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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几天和你在网上总是心无灵犀,擦肩而过,了解你的情况也得一点一点地挖,像在坚硬的矿坑里艰难地挖煤,看来你还是有些“老谋深算”啊!
比如有这样一个问题,雷任重就很想问一问乔约。
雷任重在电话里听着乔约说话的声音,如果仅仅从声音上判断,他知道现在的乔约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乔约了。他想问乔约的问题是:你乔约是否也能听出来我雷任重也不是原来的雷任重了呢?
然而从会话风格上看,雷任重觉得乔约还像原来那样纯朴善良、和蔼可亲,而这一点正是乔约当初留给雷任重最大的魅力所在。所以雷任重在乔约未上线的情况下以玩笑的口吻给乔约发了一段话。他说,这几天和你在网上总是心无灵犀,擦肩而过,了解你的情况也得一点一点地挖,像在坚硬的矿坑里艰难地挖煤,看来你还是有些“老谋深算”啊!在空间里,我几乎把家底儿都亮出来了(雷任重空间里的内容全部是公开的),而你还是问一句答一句,怎么不把很多情况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呢?
像石沉大海,又像是故意的,乔约没有回应雷任重的玩笑。
过了几日,雷任重不见乔约一点动静,只得这样来安慰自己:你也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就像亲姊妹,失散了二十多年,有互相了解的紧迫感,但已经结成的死疙瘩得一点一点地解开。
雷任重还这样来安慰自己的内心:这样的结果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二十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一天两天联系不上你了!
至于自己和乔约刚刚联系上就又失去了联系的悲惨结局,雷任重其实一点也不担心,他觉得乔约这个人再变,也不会变成那样绝情的人。
长时间联系不上乔约,雷任重再次选择了主动出击,这回他直接给乔约的QQ邮箱发去了一封Email。
雷任重一口气就写成了这封信,他是这样说的。
老同学呀:话就直接说了,也不像通常那样问好了,也不分段落了,也许这就是网络时代写信的最大好处——简单而直接!我想说几点自己的感受:第一、上个月那天晚上,你给我发了个短信,当时我非常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当时就想直接和你通电话,然而这样的话一来有点唐突,二十来年未联系了,不知说些什么妥当。二来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给我发的短信,所以那晚就用短信大概和你聊了聊。第二、那天在家里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一嘴西阳人的腔调啊,我起初还以为你是我的哪个大姐呢!你的声音确实变了,还是我已经忘记了你原来的声音,或许这就是岁月磨砺的结果吧。我们都不年轻了!我还比你大两岁哩,我先朝五十岁奔去了,你们后面慢慢追来。第三,到昨天,我们联络上刚好一个月,才把你二十年来的基本情况了解了一些。也怪你这个老同学,聊了几次,每次只透露一点点,像小孩子挤牙膏,有点“小气”啊!这个算是开玩笑了,其实我知道你这一阵是比较忙的,不像我们还有一点闲时间可以上网聊天的。不是有那么一句很时髦的话嘛——只有无聊、空虚的人才会经常上网的。第四、如果能请上假的话,今年十月份可能要回趟老家,至于能不能见到你(还有别的老同学),只能看缘分了,我尽量赴约。至于你请客什么的你先别急,我这里先谢过了,等你们两口子发了大财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去撮一顿。再说了,请什么客呀,我又不能帮助你们一点点的忙,只要在今后有时间能聊聊天,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十月份能成行,到时最好的安排是一大帮老同学聚一聚聊一聊,二十年来可把人憋坏了,大多数老同学估计都不认识了。说到这里,我记起了一件趣事:去年回老家,在一个亲戚家院坝里,有位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位漂亮的女士,说她是咱们的同班同学,人家好像也记得我,可我死活不认识人家了,只得打打哈哈,非常尴尬。到后来告别了我都没有想起她是谁,我估计是这个同学故意“涮”我了——那位女士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同班同学,顶多算校友罢了!
