”
“没事,没事。”我说,“他现在不可能来抓你了。你钻进被窝,我躺在被子上抱着你,直到你睡着为止。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她一脸懊丧地爬进被窝。我关上灯,靠近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她用双手握着那只手。我正要睡着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胳膊在动,因为她在把它移到她的胸部上。我佯装睡着,稍许转身,把胳膊腾出来放在她头的上方。为哄她入睡,我开始轻抚她的头发,像是跟女儿坐在一起时那样。
她发出一声相当沉重的叹息,侧过身去。估摸着,这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虽说我看不到她睡着的样子。不过我没接着睡,而是躺着盘算回家的事。
七点,我锁牢卫生间门后冲了澡。洗完后我出来拿了干净衣服,再回卫生间换上。穿戴整齐后,我轻声叫醒普鲁内拉,请她回房洗澡换衣服,再去吃早餐。
她希望我陪她去,确保她的安全,但我答应先去检查她的房间,再让她进去。一切正常,于是她洗漱打扮好,回来找我去吃早餐。
早餐结束后,我让总台预订一辆出租车送我们去机场,并要求结账。我被告知,领事馆已经付了酒店账单。这些人实在太热情、太客气了。
乘车抵达机场后时间还很充裕,于是我买了香烟,给J夫人和伊莎贝尔买了礼物。我问普鲁内拉需要什么,于是她在机场商店又是一番扫货。她满面春风地回来,挽住我的胳膊。
在飞机上,我们坐在一起。起飞不久后,我们用了咖啡,我喝完后打起了瞌睡。又是一次漫长的航程,我醒来后,普鲁内拉搀着我的手臂,跟我聊起天来。
到达后,在我们取推车、放行李箱、等待入关的过程中,她一直挽着我的手臂。我们顺利过关,走到接站大厅。我找着J夫人,见她跟伯特伦爵士站在一起。他们向我们走过来,我一时无法把手臂挣脱出来。
茱莉亚说:“哎,姑娘,太随便了吧。”语调很欢快,然后回头给我一个拥抱,说:“欢迎回家,亲爱的。又一次冒险结束了吧?”
“是啊。”我附和着,“回家真开心。”
伯特伦给了普鲁内拉一个拥抱,所以我猜测他们认识。他问她是否一切安好。“我现在没事了,伯蒂叔叔。”她答道,“多亏了大卫。”
伯蒂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握着。“太感谢啦,老伙计。”他说,“没齿难忘。”
“小事一桩,老兄。看样子,结果还不错。”
J夫人和我告辞去取车,伯蒂则陪着普鲁内拉回家去了。
“你还好吧,亲爱的?”我问J夫人。
“是的,大卫,我还好,谢谢。当然,我们很想你。”
“亲爱的,我走时气氛好像有点冷。我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做错什么了吗?你知道我不会跟其他女人胡来吧?”
“当然了,亲爱的。”她回答,“恐怕我那时心里有点乱。我不担心你会玩女人,可我担心她们会玩你啊。你对女人没啥心眼,你知道的。你能被她们玩弄在手掌心里。我敢打赌,那个小狐狸精想勾引你上床。”
“没有,亲爱的,我发誓她没有。像她那样有教养的姑娘怎么会做那种事?咱们一起去挑些好东西给伊莎贝拉过生日吧。”
1991年12月1日,星期天
勋爵大人跟宗教狭路相逢
那一晚的事不想多说了。凌晨2点15分,我被“咚咚咚”的声响吵醒。我定定神,发现声音来自卧室的门。起来开门,正碰上猫咪要对门发起新一轮的顶撞。它从我身边飞射过去,显然脑子被撞蒙了,没发现门这个障碍没了。撞上衣柜门后它才如梦方醒,差点把门给撞破。
凌晨时分的我可没那么多同情心。我用楔子抵住门后就回到床上。这么做本来是为了防止猫咪出去时故伎重演,可它趁机跳上床,钻进了被窝。我坐下来时差点把它压扁。我们同时感到对方的存在,它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挠了我。估计我现在背上多了个条形码。万一我在超市收银台附近跌倒,老天救命啊,我还没回过神就会被塞进购物袋里了。
接下来半小时,我们保持着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主人占领了床上暖和的位置,我则坐在床边,合上眼,打瞌睡时差点栽倒。
它总算让了位,我急忙把腿伸进被窝,拍拍枕头躺下来。凌晨3点15分,它开始在我身上来回走。但由于我侧躺着,它站在我身体最窄的侧面,只能用利爪保持稳定。我身体的一侧被戳出很多小血点。
我不得不翻身平躺。别无选择。我小心翼翼地翻身,这样不至于一下子就把它甩出去。它在我身体正面来回走了几步,又用湿鼻子对我的鼻眼几番摩挲之后,终于趴下来。仿佛一坨铅块压在我胸口。我竟然又睡着了。
不知道猫咪恩准我睡了多久,但我感到下巴在被拉扯,没一会就从睡眠深处惊醒。我感到那坨重物还压在胸口,可显然此时它并不安稳。它已经决定拿我的胡子解闷儿,把它当一片摇摆的羊毛不停挠,还伸长了爪子。我在错误的时间伸手移开胡子,手指被猫抓出一道道血痕。我想,这血痕显得手指更细长了呢。我铤而走险,再次翻身侧躺,这个过程中几乎是把它甩出去的。它摔到地板上后才善罢甘休,但依然能趾高气扬地退场。
我睡着了。
不一会,我感到耳边有个湿乎乎的鼻子,吓得猛然睁开眼,看了看钟,发现是凌晨4点50分。我缴械投降,乖乖履行义务。我跳下床,抓起晨衣,回头看奥斯卡。“你是想吃东西吗,小混蛋?”我问道(其实我并不想复述原话),但是它已经躺在空出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我气呼呼地走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茶。正要弄完时,J夫人进来了。“你那只讨厌的猫,”她说,“闹得我半宿没睡,现在又吵醒我,我饿得要死。”我咬住嘴唇,没提醒她“我那只讨厌的猫”是她和伊莎贝拉先斩后奏的结果,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愿意对鹦鹉乔伊负责,可这猫,没门儿!
