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或许服务员这么表扬他的手机会跳骑马舞，其意在告诉雷任重，他是一个随和而不乏幽默的人。如果雷任重能恰到好处地赏给他一文小费，或者再点一杯咖啡，他接下来的服务态度必将更上一层楼。
夕阳西下的外滩景色无比旖旎，比童话世界还美不胜收。但雷任重的情绪却不高，平日最喜欢喝的那种所谓“鸟窝”咖啡也索然无味，半小时过去了，他只浅尝了一口。浓浓的咖啡好像泛出了浓郁的忧伤，造型奇特的咖啡杯在雷任重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
看看设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接受厂家的技术培训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休闲度假才是他上海此行真正的本意。胖胖的汪总携着瘦瘦的小晴赴欧考察是不是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雷任重不敢臆想，实际作为一个部下也没有资格和权威去臆想。或许这些都是当今世道的一个又一个侧面，若从正面看一切都那么优美和谐，但从侧面一窥，端倪就显露无疑了。
苏州转了一天，杭州转了一天，鲁迅笔下的绍兴百草园和三味书屋转了一天，雷任重哪里也就不想去了。一个人的休闲度假，总是缺少那么个最关键的点。即使是人间的天上，也不过尔尔。
雷任重觉得世界上真有后悔药的话，他会立刻抓一味服下去看看疗效到底如何。
雷任重后悔的是没有要上董月寒的电话号码。
雷任重在飞机上曾想问一下，可是他嗫喏了几次，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在南京禄口机场与董月寒离别的最后时刻，他的信心也被周逸夫这柄利剑无情地击垮了。他看见周逸夫和董月寒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一有空闲就十指紧扣，容不得一丝空气钻进去。如果他硬着头皮索要董月寒的电话号码的话，董月寒给不给是一回事，周逸夫肯定会怀疑他这老同学居心叵测。
同学录里有董月寒的QQ号和电话号码，可是董月寒像死了心似的，最近一次光临同学录还是十年前。雷任重曾试着拨了那个电话号码，提示却是空号。显然在雷任重的眼前，董月寒现在的生活全部隐藏在一段严严实实的幕布后了。这段幕布已经整整拉上二十年了。这段幕布前几天意外地开启了一条缝隙，雷任重还没有抓住机会钻进去一探究竟。更确切地说，董月寒也没有给他一个钻进去的机会，她就把那条缝隙又拉上了，仿佛存心要他思考或者撰写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夜色像仙女下凡一般缓缓降临，外滩的美景即将被另一个童话世界徐徐替代。
雷任重招呼咖啡店的服务员过来，询问他能不能把已经凉了的咖啡加热一下再喝，他此时实在不想再花38元冤枉钱另点一杯烫口的热咖啡。他这人喝咖啡还有个怪讲究，要么不喝，要喝就喝刚冲好的热咖啡，那种浓烈的味道之于他的喉咙才最醇厚。
服务员回答说没问题，他是一位面相上透着诚实的男生。
服务员用一只手掌托着杯底另一只手指握着杯身端起咖啡杯走了几步又回头提醒说：“先生，您的手机在跳骑马舞呢！”
雷任重这才注意到自己置于震动位置的手机在桌面上翩翩起舞。
这一年来，骑马舞风靡全国。男女老幼，不论尊卑高下，随时随处都能扭几下。这不，连自己的手机也有了这个奇特的功能，只要置于震动位置，一旦来电就会起舞。虽然不像服务员所说在跳逼真的骑马舞，但摇摇晃晃得如喝多了的醉汉，憨态可掬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或许服务员这么表扬他的手机会跳骑马舞，其意在告诉雷任重，他是一个随和而不乏幽默的人。如果雷任重能恰到好处地赏给他一文小费，或者再点一杯咖啡，他接下来的服务态度必将更上一层楼。
然而雷任重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依他此时糟糕的心情，他也决不可能想到服务员的这点弦外之音。否则的话，他就不是当初董月寒眼里的那个“愚木疙瘩”了。
董月寒看得很准，即使现在，雷任重也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愚木疙瘩”。
19
话语权已经被董月寒牢牢主导，所以雷任重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想看看董月寒如何演变谈话的进程，再决定自己是守是攻。在大学的四年光阴里，雷任重就曾多次掉进董月寒构筑的陷阱里没有了主动权，在飞南京的班机上，这种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
雷任重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本想不接，他以为是那种扰人不倦的推销电话甚至诈骗电话。
然而手机跳个不停，显现出要越过桌界坠落下去的危险，雷任重只好按下了接听键。
“好啊！重任，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
“抱歉！您是哪一位啊？”
电话里是一个过于娇滴滴的声音，雷任重确实听不出来对方是谁。但听到对方称呼自己重任，雷任重又不敢马虎，所以他问询的口气还是相当有礼貌的。
“您这是领导多忘事啊！才几天时间，屁股还没凉下来，就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确实听不出来你是谁啊！”
电话里还是那个过于娇滴滴的声音。雷任重这次没再说抱歉二字，还把您改口成了你，显示出些许要挂断电话的苗头，意在提醒对方自己的耐性是有限的。
“您装吧！帅哥。”
“我没装，我确实听不出来你是谁？如果你再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要挂断了。”
雷任重从过于娇滴滴的声音确实判断不出对方的真实身份，所以他的话是越来越带有逐客令的味道了，他不想让这个陌生的电话败坏了他正在畅想董月寒的思绪。
思绪这玩意儿，一旦断线了，意味就全然不对劲了。
“你没装，好，那就是我在装，我是董月寒。”
“啊？你是董月寒，你的声音咋变成那样了!”