这封信发出后,雷任重依然没有得到回复。不过他已经不需要乔约的回复了,因为现阶段他想对乔约说的话在这封信里已经全说了。
41
其实雷任重又在编造善意的谎言,他自感心里无底,他是不习惯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迷雾拨开的,他还想保留一丁点神秘。这点神秘既包括他不想一下子就看到乔约二十多年后的本来面目,也包括他不想让乔约一下子就看到自己二十多年后的本来面目。
自从雷任重知道乔约的联络方式后,其实雷任重还是想与乔约深谈一次的,目的不是人们常说的“重燃旧情”之类的非分之想,而是想了解了解乔约这二十多年来是怎样过来的。更何况,他俩之间本来就没有旧情,谈何重燃呢?
雷任重第一次真正和乔约在QQ上聊天是他们联系上整整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雷任重在家休息,他上了线,发现乔约也在线上,就赶紧发去了问候。
雷任重:你在听歌吗?
乔约马上就回过来了,她说:你咋知道的?
雷任重:我这里有显示啊。
乔约:哦!你在上班吗?
雷任重:今天休息了,暂时远离了那些冷冰冰的机械设备,在热乎乎的家里。
乔约:哦!
雷任重:你正在听《流星无悔》吗?
乔约:是啊!
乔约又问:你那里怎么显示的?你能视频吗?
雷任重:在你的头像旁边有个显示。
雷任重继续说:不能视频啊!我还未掌握视频聊天的诀窍,确实有点遗憾!
乔约再次问雷任重能不能打开视频聊天,雷任重再次说自己还未掌握视频聊天的诀窍。
其实雷任重又在编造善意的谎言,他自感心里无底,他是不习惯一下子就把所有的迷雾拨开的,他还想保留一丁点神秘。这点神秘既包括他不想一下子就看到乔约二十多年后的本来面目,也包括他不想让乔约一下子就看到自己二十多年后的本来面目。
雷任重不怕乔约怀疑他的虚伪。
乔约:哦!
雷任重这时却有点后悔了,想起自己所编的谎话简直连小儿科都不如。可是已经迟了,对于一个玩QQ的,连聊天诀窍都未掌握,鬼才相信啊?
好在乔约没有揭穿他的谎言,这就是乔约做人的善良之处。
雷任重赶紧转移话题,他问:我看天气预报说临江浦有大雨?
乔约:这几天一直在下,但是都不大。
乔约又问:你那边也在下雨吗?
雷任重:今天停了。
雷任重又说:但天没晴,一直阴着。
乔约:我们这边也一样。
说完了天气,雷任重又想起了另外两个问题,他发现乔约的空间名称标的是乔晓芳的空间。于是他问:乔晓芳是谁?难道你改名字了?
乔约:呵呵!那是老公给我转户口的时候改掉的。
乔约又补充: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就叫乔晓芳。
雷任重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有点俗啊!
雷任重又说:那以后只能叫你乔晓芳了!
乔约:可不是嘛,就是有点俗啊,不过我永远都是那个乔约。
雷任重:户口本上叫啥只能叫啥了,这是国家承认的,你不承认不行啊!
乔约:大家都还是叫我乔约,乔晓芳只在户口本上用。
雷任重:现在都以户口本和身份证为主啊!不过我也觉得还是原来的名字好。
乔约:你还挺恋旧的嘛!
雷任重再一次转移话题,他不想和乔约在此时再纠结恋旧不恋旧,其实他挺恋旧的,不过不想过早地表露出来,于是他问起了第二个问题:你的网名叫“人约”,我想了两个多月了,不知什么意思?
乔约:随便叫的,没有什么意思。
雷任重:不可能吧!
乔约:那你的网名——秋遇,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秋天遇见的意思吗?怎么不是春天?夏天?或者是冬天?
前面说了,其实雷任重自己也不清楚秋遇是什么意思,好在这时他灵机一动,说打错字了,本来是打秋雨的,打成秋遇了,干脆就将错就错了。
乔约:嘿嘿,别骗人了,秋雨两个字一下就能打出来,而秋遇两个字至少得打两下,你把秋雨打成了秋遇,真服了你了。
雷任重:呵呵,被你揭穿了!就算是秋天遇见的意思吧,现在该你告诉我“人约”是什么意思了?