我又泡了杯茶。我们端着茶去了客厅。J夫人一如往常坐在长沙发上,过了会我也坐过来。猫现在霸占了我的椅子,露出一脸坏笑,很快睡着了。
在友好的气氛中,我们默默享用热饮。早上六点半,我起来重新烧水,以便J夫人吃每天一粒的钙片。接着她还要喝4杯咖啡,直到解渴为止。个人觉得,她就是喝咖啡上瘾,不过沉默是金的道理我懂。
“今天想做什么,亲爱的?”她问我。
搞不清这是个圈套,还是她已经做了决定,所以我回答:“随你喜欢,亲爱的。”
“你们男人都这样。”她说,“让你选,你又做不了主。别啊!你肯定有想干的事情吧。”
“嗯,总可以去跳蚤市场看看的。”我冒险一试。
“不好,去慕慕和约翰家玩玩再好不过了。”她又回答道。
我默认了。
她去冲澡,换衣服,我也跟着做了。七点半准备就绪。伊莎贝尔在朋友家过夜,我给她留了便条。我们没指望她傍晚前回来,但稳妥点没坏处。
7点45分,我们出发了。他们住在远郊,路上一般要花几个小时。我们经过风景如画的乡村,穿过丛林,路过湖泊。天公作美时,一路上很是心旷神怡。
通常,快到目的地时,我们会路过一个小村子,这时我会打电话给慕慕,请她开始烧水。他们住得太偏远,没有煤气管道,只能依赖煤气罐,烧壶水都要很久。今天,开到最后一段路时,我建议茱莉亚在公路餐厅吃早餐。我算准她不会同意,没料到她竟然说:“太好了,亲爱的。”然后停了车。
餐厅内部装修得像火车车厢(其实,看名字“咖啡特快”就该明白了),光线很暗。菜单上有培根、鸡蛋[17],所以我另要了份“干净”的菜单(哈哈,说得漂亮!)。最后我们决定只要吐司,再各来一杯咖啡。吐司是现烤的,很酥脆,还配了货真价实的黄油。巧就巧在,茱莉亚喜欢只涂薄薄一层黄油,我却喜欢涂得厚厚的,所以刚好把她剩下的黄油承包了。咖啡热热的,很惬意。
离店时,我跟往常一样给慕慕打电话:“十分钟就到,希望厕所没人去,因为妹夫要嘘嘘。”咱虽然比不上大诗人彭斯,但确有写诗的天分。离茱莉亚喝下一杯咖啡还有5分钟时,交通灯转成了红灯,一个车队从左面汇入。那是四辆载着圣经主题展板的货车,后面跟着一些游行的人,最后是一个铜管乐队。
绿灯亮了,我们又继续前进,总共才开了不到两百米,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在了一个龟速前进的教会游行尾巴后面。还有八公里的路要开呢!仿佛半年都过去了,才挪了不到两公里,于是我哼起“当圣人行进到达时”的曲子。我明白,这曲调将在脑中整日挥之不去,也许演奏得比前面的乐队还糟糕。
又走了不到一公里,游行队伍左转了。我们赶紧往前开,迟到了大概20分钟。
慕慕开了门。“我以为你们五分钟就能到呢,大卫。”她说。
“啊,本来是的,慕慕,不过路上跟宗教来了个亲密接触。”
茱莉亚喝到了咖啡,我总算上到了厕所。这会已经十点半了。约翰和我按照惯例应该去书房,不过外甥女们今天似乎很安静,我们决定去花园里坐会儿。尽管时值隆冬,花园仍很赏心悦目。我们坐着闲聊了会,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东西,略转头,发现灌木上停着一只蝴蝶。“12月还有这个?”我心想。我马上借故走开,穿过房子,跑到门口停车的地方。我在仪表盘下的储物箱放了个应急备用的照相机。我拿起相机,又穿过房子。好,蝴蝶还在。我调好镜头,蹑手蹑脚地走近。
“他在干吗?”我听到慕慕问茱莉亚。
“完全不知道。”我听到茱莉亚说。
只听约翰发出笑声。
靠得够近,可以拍照了。正当我要按下快门时,却发现蝴蝶是假的。我有些犯迷糊,不知如何是好,就继续往前走,然后拨开灌木丛,按下快门。“真是的,蝴蝶飞走了。”我说。
我走回椅子旁,约翰边说边笑:
“早知道,哈哈,你想抓拍假蝴蝶,哈哈,我就把它拿过来了。”
“蝴蝶?”我说,“什么蝴蝶?我看到田里有只狐狸在跑,想抓拍它来着。”
“抱歉,老兄。”约翰一脸坏笑,嘴都歪了。他冲我挤挤眼,说:“是我弄错了。”我一辈子都会感恩戴德。要是J夫人发现我把假蝴蝶当真的拍,我就成永远的笑柄了。