电话里传来董月寒已经恢复正常的声音，雷任重听了马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他的声音由刚才的极不耐烦立刻转变到急不可耐的轨道上来，他的心跳接着加快了运转的速率。
雷任重把电话机完全扣在了耳朵上，他生怕错过一个字。
“你不希望我的声音那样性感十足吗？”董月寒在电话那边笑起来了。
“那是肉麻，十足的肉麻。”
“肉麻和性感在某种意义上是同一个意思，二者之间微小的差别就好比一个盒子紧挨着的两面。”董月寒的解释理性十足。
“你在哪里啊？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呢？”雷任重连问了两个问题，他想直奔主题，他暂时不想听董月寒的教导。
“我在哪里不重要，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电话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看见了你。”
董月寒的回答无厘头中又不缺乏缜密的逻辑性，这点比他雷任重强，亏他还是个当领导的。
雷任重抬头仔细扫视了咖啡厅一圈，没有发现董月寒的身影。“你骗我，这个咖啡厅就我一个孤独的客人在欣赏美景。”
“我真的能看到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在浪漫多情的上海。”董月寒在电话那边又笑了起来。
“我确实是在上海，可上海这么大，难道你是黄浦江上的那弯明月吗？”
董月寒的话引得雷任重诗兴大发，他深情地看着蓝盈盈的夜空中镶嵌的那弯明月。此时的雷任重已经拉开阳台玻璃门，踱到咖啡厅外面的阳台上去了。
“我不是黄浦江上的那弯明月，但我是黄浦江上的那颗最明亮的星星，所以你躲到哪里我都能发现你。”
董月寒说完在电话那头咯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
“不要乱说，我的小心脏可承受不起。”
雷任重的话明显是言不由衷的，他觉得这句话对天资聪颖的董月寒意义并不大。
“上海不是一座懦弱的城市，到了上海，你我都要做一个勇敢的……”
董月寒停顿了几秒，终于把一句话补充完整了。她说:“做一个勇敢的开拓者或者建设者。”
“上海不是我能把握的城市，何谈开拓?更何谈建设？”
话语权已经被董月寒牢牢主导，所以雷任重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想看看董月寒如何演变谈话的进程，再决定自己是守是攻。在大学的四年光阴里，雷任重就曾多次掉进董月寒构筑的陷阱里没有了主动权，在飞南京的班机上，这种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
果然，董月寒的蜂刺像大学时期一样不可避免地露出来了，听上去十分甜蜜，实际是一种蜇伤的苦痛。
“你不要多想，外滩这么美，黄浦江这么美，我正在酒店的阳台上读一本精美的散文呢，以上多半都是散文中的文字。”
董月寒说完在电话那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好险！”雷任重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他庆幸自己的情绪没有像洪水一样决堤，或者轻易就把自己此时的脆弱暴露在了朗朗月光之下。
“哎呀！差点上了你的大当。”雷任重在电话这边也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如意郎君小周呢？”雷任重的口气变得轻松而揶揄了。
“不在身边啊，否则还能闷在酒店里读散文？”
“哦！”雷任重没有问周逸夫去了哪里。他问：“你们啥时离开上海啊？”
“还有几天时间。”
这会儿董月寒的话反而变少了，雷任重问一句，她才答一句。雷任重不问，董月寒就保持了沉默。在雷任重听来，董月寒似乎又在寻找双方平衡状况下的再一次谈话主动权。
“那我明晚请你们二人吃饭，可否赏脸？”
雷任重想主动出击一回。
“非常荣幸！”
“那你等我的电话，这个号码就是你的手机号吧？”
“不是，它是小周的号码，我的号码稍后再告诉你。”
“哦！是这样啊，那现在只好再见了，如果再没啥事的话。”
“再见，祝你在上海有个好梦。”
董月寒说完就果断挂了电话，雷任重还没来得及道声晚安。
雷任重僵成了阳台上的一尊塑像，他脚底下是自己的影子，比自己的实际身材矮小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主动出击打在了海绵上，没有激起一丝回响。
20
如今女生这个词已经不专指女生了，似乎把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女人都可以称之为女生了。即使她本人不再年轻也不是女生，只要你称呼她为女生，一般都不会有错的，而且她还会显露出乐意接受并十分享受的样子。
雷任重刚刚回到酒店，手机铃声就急吼吼地响了。雷任重以为是董月寒打来的电话，要告诉他她的电话号码。然而不是董月寒打来的，是上海飞翔设备有限公司客户部的梦多多经理打来的。梦多多说今晚已经订好了唱歌的卡厅，就是酒店隔壁的5号会馆，请他晚上十点钟准时光临。