乔约:很简单,我老公的网名叫“黄昏后”,我的网名就叫“人约”了,人约黄昏后,很著名的一句诗。
雷任重:妙,太妙了,简直妙不可言!
乔约:过奖了,巧合而已。
雷任重:说说工作吧,你今天工作不太忙?
乔约:就是,看见你在线上,和你说说话再干活,活嘛,一会两会干不完。
雷任重:我一边在看NBA,一边与你聊天呢,两不误。
乔约:看什么?
雷任重:篮球赛,美国职业篮球赛,没看过吗?
乔约:你写的是英文。
雷任重:是英文缩写。
雷任重想这个乔约还像原来一样,对体育比赛漠不关心到了极致——或许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如今在中国,恐怕不知道NBA的人没几个吧。不知道NBA,就不知道中国有姚明一样。
乔约说:呵呵!我太无知了。
雷任重能想到乔约在那边可能有点尴尬,于是他安慰道:其实我也是后来才喜欢上体育的,当初你是知道的,一门心思全在课本上,篮球和排球水平还不如你呢。
雷任重又问:你今天打字的速度很快呀!
乔约:是吗?
雷任重:就是,一点不逊我,比那晚在手机上发短信快多了。
乔约停顿了一阵没有发言。
雷任重想趁热打铁,于是他说:冒昧问一下,你老公是哪里人啊?
乔约似乎还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她说: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入库,慢慢熟练了,打字的速度就提高了。
隔行如隔山,雷任重也不知道“入库”是什么玩意儿,他猜想可能是把物资先编码再灌进电脑里,像超市里那样便于管理便于扫描之类的工作。
雷任重说:想了解关于你的太多,我差点就忘了,你现在到底干的是什么工作呀?
乔约:那有工作呀?我们在自主开店创业。
雷任重:我看你空间里有人称你为店长,我还以为你在一个什么超市工作着呢!
乔约:是在一个链锁超市上过班,那是前面的事情了,我把店长的工作辞了,一年前就开始自主创业了。
雷任重:自主创业这个想法很不错啊!自己当自己的老板,少受别人的窝囊气。
乔约:其实很幸苦的,所有的苦和累只有自己知道。
雷任重紧追不舍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从空间里我听说你老公是众合乡的?
乔约:对,是众合乡北坪人。
乔约补充说:是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估计你对他印象不深,那时他一点都不起眼。
雷任重沉思了半响,结合乔约空间里的那几张照片,他确实对乔约的老公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们上高中那会儿,有五个班近三百人。雷任重的精力基本花在学习上了,对其他班的同学有些真不认识。
雷任重怀着万分的歉意说:很抱歉,我对你老公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有必要的话,请你代我向他道歉。不过众合北坪那儿有我一个表哥呢。
乔约:哪个社的?
雷任重:哪个社的不知道,名字叫李祖德,高中时给咱们带过物理课的。
乔约:李祖德是你表哥呀!怎么不记得?他和我老公是一个社的。
雷任重:哎呦!真是好巧啊!
乔约:李祖德的老婆叫彩霞,我们早就认识。
雷任重:现在我和李祖德表哥很少联系了!
乔约:你和他是老表啊,我真没想到,
雷任重:对,是老表,亲亲的老表,一点不骗你。
乔约:李祖德是你姑的孩子?还是你舅的孩子?
雷任重:是我姑的孩子,我这辈子没有舅舅哦!
乔约:呵呵!该我向你道歉了,今天你老婆上班去了吗?
雷任重:你言重了,道的哪门子歉啊?我今天一个人在家,老婆上班去了,孩子已经上大学去了。
乔约:哦!你去过众合北坪哪里吗?