在当地一个酒吧吃了午饭后,J夫人和我启程回家。一路没有耽搁,星期天路上车很少。将近黄昏时,我们回到家,没过几分钟伊莎贝尔也到家了。我烧水泡茶时,看到茱莉亚招手让她过去,透过开水的声音,我听到些许压低的笑声。我用盘子端着茶去了客厅,大家都坐下来。
伊莎贝尔说:“爸爸,今晚我很想吃白椰菜,还想看俄国海军上将的纪录片,可我又很想穿燕尾服呢。”说完,她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18]
茱莉亚只是看看她,然后说:“好啦大卫,现在我们有飞蛾的新故事打趣你了。”
1991年12月8日,星期天
生日
伊莎贝拉的14岁生日。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因为才早上七点,我就听到她房间里震天响地放着史蒂夫·旺达的歌“祝你生日快乐”。
唉,伊莎贝尔,你的本性可真含蓄。还好,我们家附近没有邻居,不会打扰别人。
我起来煮了晨间咖啡,这么吵J夫人应该也睡不着了。我给她端去咖啡,她说过会儿去客厅找我。她来后,跟我一起凑齐给伊莎贝尔的礼物,准备吃早餐时给她。差不多十分钟后就该送出礼物了,因为那会伊莎贝尔肯定我们都起床忙活了。
“早上好,我的亲爹亲娘呀。”她出现后说。我们都跟她问好,给她拥抱,祝她生日快乐。不过,音乐一定是把她给震聋了,她有没有听见我们的话,还说不准呢。
她拆开的第一个礼物是我给她买的电脑游戏。游戏名叫“刺猬索尼克”,她很开心,给了我一个拥抱。
她拆开的下一个礼物是衣服,一系列的牛仔裤、裙子、上衣,这些是茱莉亚严格按照伊莎贝尔本人的要求选购的。她的穿衣风格必须跟朋友们一致,才会被认为是“酷”的。
约翰和慕慕寄来一张礼品券,很好,因为她总有想要的书籍、音乐和游戏。礼物和贺卡全部看完后,伊莎贝尔躲回楼上去试新衣服了。她稍后下楼给我们看,求我们出去吃饭。我们答应了,出发去巴彻斯特的一间希腊小馆子,在那儿可以砸盘子玩。
我们小心在陶瓷碎片中跋涉,走到一张空桌边。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们点了瓶葡萄酒。等上菜时,我们每人扔了一个盘子,亲身体验了一把。听着像斯塔福德郡陶器厂发生了爆炸,但玩起来很过瘾。不过,没等我乐完,“哐啷”一声,一件硬邦邦的白色陶制品砸中了后脑勺。我一下被砸晕了,往前扑倒。餐厅经理跑来连声道歉。“介顿饭饿们免单,勋爵大人。”他操着浓浓的希腊口音说。
发射导弹的熊孩子家长也过来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听到,“再给您点瓶酒,不成敬意。”他们说。
这会我稍微清醒了些,回答说:“不用担心,脑袋上挨一盘子不会致残的。不过要是我的话,就赶紧带你家小子去郡板球队参加投球手选拔。”
我给姑娘们各点了一份餐,但我已经不太想吃了。我嚼着一根面包棒,尽量不去理会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努力定住眼神,因为我看所有东西都是两个。幸亏我不会看到两个账单。姑娘们总算吃完了超大份布丁,我跟她们溜达回车边,走在两人当中。
我在车里准是睡着了,因为我只记得接下来有亮光照在眼睛里,一位(或两位)医生俯在我身上,叫我醒过来。我似乎听见有人提到脑震荡,这才清醒过来。茱莉亚和伊莎贝尔告诉我,我在车里昏过去了,幸好系了安全带,头才没撞上仪表盘。
过了几小时,我获准回家。我向身体一侧的医生道谢,又跟另一侧的伊莎贝尔道歉,说扫了她过生日的兴。
“别介意呀,爸爸。”她跟我说,“不是你的错。不过等我朋友来的时候,我可不想听你跟大家说,你被飞来横碟给砸中了。”
看得出,这姑娘身上有太多老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