雷任重极力推托说自己五音不全不会唱歌。
梦多多说雷总您就别客气了，除了那个专业圈子的，这个世界上会唱歌的其实没几个，我们老百姓去卡厅玩一玩，不是去唱什么歌，而是去找回逐渐丢失的快乐的。再说了，过几天就是您的生日，我们提前给您庆生。
梦多多话说到这个份上，雷任重不能再编理由拒绝了。雷任重换了一身更休闲的装扮，在九点五十分赶到了5号会馆的999包间。要进入999包间，必须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五道回环往复的暗门，雷任重已经难辨东南西北了，显然这里不是一般人能随便进来的地方。
包间里灯光奇异梦幻，音响强劲酣畅，整体气氛已经被六七个奇装异服的青年男女烘托得热烈而奔放了。
雷任重在梦多多的引荐下和每一个年轻人先握手再拥抱，握手是正儿八经的，拥抱却是象征性质的。有两个大胆的女生拥抱完还嫌不够意思，又亲吻了雷任重的面颊。一个女生亲吻了左面，一个女生亲吻了右面，雷任重不知道他的面颊上是否印上了两个女生红红的唇印，反正没人起哄，似乎这是上海夜店里再正常不过的礼仪了。
如今女生这个词已经不专指女生了，似乎把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女人都可以称之为女生了。即使她本人不再年轻也不是女生，只要你称呼她为女生，一般都不会有错的，而且她还会显露出乐意接受并十分享受的样子。如果她长得再漂亮一些，你毫不客气地称她为心中的女神（在口语里，一般人实在难以区分女生与女神的标准），她必将为此而疯狂，赏你一个飞吻或者实实在在的香吻都是有可能的。
大家重新落好座，梦多多以主人的口吻用半中文半英文的形式简单表了开场白，就把自己沙哑一如周迅的嗓音提高了八度说：“下面就让我们给最帅的雷总提前庆生吧！”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包间里灯光陡然一亮，空中快速飘下了丝丝彩带，水晶桌面上盛着生日蛋糕的红色礼盒自动打开，四根红蜡烛神奇地自动点亮，音响中恰到好处地响起了生日快乐歌。
四十多年来，雷任重还是第一次过如此浪漫的生日派对，他感动得几乎要哽咽，他一边含混地说着谢谢一边起身又和每个人再次拥抱。
雷任重拥抱梦多多的时候，他使用了更大的臂力和更亲昵的动作，而梦多多的回应也是积极和热烈的。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没有人会计较得失，一切好像都是恰当而自然发生的。
雷任重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许了愿，他的这个愿望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梦多多和其他几个女生叫嚣着让他说说许了什么愿，雷任重连说了几遍只可意会只可意会。
大家的头抵在一起，双手互相搂着肩膀，像极了足球比赛即将开战需要加油鼓气的那一刻。大家同吹一口气，帮着雷任重吹灭了心形般的烛光。雷任重把硕大的蛋糕切成大小不等的数块，女生吃大一些的，男生吃小一些的。
应该说，雷任重在后来的回忆中觉得这个生日过得还是相当斯文而得体的，比他事先预想的要容易对付得多，因为大家既没有给他脸上涂抹奶油，也没有让他出一个个不熟悉的节目。那几个年龄偏小的一边吃蛋糕一边嘻嘻哈哈地互相往脸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奶油，纷纷把自己变成了可爱的小丑，专供雷任重这个主角纵情欢笑。雷任重不知道所有这些是不是梦多多的特意安排，反正他是说不出的心满意足了。
吃完蛋糕，大家一边喝啤酒一边陪雷任重阴阳怪气地唱了几首经典老歌，女生们还陪他跳了几支妙曼的舞曲。雷任重知道自己在唱歌和跳舞上的表现是不及格的，但他用一杯接一杯的啤酒汁欣然接受了大家给他的庆生，说明他对大家的一片好意还是感激不尽的，假若今后有一丝回报的机会，他也必将竭尽全力。
21
雷任重是第一次把东西称为东东的，所以说得特别别扭。他感觉自己此时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自己好像让快速更迭的时代甩了几十条街似的，平日的诸多自信碎了一地。
让雷任重稍感意外的是，他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发现包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仿佛走错了包间。
正在雷任重纳闷的时候，包间门无声地开启又无声地关闭了，闪进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像鬼魅飘进来一样，无声无息。
迷离的灯光下，雷任重看不清女子的面目，但他觉得有点面熟。
雷任重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亮光，他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雷任重几乎是下意识的。
“我们又不期而遇了。”女子的眼光扫视着雷任重的上下左右。
“你怎么在这里？”雷任重换了一种问法，但意思没变。