雷任重:没去过。
乔约:你记得吗?我们高考完后几个人是从山上步行回去的,北坪就离回去的那条路不远。
雷任重:我当然记得,那次和你们一块步行回家的经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乔约:我也不会忘记,你在回程的路上表现得很逗。
雷任重:逗什么?我那时太傻太天真了。
乔约:呵呵!我们那时都傻都天真。
与乔约聊天的机会确实难得,所以雷任重想了解更多的情况,他暂时不想与乔约就一个话题展开冗长的回忆。
雷任重:你们在临江浦买房子了没有?
乔约:买了。
雷任重:那很好啊!
乔约:我们从W市一回到临江浦就买了。
雷任重:算你很有眼光。
乔约:有啥眼光?
雷任重:早买房呀!现在房价一天天往上涨,想买都买不起了。
乔约:我的命最苦哦!
雷任重:比你苦的人多了!你找老公也有眼光。
乔约:我天生就是一副操心的命。
雷任重反问:谁不操心啊?
乔约:说到找老公,我是最没眼光的。
雷任重:两口子是同学很让人羡慕啊!还说没眼光?
乔约:只要凑合着过日子就满足了。
雷任重:一个人心眼好比啥都好!
乔约:同学那才不好呢,相互了解得太透了,没意思。
雷任重:呵呵!我都不知道对你说啥好了!
雷任重此时的感叹是真的,他知道第一次与乔约聊了这么多,聊啥都可以,但不能贸然对人家的爱情婚姻和家庭评头论足,恭喜和祝福才是第一位的。
乔约:我老公心眼还可以,就是没本事。
雷任重:你有本事就够了啊!
雷任重打完这几个字又后悔了,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同意了人家乔约的老公没本事吗,这太不礼貌了。
乔约:我也没啥本事。
雷任重:你们已经很不错了,老家的条件就那样。
乔约:谢谢老同学的鼓励!
雷任重:能混到临江浦的也没几个,临江浦那地方将来前途无量。
乔约:临江浦这边同学挺多的。
雷任重:我一个都不知道啊,除了你。
乔约:只要是上班的,几乎把房子都置办到临江浦了。
雷任重:这样的选择才好啊,人的一辈子,不都是为了孩子和房子嘛。
乔约:前几天耿军民老师(高中时的班主任)、郑立秋(高中时的同学)、王小华(高中时的同学)我们一起唱歌去了。
雷任重:郑立秋调离西阳中学了吗?
乔约:调到三中去了。
雷任重:王小华很长时间没见了,三中在哪?
乔约:下次你回来请你,把她们几个都叫上,好好聚聚。
雷任重:先谢了!郑立秋这人很不错啊!
乔约:三中在石方,离县城不远。
乔约又说:郑立秋这人就是不错,对同学还可以。
雷任重:石方的条件比不上你们临江浦。
乔约:就是,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窝蜂都涌向临江浦。
雷任重:前年我母亲去世时郑立秋也来了,让我很感动!
乔约:郑立秋的电话你知道吗?
雷任重:不知道啊!
其实郑立秋的电话雷任重在手机里是存着的,不过好长时间没打了,他不清楚人家现在还用没用。
乔约发过来了郑立秋的电话号码,果然与雷任重所存的号码不一样。
雷任重: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号码吧。
乔约:郑立秋这样做,还算他有良心,他现在用的就是这个号
雷任重:郑立秋同学身材发福得像领导,对老同学却不像是领导。
乔约:呵呵!就是,你呢?也变成了大胖子?
雷任重:我还是老样子。
不待乔约回应,雷任重又说:耿军民这个班主任一直也很不错!
乔约:那就好,发胖不一定是好事情,耿军民这个人对我们这些学生真挺好的!
雷任重:去年我回老家也见到他了,肚子越来越大,要不是个头高,都快成孕妇了!
乔约:就是,就是,他把房子也买到临江浦了。
雷任重:你还不知道吧,耿军民和我也有一点亲戚关系。
乔约:确实不知道。
雷任重:不过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一门亲戚。
乔约:我们的店铺开业时耿军民班主任他也来了。
雷任重:看来你的人缘蛮不错嘛!
乔约:尽管八竿子才能打着,那也算亲戚啊!
雷任重:可惜的是我和你就没有亲戚关系了!