“难道不欢迎吗？”女子说着顺势在松软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把一个闪亮着蓝光的坤包由拎着变成抱在了怀里。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雷任重的语气充满了呆板、机械和太多的不情愿，就像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欢迎来视察工作的大领导一样。
“如果不欢迎的话，你可以直说，我们给你换一个比我更好的妹子。”女子说着捡起了一满杯啤酒一饮而尽，并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扫了一眼雷任重。
“你就是更好的，配我这老弱病残绰绰有余。”雷任重拿出了小说中所谓的那种痞子气。
“是——吗？我感到无比荣幸！”女子头都没抬，而且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径自握住啤酒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我说的是真的，你的那股劲我从未见过。”雷任重说完捡起了面前的一满杯啤酒，学着女子先前的豪迈样子一饮而尽。
“什么劲？我听不懂，请原谅我的文化水平。”女子抬起下巴，端正了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雷任重。
“或许是刚烈吧，反正我一时还找不出更好的词形容你。”雷任重接住了女子投过来的目光，他不想再周旋下去。
“你看走眼了，那只是表象。”
“我坚信自己的感觉是正确无误的。”
“感觉算什么东东啊？”女子这次只饮了少半杯啤酒，而且动作不像喝第一杯那样洒脱，像是突然有了心事。
雷任重每次听到有人把东西称为东东，他就觉得这个人心态上一定比实际年龄轻，否则要装年轻赶时髦是可以听出来的。
“如果我的第一个感觉错了的话，我的另一个感觉没错。”雷任重有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什么意思嘛？你不要总是文绉绉的，欺负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你说得简单明了一点，会跌了你的身份吗？”女子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悦。
“你从南京追到上海，莫不是来找你的东东了”。雷任重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和缓些，同时脸上呈满了笑容。
雷任重是第一次把东西称为东东的，所以说得特别别扭。他感觉自己此时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自己好像让快速更迭的时代甩了几十条街似的，平日的诸多自信碎了一地。
“我知道你很喜欢它，权当就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吧！但，但不要让你老婆发现了。”女子的语气有些鬼魅，说不上是调侃的成分多，还是讽刺的成分多。
“这次是你看走眼了，或许那只是表象。”雷任重用女子先前的原话回应了女子的轻蔑。
“我坚信自己的感觉。”女子也用雷任重的原话回应了雷任重，并且又补充了一句：“女人们的感觉通常都是正确的，不管是第六感觉，还是其他感觉。”
“很抱歉！在南京我已把你心爱的文胸扔进了垃圾道。”雷任重说完欠起身把女子的酒杯斟满。
“你不会那么做的，我依然坚信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尤其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觉。”女子把怀里抱着的坤包唰地一下丢在了旁边，仿佛丢掉一件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嘛？”雷任重随口说出了，才发现这半句话也是女人的原话。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是一个我见过的喝醉后行为和睡姿最端正的男人。”女子有意强调了男人二字，反而忽略了前面的三字修饰——“最端正”，确实值得推敲。
“你不会在说反话吧？”这次轮到了雷任重端正了头死死盯着对面的女子。
“完全是正话，正因为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才在秦姐的要求下从南京飞到了上海。”
“哪个秦姐？”雷任重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自知生来就不是女人的对手，往往最先败下阵来。
“别装糊涂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秦斓，秦斓姐你不会不认识吧？”
雷任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想到的一个问题是：这一路至此，半数的艳遇都是秦斓的精心安排。假若现在有一根烟的话，他立刻会点燃，用吸烟来缓解这可怕的沉默。然而问题是雷任重从来不抽烟。这一点，很不像一个体制内的领导。就像你不会喝酒，你还想升官发财，一点门都没有！
“给你。”女子起身从蓝色坤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扔了过来，动作一气呵成。
雷任重紧张之下双手成捧状都没有接住烟，好在掉在了沙发上，他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来叼在嘴上，做出一副很娴熟的样子，他不想让对面的女子发现自己的窘迫。
女子从盒烟里抽出一支烟，用自带的打火机给自己先点上。打火机清脆的响声，跳动的蓝色火苗，细长的白色烟身，缭绕盘旋的烟雾，背景是女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雷任重几乎要被缥缥缈缈的画面一击致命。
女子从对面挪了过来坐在雷任重身边，她把烟嘴塞进雷任重的口里，她一手抓着雷任重的烟头，一手抓着自己的烟头，把两个烟头紧对在一起，她自己“啪啪”吸了两嘴，点燃了雷任重的烟头。
雷任重很配合地吸了两口，没有多少呛味，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他取下来细看，是那种一色到底的细长身型的女士香烟。
“咱俩碰一杯吧，祝您生日快乐！”女子一只手勾住了雷任重的脖颈。
雷任重碰了杯，但没有喝完，他的动作也不像喝第一杯那样洒脱。
雷任重的脑海里在紧张地思考着两件事。
其一，他确认这个女子是非同寻常的人物，自己想到了吸烟，女子就拿出了香烟。而且前面她的好些说法基本是正确的。这样的话，自己就得小心翼翼了，免得一时糊涂，突破了自己的道德底线——背着老婆把自己玩进了别的女人的身体。
其二，女子说得很对，其实雷任重并没有把女子的黑色文胸扔进垃圾道，他把它仔细包好暂时放在了拉杆箱的最底层。因为这样做他有两个把握十足的原因：第一，这是一个很著名的世界品牌，价格一定不菲，以他过往对此类行业女子的了解，她们是绝不会轻易就弃之如弊的。第二，这个女子长相和说话的声音都似曾相识，她到底是谁呢？之所以他还想再在上海多待几天，就想多多搜刮一下过去的记忆，看看能否得到一丝关于该女子的蛛丝马迹。等基本弄清楚了女子的本来面目，再处理掉那只不管是造型还是手感、材质都是超一流的黑色文胸。
“谢谢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文胸明天就还给你。”雷任重真诚地对望着眼前的女子，他能感受到女子嘴里呼出的香气在自己脸上游荡。
“过会儿也行，我住的酒店离这不远。”雷任重又补充了一句。
女子眼睛里放出了非常吃惊的光芒，她手指里夹着的烟已经快烧到手指了，她却毫无察觉。
雷任重托起女子捏烟的手，帮她熄灭了烟蒂。女子的手指是冰凉的，似乎与现在的天气应有的热度明显不符。
“我暂时占有你的贴身之物，不是因为我喜欢它，而是因为你的长相和声音我都似曾相识，我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雷任重终于吐出了困扰他几天的话，心中感到无比松弛。
“我也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女子的目光变得更加亲昵起来。
“是吗？”雷任重揽着女子的腰站立起来，他用遥控器把包间的灯光调到最亮。
“奇怪得很，就像做梦一样。”女子眼睛里放出来的光彩又变成鲜亮而迷人的了。
“坐下聊吧！”雷任重招呼女子再次坐在自己身边，其实他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女子的腰身。
女子坐了下来，身体靠得雷任重更紧。她把粉色长裙往两腿间拢了拢，把黑色中夹杂着酒红色发缕的长发一下甩向脑后。
雷任重抓起酒瓶，咕咚咕咚斟满了八个酒杯，并把剩下的两块蛋糕推到女子面前。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芳名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何冬柳。”女子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何冬柳？这名字好熟悉呀！你是哪里人哎？”
“N省西阳。”女子依旧是毫无防范的脱口而出。
“西阳？我也是西阳的哎！”雷任重高兴得快要欢呼雀跃了。
“请问尊姓大名？”女子春风满面地问了一句。
“雷任重，雷任重，哦！原来不叫雷任重，叫雷五平。”
“五平，你是雷五平，我说怎么一见面就感觉面熟熟的呢！”
“冬柳！”
“五平！”
“冬柳！”
“五平！”
“冬柳！真是你呀！”
“五平！真是你呀！”
“你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你是我今生见过的喝醉了最帅的男人。”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时间、空间就此凝滞。何冬柳泪如泉涌，她把温热的泪水不断地噌到雷任重的脸上，雷任重想躲都无力躲开，他相信自己变成了十足的大花脸。