雷任重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感叹的成分居多,假若他与乔约具有某种亲戚关系的话,他们有可能走得更近些,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同桌关系,高中一别,二十多年后才又联系上。
乔约:我很感激我的同学和老师们对我一直以来的鼓励。
雷任重:王小花现在混得应该不错吧?
乔约:我高考落搒后挺自卑的,在同学与老师们的鼓励下,我终于艰难地挺过来了。是的,她已经是工程师了。
雷任重:你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乔约:哪里呀?你们考上学的一个个都那么优秀,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啊!
雷任重:我还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呢!
乔约:没办法,都是生活所迫。
雷任重:不要说得那样可怜巴巴!其实我混得很一般,不会巴结领导啊!
乔约:只能拼命挣扎。
显然乔约还没有从过去的艰难中走出来,有一个吐诉的机会就紧紧抓住,虽然雷任重这个吐诉对象并不一定能帮她解决什么。
雷任重:创业的起步阶段肯定是艰难的,做顺了就有好日子了!我看我们这里开店的都挺悠闲。
乔约:我知道你的性格,和我W市的表弟一样,不过也好。
雷任重:主要是文凭也不成,只能混到一定程度就顶天了。
乔约:只要平平安安就行,你不要太自谦。
雷任重:就是,家庭和睦就可以满足了。
乔约:是啊!
雷任重:一晃就是一辈子啊!没有过硬的社会关系,知足一点吧!
乔约:就是。
雷任重:你家店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乔约:一辈子快得很哦!转眼就半截入了土!
雷任重:我到临江浦一般都住在龙泉饭店。
乔约:在汽车站跟前,店名叫“非凡装饰建材”,离龙泉饭店不远啊!
雷任重夸奖说:起了一个好店名。
乔约:我老公起的店名,包含了他名字中的“凡”字,希望做成非同凡响的店面。
雷任重:祝愿你们一切随愿!
乔约:谢谢!下次回来一定打电话哦!
雷任重:我一般就在汽车站下车呀!下次回去一定拜访你们。
乔约:那好吧!咱们闲了再聊。
雷任重:拜拜!!!
乔约最后还加了一句:那好,我们家的房子也在车站跟前,一问便知。
雷任重再次说:再见!!!
42
国庆没过几天,天就突然变成灰脸包公了,从早到晚见不着太阳的影子。风头子越来越紧,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三两下就把树枝上的黄树叶打得满地翻滚,像肚子疼一般。
雷任重心里无比轻松而舒畅,乔约听上去也感慨良多。
雷任重和乔约之间这一通神聊,基本解开了雷任重两个月来或者二十多年来心中的一些疑问,他基本清楚了乔约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她在干什么,她和其他同学还联系未联系等等雷任重比较关心的问题。
晚上,躺在床上的雷任重还在一遍遍回忆着白天与乔约聊天的情境。他觉得与乔约尽管只聊了一个多小时,但让他很兴奋,甚至体验到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一种亢奋。原因是他很少与人在网上进行聊天,顶多是在下中国象棋时随便聊聊棋艺。今天这一聊,雷任重才发现网上聊天其实是被自己的“狗理论”误解了,甚至于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喜欢上网络聊天了。
得瑟,是正常人都有得瑟的时候。
与分别了二十多年的老同桌乔约联系上以后,雷任重还压制着自己的得瑟劲。但与乔约神聊了一通后,雷任重压制不住自己的得瑟劲了,他把自己和乔约联络上的事情告诉了老婆叶玉香。他在告诉老婆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的。他的脸上肯定挂着一丝丝得意的,要不然叶玉香也不会很快就变得歇斯底里了。
叶玉香起初没当回事,但没多久就把这当回事了。
叶玉香一遍遍追问雷任重,乔约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雷任重说我俩啥也没有。叶玉香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她甚至指着雷任重的鼻子说,你们俩一定有事,要不然你这段时间也不会魂不守舍的。
于是雷任重一遍遍对叶玉香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我俩真的没事。
叶玉香坚定地反问:没事?没事她乔约怎么会突然联系上你呢?这叫没事吗?
雷任重自感很冤枉,雷任重自感有口难辩,雷任重尝试了几种办法都不能说服叶玉香。
其实雷任重很清楚,他与乔约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就是高中同桌了三年而已。在这三年中,他们与别的同桌一样,彼此讨论讨论学习上遇到的问题,彼此擦擦桌子椅子上落下的灰尘,彼此说说客气一点的话,小心维系着并不牢固的同桌关系,生害怕造成语言伤害而做不了同桌,彼此或许还曾流露出一点点喜欢对方的苗头,以缓解少男少女心中萌生的那点焦渴和梦想。也就这么多了,丝毫没有超出同桌之间正常交往的范畴,我俩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呢?更谈不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如果硬要在雷任重和乔约之间找出一点不得不说的事情的话,雷任重回忆再三,觉得有几样算是有一点说头,才使乔约在他心目中留下了许多难以抹去的好印象。
一件事情是,三年的高中,雷任重和乔约确实在“一块”进行过无数次的晨读或者晚读。
当学生的都知道,晨读和晚读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而在每一个不同的学校,都自然而然形成了自己的读书习惯或者说是读书特色。在雷任重他们就读的高中,学生们的晨读和晚读都有这样的特点,学生们不会傻傻地呆在教室里或者校园里读书,而是怀抱一摞书去学校前的龙洋河畔读书,或在一棵果树下,或在一块石头上,或在一处楞坎下,或在一个避风处。这样久而久之,每个学生都有了自己常读的“窝点”或者“据点”,这些“窝点”或者“据点”是轻易不会让给别人的,你可以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短暂据为己有,一旦主人到来,你就要寻找自己的“据点”去,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雷任重和乔约的“据点”相距不远。雷任重一抬头,可以看见乔约,乔约一抬头,可以看见雷任重。如果二人恰巧都抬头,二人就会相视一笑,继续低头读自己的书。如果读书中遇到疑难问题。二人还会凑在一处研究一番,但很快就会分开回到自己的“据点”,因为附近到处都是读书的学生,如果你们凑在一处很“亲密”的样子,他们会添油加醋地嚼烂舌头,说你们在谈恋爱什么的。当时的雷任重和乔约都有自己的人生规划,那就是先考上大学,跳出“农门”,跳出老家艰苦的生存生活环境。这一点他俩是沟通过的,是达成了共识的。
上高二那年,国庆没过几天,天就突然变成灰脸包公了,从早到晚见不着太阳的影子。风头子越来越紧,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三两下就把树枝上的黄树叶打得满地翻滚,像肚子疼一般。往常欢畅的龙洋河一早一晚变得悄无声息了,学生们都扎在拥挤的教室里不敢去龙洋河两岸早读和晚读了。
然而,雷任重和乔约还坚持着原来的习惯。
有天晚饭后,雷任重像往常一样胳膊肘夹着英语书向自己的“窝点”前行。龙洋河两岸,到处密布着同学们各自相对固定的读书“窝点”。平日里密密扎扎,今日却冷冷清清。
奇了!雷任重远远就看见属于自己的“窝点”怎么被一个红衣人捷足先登了。他猫下腰瞅着目标的后背慢慢靠近,嗬!原来是个女生。红衣女生正埋头静静地看书,雷任重只看见她的黑色长发在寒风中围着红衣服凌乱起舞。
他从背影上认出她是谁了,她就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自己的同桌乔约呀。乔约天生就是学英语的料,随随便便就上了九十分,平时还不太在英语上花功夫,早读和晚读也很少见她抱着英语书啃,这一点让雷任重佩服不已。
乔约看书看得十分投入,雷任重走在她侧后方了她还未察觉。乔约坐在雷任重熟悉的那块四四方方石板上,石板与屁股之间并排垫着两本牛皮纸包裹的书。乔约曲起的双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乔约一手紧紧抓着一边,未抓着的页边在寒风中稀里哗啦地脆响。
乔约的双脚尖自然地翘起着,雷任重的目光被彻底吸引到乔约的一只脚尖上去了。那是一只穿着花布鞋的脚尖,鞋面的花纹已经暗淡,雷任重猜想鞋底也可能已经磨得发光透亮。这是一双他们那里的女孩子们常穿的由母亲或者姐姐们一针一线衲成的花布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千层底”。他也经常穿千层底,只是男孩和女孩的鞋的颜色式样完全不同,男孩的落落大方,女孩的秀气纤巧。
雷任重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发现乔约的那只千层底脚尖部分张开了一个口子,鞋底儿与鞋面儿脱开了,露出了乔约还未穿袜子的大拇指。本来嘛,这里的时令还未到穿袜子的时候,但天气突然变冷,同学们都纷纷穿上了袜子,你乔约咋就不怕冷呢?简直让人心疼死了!
雷任重胳膊肘夹着的英语书“哧溜”一下掉在了地上,吓了乔约一跳。乔约回过头说:“嗬!是你呀,不好意思霸占了你的窝点。”雷任重显然还没有从心痛中回过神来,他答非所问地说:“天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乔约坐着没动,眨了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说:“我再看一会,这里安静,教室里太吵。”
雷任重仍然说:“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乔约说:“这本参考书是借来的,明天就要还给人家。”
雷任重找不出别的理由劝乔约了,他只好说:“天确实很冷,我先回了。”
乔约说:“嗯,我也马上就回。”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雪,铺在地上足足有一寸多厚,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皑皑之中。雷任重看到乔约仍然穿着开口了的千层底,乔约仍然没有穿袜子,她的脸冻得红丢丢的。
其实那年冬天只下了那么一场雪,也就冷了那几天,别的天都是暖融融的,一点也不显冷。可是雷任重的心一个整冬都是冷嗖嗖的。
自此,好像雷任重的心就落下了这个难以治愈的毛病,每到冬天来临,他都要心里难受几天,眼前时时浮现出乔约那双开了口的“千层底”。
另一件事情是,三年高中,雷任重和乔约确实在“一块”开过无数次的“夜车”。
开“夜车”——这个加班学习的习惯是从上几届学生中自然而然留传下来的,就是在下晚自习后,那些学习很刻苦的学生会自觉再加班学习一两个小时,而那些对前途基本失去想法的学生们就回宿舍睡觉或去校外看录像去了。
这个习惯学校一般不赞成,但也决不反对。
后来雷任重和乔约都成了热衷开“夜车”的那类学生,他们觉得开“夜车”学习的效果比白天好很多。
其实起先乔约是不愿意开“夜车”的,在同桌雷任重的百般“诱导”下,乔约才开始开“夜车”了。
当然这个“功劳”也不能全记在雷任重的头上,乔约起先不开“夜车”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男生们的宿舍离教室近,而女生们的宿舍离教室却远,还要穿过一条狭长的两旁都是高高的杨树的小路。这样在下晚自习后的黑乎乎的夜里,女生一个人是决不敢独行的。后来陆续有了其他女生开“夜车”后,乔约才果断地加入到了开“夜车”的行列中。
开“夜车”不比白天,所有开“夜车”的学生都秉承了一个原则,那就是自己静静地学习,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得打搅别人。所以即使是一对同桌,大多数情况下也只能用肢体语言或者眼神来交流,讨论问题要尽量把音量压到最低的程度。
正是这种眼神之间的交流,才使雷任重对乔约那双水汪汪圆溜溜的眼睛难以忘怀。在后来的漫长日子里,只要雷任重看到大眼睛的女人,他一般都会想起乔约。
令雷任重倍感遗憾的是,在他俩无数次开“夜车”的夜晚里,雷任重没有送过乔约回宿舍一次。一来是送乔约的机会实在寥寥,乔约都选择与其他开“夜车”的女生一块回宿舍,她从不选择自己一个人最后离开教室。另一个原因是雷任重那时确实有百般的顾虑,他怕自己会一不留神喜欢上乔约而耽误了学习,给他那个急需拯救的多口之家造成所谓的“灾难”。说实话,那时的雷任重对同桌乔约确实不乏好感,他觉得乔约就是自己今后要娶的那类女生。每晚开完“夜车”,雷任重都是乔约提着昏黄的马灯离开教室一刻钟后自己才回宿舍安心睡觉的。雷任重想的是,一刻钟过去了,乔约安全地回到宿舍了。假若在这一刻钟的时间内乔约稍有不测,雷任重应该会挺身而出,扮演一回勇敢无畏的王子。
最后要说的这件事情,在雷任重看来,就是自己与乔约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这次“亲密”接触发生在他们去县城参加完高考就要各奔前程的那天上午。
那天上午,是考完试后的第二天,几个同学聚在他们所住的宾馆——乔约的房间里闲谝,都是一些高考后故作轻松的话题。
一会儿后,房间里只剩三个人了,其他人都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去县城办事去了。
三个人中,除了雷任重和乔约外,还有一个“电灯泡”——雷任重的老乡——冯建国。冯建国之所以还赖在旁边当“电灯泡”不走,是因为他带的钱全花完了,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他要靠雷任重给他买车票回家。
这个看上去笨笨的冯建国完全可以去外边转一转吹吹风,把宝贵的时间留给雷任重和乔约这对即将离别的同桌。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不知出于何种考虑。
当然笨笨的冯建国没有明目张胆地充当“电灯泡”,他聪明地在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睡着了”。他对雷任重和乔约说,昨天考完试,为了缓解几天来的过度紧张,他们几个人昨晚看了一整晚的录像,今天实在太累,他想在床上躺一躺。
雷任重和乔约没有介意冯建国的行为,他俩也没有关注冯建国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你愿意偷听就偷听吧,反正我俩的话题都是非常正儿八经的。
雷任重坐在一把椅子上,乔约坐在另一张床的床头,二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在两米以上。房间里的灯光静静地开着,电视里放着冗长的电视剧,不过声音很小,小得雷任重和乔约不注意听的话,都以为电视在关着。
雷任重和乔约二人之间的这次长谈,主要围绕考得咋样和今后的打算两个问题上。谈话的具体进程雷任重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两个细节。一个细节是二人的谈话非常投缘,比他俩三年同桌期间的任何一次交谈都开心和融洽。乔约没有一点离别的忧伤,不时爆出银铃般的快乐笑声。雷任重之所以形容乔约的笑声为银铃般的笑声,是因为他们的语文老师王老师的淳淳教诲。王老师常说,当你们再找不出形容女孩笑声的词时,永远就用一个词:银铃般的笑声。雷任重尽管有一些离别的忧伤,但他表现得十分坚强,他对乔约说,他相信这个时代前进的步伐,即使他俩天各一方,这个时代也会提供大把的机会让他俩经常保持联系。
另一个细节是,他俩谈话时冯建国一直在旁边睡着,他俩谈完了要起身握手告别时,冯建国揉着惺忪的睡眼正好爬起来了。
冯建国学习成绩很一般,就喜欢看金庸和古龙的武打小说。冯建国考不上大学是必然的结果,他后来就在农村做点药材生意,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
有冯建国在旁边“监听”,所以这次“亲密”接触也就不可能有啥可联想的了。令雷任重气恼的是,叶玉香总不相信他的这些解释。
高考成绩出来了,雷任重上了二本线,乔约落榜了。那时既没有固定电话,更没有手机,身处一个县两个乡的雷任重和乔约自然而然无法再联系上了。
后来雷任重上完大学就是工作,再是成家,再是生小孩,忙得灰头土脸。他除了知道乔约重读了一年高三还是落榜外,关于乔约的信息他知道的就凤毛麟角了。
后来他在回老家探亲的过程中,听说乔约找了个高中的同学结了婚,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假若不是乔约给雷任重发了个短信,也许雷任重永远都不会联系上乔约了!
当然一次网上聊天不可能解决所有的疑问,所以雷任重把自己天天挂在网上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还想多了解乔约一些,并通过乔约的经历窥探老家这二十来年的发展变化,并不像老婆所说的他要重燃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